10第十章
皇帝不惑之年,背著手,穩步朝唐國公李烈走過來。
「朕在裡面都聽見了,不過是孩子們一起玩玩而已,怎麼還在這裡動起手來?」皇帝笑了笑,俯身將李夙堯扶起后又站直,肅容道,「李夙堯,你們李家一門忠烈,你爹有你這般大的時候,都已經持刀上戰場殺敵了。而你是將門之子,今日受的這些,覺不覺得委屈?」
李家出自隴西李氏,乃是真真正正的世族大家。各朝各代,興衰更替,但是這李氏一族一直屹立不倒,至今都是世族之首。到了大興王朝,李家更是顯赫,李氏宗親遍布全國各地,便是當今聖上,也要讓著幾分。
這李夙堯是李氏嫡系嫡子嫡孫,母親也是士族大家獨孤氏之後,獨孤氏乃是與當今獨孤皇后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其身份之尊貴,可想而知。因此,李夙堯狂得很。
當下也顧不得屁股疼不疼,一聽皇帝說帶兵打仗,立即以一個軍人的姿勢向皇帝跪了下來。
「若是聖上允許,臣子願意帶兵征戰,必定斬殺四方,繼續光耀我李家門楣。」想著這是一個帶兵殺敵,展現自己的好機會,越說越帶勁,「此次父親征戰百越,雖是戰勝議和,可臣子覺得,遠遠不夠!」他眼裡有著與年紀不符的沉靜,「不光是百越,四方蠻族,必須向我大興俯首臣稱才行!」
「好,好,好一個俯首臣稱,好一個李夙堯。」皇帝又親手扶起李夙堯,轉頭對李烈說,「唐國公,你的兒子將來一定能夠超過你。」
唐國公心想,這個臭小子,之前成天調皮搗蛋不著調,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番雄心壯志,真不愧是他李烈的兒子,長臉了。
想是這樣想,但老子在兒子面前還是得立立威的,不然再過個幾年,臭小子怕是能跟自己對打。
「說誰都會說,關鍵要去做。」唐國公黑著臉瞪兒子,「就我剛剛打你那幾下都受不住,還想建功立業?痴心妄想!」
李夙堯一聽,立即跳起來扭腰上竄下跳:「沒事,我沒事,好得很呢!嘁~就你剛剛打的那幾下子,還不夠我撓痒痒呢。」光說沒用,他為了證明自己,連著翻了幾個身,結果最後一翻時扭到腰了,身子一歪,便朝著地上栽去。
偏偏不巧的是,摔到了婉娘身上,打得婉娘措手不及。太突然了,她身子又笨重,想躲都躲不了。
婉娘圓潤的身子被李夙堯壓在身下,動都動不得。更可悲的是,額頭還磕在了石柱子上,很快滲出血。
「婉娘!」匆匆趕來的蘇氏見狀,捂著嘴一聲大叫,然後快步跑到女兒身邊。
李夙堯身子靈活矯健,立即爬了起來,見到一臉血的婉娘時,瞬間呆住了。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害怕,只覺得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降臨到自己頭上。
婉娘感覺頭重腳輕,暈暈乎乎的,頭很痛,伸手去揉,結果揉了一手血。她怔怔地看著沾滿血的手,著實嚇到了,嘴一撇,「哇哇」哭了出來。
劉太後由隨身帶著的宮女扶著,見到血,立即喊:「御醫,快傳御醫。」
獨孤后提醒:「母后,這裡不是皇宮,沒有御醫。」
劉刺史由家丁領著快步往這邊來,他原先是陪著皇帝的,可皇帝突然傳了雲盎來見,便將他打發了。才忙得沒多長時間,有家丁突然來說後院里唐國公世子將小公子給打了。
什麼?唐國公?那可不是好惹的,他一聽便急了,丟下手裡的事情,立即往這邊趕。可貌似,還是遲了一步。
劉刺史先向太後跟二聖請安,然後看了眼坐在地上抱頭痛哭的蘇氏跟婉娘一眼,心裡一驚,不好。竟然有人在自己家裡被打破了頭,還是當著皇帝的面,怕是自己要丟官了。
哪個不長眼睛的東西,竟然敢欺負一個小姑娘,多半是自家的這個闖禍精!他看著自己兒子,怒從心中起,氣沉丹田大聲呵:「誰幹的事?」
李夙堯向來敢於承認錯誤,立即站出來:「我。」
劉刺史一噎,瞥了唐國公一眼,氣焰下去幾分:「原來是世子,怎麼這般不小心點呢。」又扭頭呵斥跟著來的家丁,「還杵著做什麼?沒看見這都流血了嗎?還不趕緊去請大夫!」完了還不忘加一句,「好好的姑娘,別給毀了容!」
婉娘一聽,還可能毀容,嚇得直將臉往蘇氏懷裡竄,哭得更凶。她本來長得就不好看呢,若是自此留下疤痕再毀了容貌,以後還有誰敢娶自己?瞬時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唐國公一張臉氣得已經看不出顏色,抬腿照著兒子屁股又是一腳,他真是恨不得扒了臭小子的皮!就愛顯擺!
李夙堯站著一動沒動,雙拳緊緊攥著,心裡有愧疚,但也很氣憤。
難道只怪自己一人嗎?哼,如果不是劉邕這小子,自己能被打?自己如果不被打,能連翻個身都摔倒嗎?笑話,他可是將門虎子,雖還沒上過戰場,可徒手打敗十來個士兵是不在話下的,怎麼可能連個身都翻不了?
總而言之,自己有錯,但劉邕也有錯。憑什麼自己受罰,他個死胖子卻在這裡幸災樂禍看熱鬧?
「劉邕!」李夙堯心裡不平衡,幾步竄過去,照著劉邕的臉就猛揮了幾拳,然後騎在他身上使勁捶,「窩囊廢!遇到你就沒好事!」
劉家丫鬟回過神,有人使勁去拽李夙堯,有人直接撲在劉邕身上,替他受打。
皇帝見這般狀況,著實怒了,自己還是不是皇帝?
「都給朕住手!」厲聲一呵,四下頓時安靜,連哭聲也沒了。皇帝皺著濃眉,心裡暗暗叫苦,真是不想管這事啊,可是又不得不管。劉家是自己的表親家,李家在本朝舉足輕重,而雲盎,他很惜他的才,想重用。一個都得罪不起啊,想想真是頭疼,真是比批摺子還頭疼,早知道會出這檔子事,當初就不來了。
皇帝著實沒了法子,只得扭頭看皇后。
獨孤后這才走了過來,親手將蘇氏扶起來,又好好瞧著婉娘。這姑娘,長得可真富態,雖然胖了點,可模樣挺好,尤其是一雙眼睛,黑浚浚的,圓圓的像葡萄一樣,特別漂亮。如果真毀了容,實則可惜。
蘇氏她是認識的,當朝新晉禮部員外郎的嫂子,雲盎的夫人。如果沒錯的話,這個胖丫頭,應該就是雲盎嫡女。
獨孤后眼睛一亮,有了,何不轉禍為喜,就此指親呢?李家是自己胞姐的夫家,夙堯是自己的姨侄,剛好聖上想要招雲盎進京重用,若是李雲兩家結親,也就等同於替他楊家又招了棵大樹。
不過,心裡雖有了這樣的對策,但沒立即說出口。畢竟,在她心裡,這胖丫頭是遠遠比不上夙堯的。
劉家很快便請來了大夫,劉夫人命府上的婆子丫鬟帶著婉娘去客房歇息。蘇氏此時覺得女兒最重要,也顧不得什麼禮儀了,扶著女兒便走。劉府的幾個丫鬟婆子見狀,也立即跟了上去。
大夫給婉娘額頭清洗了下,又上了葯,用白布纏好后,搖頭嘆了口氣。
蘇氏心裡霎時冷了半截,顫著聲音問:「大夫,小女的傷勢如何?可有大礙?」
大夫背著藥箱,站了起來,作揖道:「老夫已經為其清洗敷藥了,血是止住了,不過小姐的傷口傷得實在太深,怕是……」
「怕是什麼?」蘇氏立即站了起來,頭一暈,險些倒下去,好在被人扶住。她推開旁人,看了眼雙目緊閉的婉娘,繼續說,「銀子不怕花,可是小女的額頭一定不能留下疤痕,不然可叫她怎麼活?」
「聽天由命吧,老夫也是儘力了。」說完便背著藥箱出去。
到了晚上,婉娘幽幽轉醒,覺得頭很疼,冷吸了口氣,叫道:「娘?」
「娘在這兒呢。」蘇氏見女兒掙扎著要起床,立即將她扶坐了起來,眼裡有淚,聲音也哽咽,「婉娘,娘的乖女兒,你怎可受這般的苦。」
婉娘聽母親這語氣,心下也知道,多半是自己額頭的傷勢不清。但為了安慰娘,她撇了撇嘴:「我沒事的,娘,我已經不覺得疼了。」怕娘不信,自己伸手摸了摸被白布纏住的額頭,那裡有點涼嗖嗖的,「大夫已經給上藥了,等布拆了下來,我就會跟以前一樣。」
蘇氏心裡實在酸,低頭將婉娘抱懷裡:「是的,一定會沒事,你也不要害怕,有母親在呢,母親不會叫你吃虧的。」她後來找了蓉娘來問,蓉娘沒了畫娘在,將自己看到的所有都跟母親說了,雖然說得不太清楚,但大致還是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歸根結底,是畫娘害的婉娘。畫娘跟她姨娘一樣,就是個狐媚子,平時不惹事也就算了,可竟然欺負到婉娘頭上。婉娘若是沒事還好,就是真有個情況,她比不會輕易饒恕。
這幾天婉娘都沒有去學堂上學,一直呆在自己屋子裡,有些悶悶不樂。丫鬟浮月一直陪著她,給她說笑話她也沒了興趣。
婉娘覺得額頭沒了最初的清涼之後,越來越癢,隔著白布,忍不住用手去抓,可還是奇癢無比。
蘇媽媽見了,趕緊跑去告訴蘇氏,蘇氏丟下手裡的事情,一邊命人去請大夫,一邊往婉娘這裡趕。
大夫了解了下情況,然後皺著眉頭給婉娘拆白布。白布一層層繞下去,屋子裡的氣氛十分緊張,個個都期待著,期待佛祖保佑,三小姐的臉上一定不能留疤痕。
可命中注定的,怎麼也逃不了,白布最後一層繞下去的時候,一屋子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婉娘潔白光亮的額頭上留下一大塊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