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婉娘因為累了一整夜的緣故,第二日,竟是一覺睡到了未時。她醒來的第一感覺便是,腰肢酸軟四肢無力,全身真是動哪兒哪兒都不舒服。本來這些日子,她為了徹底清除李夙堯體內的毒素,已是累得不行了,可此番竟還被他纏著折騰了整整一夜,婉娘覺得他不僅無賴,還厚顏無恥得很,當即對他映像又壞了幾分。
浮月捧著一碗燕窩粥進來,剛好見到婉娘醒了,直接將碗送到婉娘跟前:「少夫人,廚房裡剛剛做的,您趁熱吃了吧。」說完便用湯勺舀了一勺,然後湊到唇邊吹了吹,方才送到婉娘嘴邊。
婉娘瞧著浮月一臉嚴肅的樣子,覺得好笑:「發生什麼事情了,瞧你嘴巴鼓得多高!」伸手捏了捏浮月鼓鼓的雙頰,然後撩開被褥,「先不吃了,梳洗一下吧,已是睡得這麼晚了,怎麼說也得整理一下去給老太太跟夫人問安。」轉頭問浮月,「現在煙姨娘有了身孕,我是否該叫著她一起去?」
浮月將碗放下,一邊伺候婉娘穿衣,一邊氣鼓鼓地說:「什麼煙姨娘,真真是丟人丟到家了,奴婢活到現在這般大,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女人呢。」將婉娘衣服穿好,又扶著她坐到銅鏡前,繼續說,「昨兒個您回來之後,世子爺幾乎是跟夫人吵了一架,說墨煙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碧池她們幾個可是瞧得真真的。後來連國公爺都發話了,說將墨煙先關起來,等著孩子父親來認罪,若是三天都沒人來認,便就將墨煙趕出府去。」
「那後來呢?」婉娘知道,若是墨煙真受了罰,浮月必是不會這般不開心,「是不是墨煙一口咬定孩子就是世子爺的?而世子爺卻一直不認,此番國公府是不是正鬧著笑話呢?」
婉娘還是頗為了解李夙堯那性子的,那脾氣真是死軸的,若是他認準的事情,真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若堅持說孩子不是他的,便是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會改口說是。
浮月點頭:「墨煙在自己屋子裡又哭又喊的,已是吼了一上午了,一口咬定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李家骨血!還發了毒誓,說若是自己說謊,便橫死街頭。」嘖嘖嘆道,「真是不要臉得緊,為了榮華富貴,什麼樣的話都說得出來。世子爺被她鬧得煩了,跑過去要將她趕出去,她就跟瘋了一樣,亂咬人。現在可好,弄得府上人盡皆知,搞不好,現在怕是全京都的人都知道這事兒了。」
婉娘細細聽著,卻沒再接話,只道:「給我梳妝吧。」
浮月閉了嘴,忍了好一會兒實在忍不住了,又開口問:「少夫人,您難道都不在意嗎?若是這事傳出去,您跟世子爺的名聲都會有損……」
婉娘淡淡說:「李家的事情李家自己會處理好的,即便我在意,此番也不好做什麼。一個一口咬定說不是,一個又以死相逼說是,就讓他們自己爭論去吧……就算墨煙做了姨娘,我也不會叫她惹到我頭上來。」穿戴好後站了起來,又理了理衣裳,「先去夫人那裡吧……」
婉娘帶著浮月先去了獨孤氏的院子,卻沒想到婆婆獨孤氏沒在,院子里的小丫鬟對婉娘說,李氏的族長來了,此番全國公府,上至老太太,下至幾位公子們,可都在前廳呢。
李家源自隴西李氏,現任李氏的族長為仙去老國公爺的三叔公。可這三叔公已是年近九旬的年紀了,怎麼不在隴西好好獃著,這節骨眼上跑來京都做什麼?婉娘不得不懷疑,其中大有蹊蹺。
正在婉娘神遊之際,一個小丫鬟匆匆跑了過來,俯身請安道:「少夫人,奴婢是老太太身邊的婢女,奉老太太的命前來請少夫人去前廳的。」抬眸望了眼婉娘,給她提了個醒,「此番族長也在,正為著煙姨娘的事情發著火呢,少夫人您得小心應著……」點到為止,她一個奴婢,下面的話也不好多說。
婉娘點頭:「我跟著你去。」
李家前廳里擠著一屋子人,最外層的是各房侍候著的奴僕丫鬟,內層的才是李府的主子們。而坐在上位的,是一位留有雪白鬍子的老者,老者雖年紀大,可看著倒挺精神,尤其一雙眼睛,特別有神。婉娘一瞧,便知他是族長。
李夙堯跟墨煙則跪在了地上,兩旁坐著的,分別是李老太太、唐國公、獨孤氏並李烈的幾個姨娘,庶子庶女們,則挨著各人的生母站著,大廳里靜得很。
婉娘就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走到李夙堯身邊的,她垂眸看了李夙堯一眼,然後在他身邊跪了下來,恭恭敬敬說:「給各位長輩問安。」
其實這三叔公自打聽說李家嫡系曾曾曾曾……曾孫竟是娶了一個寒門之女為妻時,他便謀划著要進京了。可緊趕慢趕,還是遲了好幾步,那寒門之女已是被迎娶進門月余了。
也怪這李夙堯倒霉,娶了寒門女為妻也就罷了,竟還被三叔公撞到他玩弄婢女的事情。世族大家的妾確實沒有什麼地位,但妾肚子里的孩子就不一樣了,萬一是個男孩兒……
想到此處,三叔公猛地拍了下桌案,怒道:「你!」指著婉娘,虎目圓瞪,「不守婦道!」
李夙堯不樂意了,一把摟住婉娘的肩,臉色難看:「我妻子怎麼不守婦道了?」
李烈想要脫靴子,但礙著這麼多人在,想想還是算了,只壓低聲音吼兒子:「混賬東西,怎麼跟族長說話的?」
李夙堯腰板挺得筆直:「他罵我妻子,我怎麼還不能回嘴了?」
李烈嗖地站了起來,瞪著李夙堯:「臭小子,我看你皮是又癢了。」朝外呵,「來人,家法伺候!」
一聽家法,以獨孤氏為首的一窩人立即蜂擁而上,將李夙堯緊緊摟著。
賈姨娘所出的長子李瑾琛則言:「父親,不過一個奴婢爬了床懷了二弟的孩子而已,也非什麼重要的事情,家法是萬萬不能動的。」又垂眸壓低聲音對李夙堯說,「二弟,你就跟族長和父親認個錯,此事也就了了,何必這麼固執呢。」
獨孤氏也勸:「是啊,兒啊,可不能跟族長頂著干。」又說,「許是你那天真喝醉了酒,你不記得了呢?你若是不願瞧見她,便就叫她呆在娘身邊,以後不允許她去打擾你們小倆口,等孩子生了,到時候再驗也不遲!」
賈姨娘也說:「世子爺,為了此事,我們國公府已是丟盡了人,難不成還要將笑話鬧到二聖跟前嗎?」言下之意是,自打世族大家垮了一半后,與寒門之首聯姻的李家就有些樹大招風之嫌,聖上此番怕是正等著抓李家把柄呢。
婉娘知道,雲李兩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李家名譽受損,怕是雲家也好不到哪兒去。正如這賈姨娘所說,聖上想要雲李兩家聯姻,原為的就是毀了世族那昂貴的血統,此番目的已達,怕是得想方設法過河拆橋了!
若她不是顧及著雲家,不是顧及的父母跟姐姐,她當初就會想方設法偷偷跟著九王走了……又怎會嫁給李夙堯呢?況且,就算墨煙做了姨娘,只要她不在自己跟前礙事,她也煩不著。
想到此處,婉娘便也勸說:「世子爺,便就如夫人所說,先給墨煙一個名分,等孩子生下來再說,莫要再鬧了。」
墨煙一聽此事有轉機,立即跪著爬過來,一個勁給婉娘磕頭:「奴婢謝謝少夫人,謝謝少夫人!」伸手抹了一把眼淚,「奴婢發血誓,這孩子就是李家的骨血,奴婢打小就知道自己將來是世子爺的人,怎敢亂來?真真是冤枉奴婢了。」她一口咬定,這個孩子就是李夙堯的,不但如此,還給出了明確時間,說是世子爺在前去江南前曾經喝醉過,正是那個時候的事情。
獨孤氏見墨煙說得真的一點不像假的,再加上,兒子在去江南前,確實有跟丫頭墨煙鬧出點什麼,兒子那個時候醉了,或許真做了也不一定……一想到這裡,不禁隱隱期待著,要抱孫子了。
李夙堯猛地站起了身子,垂眸睥睨著跪在地上的婉娘,氣得胸口直起伏,抬手便一掌劈了一個椅子,朝婉娘道:「所有人都可以不信我,就是你不可以!」忽而嘲諷一笑,「這樣的時刻,竟是連你也不信我了,可真是我李夙堯的好妻子!既然如此,便就如你所願,我再不要你了……府里的算什麼,外面的女人才帶勁!」說著袍子一撩,長腿一邁,大步而去。
李烈喝道:「孽障東西!」朝長子李瑾琛吼,「你還站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將你弟弟攔住!簡直反了天了。」
李瑾琛聞言,想去拽李夙堯胳膊,只可惜他生得文弱,根本不是李夙堯的對手,還沒抓到李夙堯衣袖呢,便就被他打了一掌。李瑾琛卧倒在地上,嘴角流了血,望著李烈說:「父親,孩兒不孝,沒能夠攔得住弟弟。」
賈姨娘趕緊跑過去,抽出腰間絲帕給兒子擦嘴角的血,哭道:「可得請個大夫來看看,世子爺功力好,可別將瑾琛打得斷了骨頭。」
婉娘低著頭走過去,在李瑾琛跟前蹲了下來,淡淡說:「不必去外面請大夫了,我給大公子把個脈。」說著右手食指跟中指已是搭在李瑾琛脈搏上,良久方說,「好在世子爺是念著兄弟情分的,大公子無大礙,但還是得好好調養著。」
賈姨娘不甘心地問:「可真無礙?這都吐血了,怕還是得吃點葯吧?」
婉娘說:「葯自是要吃的,我替家夫贖罪,回頭親自給大公子煎藥。」
賈姨娘立即說:「那怎可勞煩少夫人?使不得,這真是使不得!」
婉娘表情依舊很淡,只說:「賈姨娘是我婆婆的遠房表妹,跟婆婆情同姐妹,婉娘這麼做,也是應該的。」
賈姨娘有些尷尬,咳了聲說:「如此,妾身便就替瑾琛謝謝夫人跟少夫人了。」
獨孤氏只淡淡點頭笑一笑,未多說話,只是起身,拉著墨煙的手就走了。
族長見直接沒自己什麼事兒了,氣得想要跳過來繼續理論這事兒,卻被李老太太拉住了。
墨煙被安排在了獨孤氏旁邊的一個小院子里,獨孤氏親自撥了幾個丫鬟去侍候著,那個小院子幾乎是被封閉了起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婉娘回到自己院子后,覺得肚子有些餓,便命著浮月去廚房裡弄點吃的來。浮月應著聲出去了。
婉娘覺得無事可做,便坐到了窗前的書桌邊,隨手翻了一本書來看,這不是醫書,是一本樂譜。
婉娘的心慟了一下,看著樂譜,忽而想到了曾經。
那個時候,她經常去九王府,九王吹塤的時候,她便一直坐在旁邊靜靜地聽著。他們曾經互許終身,也彼此坦誠過,他們曾經都說過,無論將來有多少的阻礙,也必是要在一起。
可是後來……後來不提也罷!
雪珠見婉娘一直盯著樂譜發獃,小心翼翼問道:「少夫人,您要吹塤嗎?」
婉娘回過神,手指摩挲在書頁上,良久方說:「去將塤給我拿過來吧。」
雪珠知道,少夫人一直珍藏著一個塤,此番聽了吩咐,便小跑著過去,自一個裝滿嫁妝的箱底里取出來,又跑著過來遞給婉娘。
婉娘伸手接過,望著塤愣了好一會後,方笑著問雪珠:「想聽什麼曲子?」
雪珠搖頭:「奴婢不懂的,少夫人您吹什麼,奴婢便愛聽什麼。」
婉娘沒再說話,只將塤湊到唇邊,吹起了那首《白頭吟》——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這首曲子,是九王教她吹的。
一曲吹罷,浮月便捧著一碗銀耳羹進來,婉娘這才丟了手上的塤,想了想,又命雪珠將它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