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求情
九王自始至終都是雙手背負,且顧著禮儀的緣故,站得也離婉娘較遠,聽得婉娘已是請安告退,便也道:「本王著人送李少夫人回府,今日之事,是王妃不對,待得改日,本王必是領著王妃登門致歉。」
話說的客套,婉娘也顧著身份,沒多看他一眼,只將手搭在浮月手臂上,又深深施了一禮,方轉身告別。
待婉娘走得遠了,他緊握住的拳方漸漸鬆開,獃獃立了一會兒,便親手領著婉娘帶來的禮物去秦太妃的住處。
秦太妃自打去了康州,身子就更糟糕了。康州那個地方不但貧瘠,而且醫療水平也落後得很,太妃娘娘本來年歲就大了,偏偏康王妃梁燊還處處耍脾氣氣她,她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
九王到太妃住處的時候,太妃娘娘剛剛醒來,半握在榻上,正皺眉低頭喝葯。
夕茹抽出帕子給秦太妃擦嘴:「太妃娘娘,奴婢剛剛在外面瞧見惠安郡主了。」見秦太妃突然拚命咳起來,夕茹趕緊去輕拍秦太妃的肩,關切說,「您別急,聽奴婢慢慢說。」
秦太妃急喘了口氣,半眯眼道:「那……那丫頭人呢?是王妃叫她來的?」
夕茹點頭:「好在被奴婢瞧見了,後來奴婢著人去告訴了王爺,應該沒事的。」
想到婉娘,秦太妃有些可惜,嘆道:「小九兒打小就是個可憐的,他自小殘疾,還常被兄弟們欺負。後來遇到了婉兒那丫頭,不但治好了他的眼睛,還治好了他的雙腿……夕茹你說,如果當初婉兒嫁的是小九兒該多好。」
一陣喟嘆后,又喃喃道:「現在這個王妃……我也不稀得說了,我受氣不要緊,最怕的是我死後小九兒受氣。」
「老天待小九兒真是不公,我死了也不甘心!」
九王站在殿外,沒有急急進去,只是立於兩側的手也緊緊握成了拳。
可惜呢……是很可惜。
夕茹道:「娘娘您別這樣說,王爺身份顯貴,自然是個有福的。」又道,「您身子不好,還是快些躺下吧。」
婉娘回府後,天色已經有些晚,李夙堯已經在房中等著她了。
房裡沒人點燈,一片漆黑,婉娘扶著浮月的手,喚道:「凝珠,雪珠,你們都在做什麼,怎麼一個人影兒都沒有。」
李夙堯悶聲咳了一下,然後有人點了蠟燭,婉娘不太適應,抬手擋在了眼前。
李夙堯起身,然後對屋子裡一眾丫鬟道:「你們都先下去吧。」
浮月見世子臉色及其不好,有些擔憂地抬眸瞧了婉娘一眼,見婉娘朝她揮手,她才俯身退下。
李夙堯故意轉身沒看婉娘,只背對著她,聲音聽起來有些怪怪的:「你什麼都不必說,我全都知道了。」
婉娘果然就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坐到一邊,單手輕扶著自己的腰。
李夙堯以為妻子會向他解釋什麼,他雖然叫她什麼都不用說,可不過是氣話。此時他耳朵豎得老高,就等著妻子給他解釋,結果等了半天,什麼聲音也沒有。
還真就什麼都不說了?
李夙堯動了動身子,咳了下:「可以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婉娘心裡好笑,都多大的人了,還是孩子脾性。解釋什麼?如今一個已娶,一個已嫁,大家各過各的日子,和和美美的,可有什麼好說的?
婉娘輕聲嘆道:「夙堯,你別鬧了,我今天回府去看了娘,娘身體似是不太好,情況也不樂觀。」想到娘那副狀況,不免哽咽起來,「數月沒見,我娘竟然病成那個樣子,我真是不孝女。」
聽得婉娘這等語氣,李夙堯早就不氣了,轉身大步跨了過來,將妻子半擁懷裡,輕聲安慰道:「你別急,京城裡大夫這麼多……再不行,還有宮裡御醫……」觸及到婉娘額頭上的淤青時,愣住了,「額頭怎麼了?」
婉娘立即伸手撫了撫,撩了撩嘴角,笑答:「沒什麼,一時沒注意磕到了。不是什麼大事,敷點葯就好。」
李夙堯心疼:「怎麼這麼不小心?磕了這麼一大塊!」又怪妻子,「受了傷了也不知道在家好好歇著,怎麼到處亂跑。」竟然還去九王府!
婉娘輕輕執起丈夫的手,卻只能握住他一根手指頭,道:「夙堯,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但你我是夫妻,該是互相信任。我也不瞞你。其實是九王府差了人過來說要請我去王府一趟,我想著該是秦太妃宣我去的,便沒多想。去了后才知道,原是康王妃……」
後面的話沒再說,但李夙堯心裡已是明白,經此之後,他跟妻子的心也更靠近了一步。
到了太後娘娘壽誕那天,婉娘作為外命婦去參加壽宴,卻冤家路窄,剛好跟康王妃梁燊一桌。
梁燊是初次進宮參加這等酒宴,因此對什麼都新奇,她覺得自己是當朝康王之妃,自覺高人一等,見著誰都是抬著頭瞧人家。
見了婉娘,梁燊更是從鼻孔里呼氣,故意找茬。她趁婉娘從身邊經過時,故意高聲道:「一個小小世子的夫人而已,竟然也有資格參加太後娘娘的壽宴,哼,竟然還敢跟本王妃一桌,這是誰排的?」
旁邊的竇華蘭早瞧不慣這窮旮旯來的康王妃了,早想教訓她,此番逮著了機會,也出言不遜道:「虧得也知道是太後娘娘的壽宴,怎生這般不懂禮貌?」鄙夷地皺眉,故意上下慢悠悠瞧著她,然後噗哧笑出聲來,「哎呦,也才想得起來,窮鄉僻壤來的,我們能奢望她有什麼素養呢?」
梁燊在家是霸王、康州一枝花,可走進這京城才知道,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自認貌美一枝花,可前面的這兩個女子,真真是美麗逼人。
依著梁燊的性子,可不得鬧一鬧,大不了魚死網破。但有怕生事端的,便給攔住了,有人將梁燊扯開,帶到了一邊。
竇華蘭見糟心的人走了,這才扶著婉娘坐下:「你沒事吧?就她那種人,要才無才、要貌也就那樣的,不知道有何可驕傲的。唉,九王那般優秀的男子,怎生娶了那麼個人?」
婉娘笑意淺淺,只說:「我們說我們的,不理她就是。」然後目光落在竇華蘭身邊的小女娃身上,笑意更深,伸出手便摸女娃的腦袋,「妞妞又長高了,粉嘟嘟的,可真可愛。」
竇華蘭最愛聽別人誇自己女兒,開心道:「你要是生個男娃,妞妞就嫁給你兒子,你要是生個女娃,就讓她們結為姐妹。」
婉娘微微低了頭,臉有些紅,手輕輕撫在自己已是高高聳起的小腹上,心裡竟沒來由地覺得甜蜜。
自己就要為人母了呢……不管之前怎樣,想想以後可以跟著夙堯還有孩子們在一起好好過日子,便就十分期待。
竇華蘭瞧出婉娘心思,過來拉她的手:「婉娘,其實說真的,曾經有一段時間我非常痛恨你。」撇了撇嘴,「我跟夙堯表弟是打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兩人不論容貌還是身世,都相差無幾,又是親戚,所以,就連我也覺得他除了我必是不會瞧得上旁人的。」
「所以呢,當初當我瞧見他竟然為了你做出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的時候,就覺得,我只有退出才會幸福。」竇華蘭如今想起往事,只覺得釋然,「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歸屬,你的歸屬是夙堯,而我的,是妞妞的爹爹。」
婉娘自然明白她說什麼,也握住她的手道:「夙堯對我好,我自是知道的。」現在的很多時候,只要一提起丈夫,她就覺得滿滿的幸福,「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是不會與康王妃計較的。」
竇華蘭拍了拍她的手背,心裡也是一陣欣慰。其實她的願望很簡單,只要所有在乎的人都能幸福,便就夠了,哪來那麼多的嫉妒生恨呢?
這個世上哪有那麼多公平的事情?關鍵的是以何種心態去對待,只要將心放得正了,將事情看得淡了,又哪來那麼多的煩惱。
人生在世,名震一時,到頭來也不過是嫁人生子……數十年後,不過一頭黃土罷了。
所以,既然活著,便要及時行樂。
婉娘跟竇華蘭都是這般想的,將人生看得透,是那種注重眼前幸福的人。因此,諸多事情隨著時間流逝,她們能忘也就忘了。
可梁燊卻不是這般想的,她跟婉娘坐在一張桌上,一抬頭就能瞧見她。只要一瞧見她那副幸福、淡然、無所謂的樣子,她便就不服氣。
她在康州的時候,就是個很能生事的人。但那個時候,父兄慣著她,九王不與她計較、讓著她,可這裡是京城,天子腳下,多的是皇親貴胄,誰在意你是誰?因此,梁燊在想著找婉娘茬的同時,也想著刷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婉娘似乎故意躲著她,對她的挑釁一直愛理不理。
梁燊一時沒了辦法,只能坐在那裡干生氣。
宴會舉行到了一半,歌舞戲曲什麼的也都開始表演了起來,開頭的幾個節目無甚精彩之處,不過是拋磚引玉之效。待得酒過三巡之後,助興的歌舞來了。
先是聽得一陣清脆的笛聲,那聲音純澈如緩緩流淌于山澗的涓流,令人陶醉。接著便是一陣抑揚頓挫的古琴聲,古琴的聲音凄凄嗚嗚的,有些哀怨,倒不是抱怨,叫人聽著感傷,能夠不自覺流下淚來。
婉娘雖然琴彈得不甚好,但還是懂點音律的,因此,笛聲、琴聲一響,自是尋著聲音望去,卻是對上了李夙堯的眸子。
彈古琴之人,正是李夙堯,月光下,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裳,長袍廣袖,一反往日的剛烈,此時的他,真真是稱得上美男子了。
婉娘心裡快跳了幾下,暗暗想,他竟然會彈琴?自己怎麼不知道!
不過細細想來也是,自嫁入李家來,遇到的事情就不少,他們夫妻倆人,還沒能夠好好坐下來談談這些興趣上的東西呢。又或許,是自己之前對他不甚關心吧,想到這裡,婉娘有些愧疚……
待得回過神時,秦笛合奏已經結束了,吹笛之人轉過身來,婉娘才看得出來,那人是謝昭。
上位的太後娘娘聽了這合奏,突然想到了此時幽禁在東宮的太子,感懷得落了淚,便說:「想之前慶壽的時候,必有佼兒伴在身邊,可今年……」她嘆息,「罷了,哀家也累了,皇帝、皇后,你們接著瞧,哀家先回宮歇息。」
這場好戲就是獨孤后安排的,眼瞧著已經勾起太后她老人家的回憶了,又怎能就此罷休?
獨孤后道:「母后也不必傷感,若是念著佼兒,只要聖上一句話,佼兒便可立即過來給您老人家賀壽。」
聖上不是沒有聽出聖后話中意思,只是……不光是太后,就連他……也是想念佼兒了。
旁邊的元華夫人微微蹙眉,動了□子,但到底沒說什麼。
她是聖上的枕邊人,不是沒瞧出聖上心思的,若是聖上也生了原諒房陵王的意思,她說與不說又有何區別?
元華夫人沒做聲,倒是一直靜靜坐在旁邊的昭華夫人說了話:「太后,二聖,臣妾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自出了兩王暗鬥、兩敗俱傷的事情后,聖上近來很寵這個西夏國的小公主,常常晚上招其侍寢。
元華夫人不過才十三四歲,正是花蕊一般的年紀,又有傾國傾城之容貌,性情也好,聖上是眼瞎了才不喜歡呢。
於是,聽得昭華出聲,他心裡剛剛燃起的那股對太子的思念也就煙消雲散了,只是饒有興趣地盯著眼前的小美人瞧:「哦?愛妃有什麼話想說呢?」
昭華清純,每一個舉動都透著俏皮,她眨了眨眼睛,頗為不解地說:「其實臣妾不懂什麼,只是覺得,聖上您是聖人,說出的話也必是一言九鼎。所以,既是聖旨已下,又怎會再收回成命呢?」
聖上此時是被美色迷了心魂,自然覺得昭華說什麼都是對的,便轉頭對太後身邊的臻仁道:「天寒,你先扶著太后回宮歇息,好好侍候著。」
「聖上!」獨孤后急了,脫口而出,「佼兒終歸是您的兒子,關一關懲罰懲罰也就是了,難道這一輩子都不叫他出來么?」
聖上起身,已是顧不得什麼,也不理會獨孤后,只是牽著昭華便往坐下走去。但不知是不是坐得時間長了的緣故,腳下沒站穩,便就倒了下去。
聖上都無故暈倒了,還看什麼戲?該回家的趕緊回家,不該回家的就好好坐著別出聲。
原本是想要借太后慶壽的這個機會請聖上放了太子的,卻沒想到,聖上竟突然病倒了。而且是無辜暈倒……眾臣一時議論開了。
李夙堯顧不得許多,第一反應便是跑到妻子跟前,然後緊緊地將她護在身後。
婉娘也有些呆了,問李夙堯:「剛剛上面怎麼了?」
李夙堯身上的寬大袍子隨風飄了起來,似有駕鶴而去的姿態,可神情卻是憂愁的,搖頭道:「現在還不知怎麼回事,我先送你回去吧。」
婉娘點頭:「嗯,剛好我也覺得有些累了。」然後便卸掉所有力氣,將身子輕輕靠在丈夫懷裡。
李夙堯擁著妻子香軟的身體,全身血液都沸騰起來了,嘴角不自覺便撩起一絲笑意。
回了家,李夙堯便吩咐屋裡的那幾個丫鬟打水來給婉娘洗漱,然後又親自陪著婉娘睡覺。
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夜已深,靜得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婉娘覺得宮裡出了事情,而且還是自己丈夫演奏一曲后出的事情,必然是大事,怎麼說,她也得關心的。再說,她是真的關心夙堯,便扯了扯他的袖子。
「聖上病了嗎?」婉娘平躺著,看著當時的情形,好似是這樣的,「夙堯,這因著太子嗎?」
李夙堯側過身來,突然將婉娘緊緊抱在懷裡,然後溫熱厚實的手掌一下一下撫拍著她的後背,聲音微微有些沉:「聖上突然暈倒,父親留在宮裡了,具體什麼情況還不清楚。不過,怕不只是突然暈倒這麼簡單……那個昭華夫人,瞧著無害,卻萬萬不可小瞧。」
婉娘心裡也明白,李家現在的這般處境,及其微妙。自先太子、現房陵王失勢后,更是有不少朝臣彈劾李家。
如今唯一一個可以救太子的機會也沒把握得住,怕是太子……再無翻身之地。若是聖上百年之後蜀中王登得聖位,李家的日子,會更難過。
婉娘也不再多說,只將身子輕輕靠向丈夫,然後說:「無論發生什麼,只要有你在我身邊便好。」聲音雖輕,卻是字字清晰。
李夙堯低頭吻了下婉娘頭髮,忽然說:「有些時候我會在想,若你我只是普通家族裡的人,或許會更幸福。」又道,「我倒是羨慕長孫將軍跟二姐,從此遠離朝廷,只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多叫人羨慕。」
婉娘伸出手指來,輕點他腦袋:「你說的好生怨念!我們也有我們的幸福,何必羨慕別人呢?」
李夙堯厚實的手掌撫在婉娘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覺得確實幸福:「我當初那麼做,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