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完了,李暮想,她該怎麼在腳踝扭傷的情況下,跑贏眼前這位1挑n的殺人犯呢。

如果只有屍體,李暮不會那麼怕,問題是,製造屍體的人就在她眼前。

自己可能成為下一具屍體的恐懼讓李暮的身體出現了短暫的罷工,這讓她沒有第一時間轉身就跑,也讓她有更多的時間反應過來屍體都穿著明顯不日常的黑色衣服。

或許,有問題的是這些黑衣人?

怎麼說也是從小看著各種武俠劇長大的,稍微這麼一想,李暮冷靜了下來。

這時背對著她的男子像是清楚有李暮這麼一個人,側過身,望向了她。

男子有一張不該在樹林里殺人的臉,或者說長著這張臉的人就該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拿也是拿一桿寫字的筆,或一把琴,而不是一柄剛劃破過血肉的利劍。

男子的臉頰上還被濺了幾滴血,出爐銀色的衣袍上也沾滿了血漬。

李暮看著林卻的時候,林卻也在看李暮。

一個……沒有表情,不知道害怕的小姑娘。

和站在樹影下的他不同,小姑娘冷冷清清地站在陽光下,一身竹青色的短衫,牙白色的花鳥裙,手裡拿著一支色彩鮮艷的吉祥輪1。

林卻猜她住在寺中客舍,沒多客套,徑直問:「姑娘的住處離這兒近嗎?」

李暮幅度很小地歪了下頭:「……?」

他對李暮舉起那隻沒有握劍但還是染了血的手,彷彿手上只是沾了林間的泥一般,問:「可否借水洗個手?」

身為社恐,李暮逼自己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拒絕,拒絕的判斷標準簡單粗暴,不是別人會不會不高興,而是自己願不願意。

不在預料內的展開讓李暮的思考方式回歸到這套最原始的模板,她啟唇,言簡意賅:「遠,不行。」

說完李暮就後悔了,實在不該在沒確定對方會不會傷害自己的情況下,直接硬剛的。

誰知對方很好說話,又問:「那能借張帕子嗎?」

他實在不喜歡滿手黏膩的觸感。

李暮不想惹怒對方,可也不希望對方借著拿帕子的理由靠近她,於是她委婉了一下自己的措辭:「沒有帕子。」

這番有商有量的對話聽起來不對勁,也不像是殺人者和目擊者之間該有的交流。

更像是……

淦!為什麼他們倆看起來像一夥的。

李暮在心裡爆了句粗口。

恰逢此時,李暮身後傳來纖雲的聲音:「姑娘!」

李暮心中一緊,期盼著纖雲不止帶趙嬤嬤一個人來,最好還有明台寺的和尚。

李暮的運氣似乎在之前三件倒霉事後觸底反彈了,她回過頭,發現纖雲身邊除了趙嬤嬤,果然還有一個和尚和一個抱著藥箱的婦人。

李暮不自覺地鬆了口氣,接著就聽見男人的聲音:「原來你不是不怕。」

李暮嚇得後背一緊,沒理他也沒回頭,一瘸一拐地朝著向自己奔來的纖雲和趙嬤嬤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注意身後,確定沒有傳來腳步聲,便一直維持勻速。

溜了溜了溜了。

纖雲跑到她身邊,方才離得遠有樹擋著沒看清,這會兒看清了地上倒著的屍體和手中握劍的林卻,她嚇得小臉煞白失聲尖叫,要不是李暮扶了扶,她能直接跌坐到地上去。

趙嬤嬤也被嚇得不輕,一邊念著最近念慣了的阿彌陀佛,一邊把李暮往自己身後拉。

和尚則是臉色有些難看地問林卻:「林施主?你怎麼會在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兄長!」怕是嫌場面不夠熱鬧,顧池也帶著人姍姍來遲。

顧池等人在踏進明台寺時就派了人去接觸錦衣衛在寺里的暗樁。

結果一個都找不到,又聽說主持在法堂講經,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趕了過來。

和尚大約是怕李暮被牽連,便讓趙嬤嬤等人先帶李暮去亭子那看一看腳踝上的傷,抱著藥箱的婦人是他們從附近雇來的人家,家裡開藥堂的,會些醫術,長年待在他們寺里,免得遇上女香客身體不適,他們一群和尚總歸是不方便。

李暮被扶著回到了亭子里,落座時,她猶豫了一下,多走幾步故意挑了個一側頭就能遠遠看見那黑衣人屍體的角度

李暮上一回在現實中遇到屍體是穿越前,她去醫院看病,下停車場的時候走錯了通道,差點闖到醫院太平間。

有關那段回憶,李暮雖有畏懼,但並沒有做什麼噩夢,就是感覺相當的……難以忘懷,有時候甚至會忍不住刻意去回想。

就像巨物恐懼症患者看到巨大的物體會感到不適,卻又忍不住看一遍,再看一遍。

眼下她看見屍體的感覺和當時差不多,屍體手腳俱全,也不見特別明顯可怖的傷口,要不是林卻手中的劍上有血,她甚至都不確定這些人是不是死了。

沒有多大的視覺衝擊,就是「他已經死了」這個概念,讓李暮心裡泛起異樣,在確認自己的生命不會受到威脅后,她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

婦人說她的腳踝沒什麼大礙,就是腫了看起來有些嚇人,這幾日莫要走動,明天再拿熱水泡過的巾布敷上幾天,慢慢會好的。

另外還給了她兩瓶外敷的葯,一瓶抹腳踝的扭傷,一瓶抹膝蓋的擦傷,一天兩次。

婦人還有別的事,叮囑完抱著藥箱就先走了,走前還同她們說了自己的住處和平時曬葯的地方,若沒出診,一般都能找到她。

趙嬤嬤與纖雲連忙道謝,李暮也混在她們的道謝聲中,壯起膽子跟著說了聲「謝謝」。

婦人離去后,纖雲在一旁紅了鼻子,顯然是嚇得不輕,緩過勁兒后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李暮心裡有愧,要不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哪有這麼多事。

她不敢出聲安慰,只能從自己身上摸出一方帕子,笨拙地替纖雲擦了擦眼淚。

結果纖雲哭得更凶了,搞得李暮好一頓手足無措。

待安撫好纖雲,李暮將帕子收起來,同時又朝屍體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見屍體已經被抬走了,剩下的一群人也準備離開,她的視線由不得落到了人群里最顯眼的那個人身上。

那人也正好看過來,瞧見了李暮收帕子的動作。

撒謊被撞破的李暮尷尬地把頭轉了回去。

「兄長在看什麼?」

林卻的話音染上了莫名地笑意:「看騙子。」

要做的事情還沒做完,林卻帶著弟弟跟和尚去法堂見主持。

之後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才從明台寺離開。

回到燕王府,又有許多消息通過鴿舍送來,其中一條上頭寫著因為巧合撞見林卻殺人的李暮的身份。

林卻很意外,又問了一句,才知寺廟不好帶太多下人,所以飛星被留在了李府,但凡飛星也在,隨便敲幾個錦衣衛的暗號,林卻能更早確定李暮的身份。

林卻出門一趟有些累,看完那些零零散散的情報,預感頭又要疼了,就準備把頭髮散了回屋歇歇。

不湊巧宮裡來了人,說是皇帝見今年上貢的李子品種繁多,就辦了個品李宴,召了一些大臣入宮一起品嘗。

林卻直接拒了不去,剛躺下沒多久,宮裡又來人,等了半晌連林卻的面都沒見到就回去了。

宮裡第三次來人時,吳管事去叫醒了林卻,林卻從床上起來,扶著額神志不清道:「皇帝終於對我起了殺心,想用這種法子熬死我嗎?」

吳管事心說殺心怕是一直都有的,熬死未必,很可能是怕不多來請幾次,顯示不出對你的尊重。

「要不讓二爺去?」

「阿池忙得恨,有這空閑做什麼不好,非要進宮去陪皇帝喝酒做戲,他瘋了還是我瘋了?」若非顧池堅持和他一同去明台寺,他甚至都不想讓自家弟弟擠出時間來跑這一趟。

「那……」

說話間,第三批來請林卻的人還沒走,第四批又來了。

林卻面色極差,表情卻是笑著的:「更衣,入宮。」

林卻那邊心情不佳,皇帝顧由洵的心情也沒好到哪去。

第一次第二次也就罷了,第三次第四次已經給足了面子,若還不來,豈不是完全不把自己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六年過去,顧由洵早就忘了自己是怎麼成為那把龍椅上最終的贏家,對林卻也不再像剛登基那會兒那麼乖順聽話。

畏懼還是有的,但在畏懼之下,多少生出了一些別的念頭。

這讓他在假借更衣離席時,遣退了身邊一眾的宮女太監,把偏殿內目之所及的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段公公來時,他已經出完了氣,段公公趕緊端著酒杯和酒進去,熟練地哄著他,給他倒酒。

顧由洵喘著粗氣連喝了幾杯,冷冷地問他剛剛去哪了。

作為皇帝身邊最得用的太監,走開一下也不算什麼大事,段公公知道顧由洵並不是真的要發作他,不過是心裡不舒坦,隨便找個人遷怒罷了。

他從善如流地做出一副恐慌的模樣,求顧由洵息怒,彎著腰請罪道:「奴婢2瞧陛下愛吃湖北上貢的玉皇李,就下去叫人再多拿一些到席上,回來的時候不小心衝撞了李大人,這才回來晚了。」

段公公不著痕迹地把皇帝問的「去哪了」,答成了「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晚」。

先帝時期宦官當道,東西二廠那是何等威風,可自從燕王掌權,殺了一大批宦官,控制宦官數量,又廢了宦官手中的權利,新設「內府」對宦官進行管理,只許他們做雜務,不得干涉朝堂。

這可把經歷過官宦橫行的官員們高興壞了,其中許多恨透了宦官的,很難不藉此對宮裡的公公們大擺臉色。

早幾年這樣的風氣更嚴重,最近兩年好多了,特別是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太監,他們雖然無權把手伸到前朝,可要在皇帝耳邊多念叨幾句,還是能讓那些刻意為難他們的官員倒霉。

段公公就沒少用這種法子給得罪自己的官員使絆子,看那些人不好過,他心中快意,看朝臣因此對他討好巴結,更是養高了他的心氣,像李聞道這樣被他撞到后什麼都沒說,僅僅是面露嫌棄,彷彿碰到了什麼髒東西的,也會被他記恨上。

他掩下眼底的陰冷,朝著皇帝自省道:「都怪奴婢不小心,待會還得去給李大人賠罪才是。」

「哪個李大人?」顧由洵根本記不住朝臣的名字。

段公公:「兵部侍郎李聞道啊,聽聞燕王府前陣派人去西苑要了筐土豆,就是送去李大人府上的。」

林卻當時讓吳管事派人送的土豆,忘了多吩咐幾句,可哪怕是李家也以為送土豆的是長公主府,唯有段公公為了討好貪圖享受的皇帝,沒少親自跟西苑那邊打交道,意外知曉了此事。

顧由洵橫眉豎目:「燕王專門叫人給他一個小小侍郎送西苑的土豆?為何?」

段公公仗著皇帝在宮裡是瞎子聾子,胡謅道:「這、這奴婢也不曉得,只依稀聽聞,康寧縣主與李家的姑娘交好,李聞道有個女兒,今年十七,還未婚配……」

段公公笑道:「既然燕王喜歡,不如陛下下旨,給燕王與李家姑娘賜婚?」

顧由洵就跟被針扎了似的:「不行,絕對不行!」

顧由洵早就提議過給燕王賜婚,找個聽話能掌控的女人,把她跟燕王綁起來,興許還有機會下毒把燕王毒死,但太傅說了,不能讓燕王成婚,生下有血脈相連的親子……

想到因謀划刺殺案而死的戚太傅,顧由洵對林卻的憎惡與懼怕又多了幾分。

端午節后的幾天,林卻拉著他去審官員,要他下旨給那些參與刺殺的官員定罪,甚至就連戚太傅被抄家問斬,都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顧由洵面目猙獰,甚至拿起酒壺砸到了段公公身上,卻連呵問都只敢壓著聲,不讓人聽見:「你個狗東西,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也是同燕王一夥的!」

段公公趕緊跪下,連連磕頭求饒,一邊讓皇帝彆氣壞身子,一邊說錦衣衛眼線眾多,千萬莫要讓燕王知曉陛下這番作態。

顧由洵終歸是怕燕王更多,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時憋屈極了,五臟六腑都如同被人擰住了一般。

段公公還在那說:「陛下息怒,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沒說清楚,那李家姑娘去歲生病燒壞了腦袋,是個傻子。」

「什麼?是個……是個傻子?」顧由洵恍恍惚惚地想了許久,突然問:「你說……傻子生的,會不會也是個傻子?」

段公公不知道,他只知道,沒人願意娶個傻子,讓燕王受這般羞辱,那李家姑娘多半會死在出閣前,李聞道也定會被燕王所厭惡。

他既能揣摩心思擺布皇帝,又為何不能去擺布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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