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章 【正文完】
李暮從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角度,圍觀了昭明長公主奪得皇位的全過程。
也清楚明白,這期間林卻和昭明長公主之間曾有過多次意見相左的時候,最嚴重的一次,她見識到了林卻被昭明長公主追著打的場面,林卻躲到她身後,才逃過一劫。
那次起爭執的主要原因,是昭明長公主不同意用這麼委婉曲折的方式,把自己的兒子襯托的像個惡人。
「既然是我的皇位,我自己可以去拿。」昭明長公主是這麼說的。
要放去年,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
如今把「我的皇位」說出口,竟是這麼的理所當然。
看不見的枷鎖一旦打破,想要的就會越來越多,本來野心這種東西就不分性別。
且憑她的本事,隨便挑個良辰吉日入宮,把大刀往顧由洵脖子上一架,逼他寫下退位詔書也能成事,剩下的阻礙她自己能面對。
林卻躲在李暮身後,堅持自己的做法,因為:「獄里那些人是我要殺的,我有我的考量,可在娘你的眼裡,那些人可以不死,是因為我想這麼做,你才縱容我這麼做。」
「如此,我就不該讓你來承擔我殺那些人的後果。」
後世必然會對這次大獄有不同的看法,知道這一切都是在為昭明長公主登基鋪路。
如果昭明長公主當真去逼宮,後世對她的評價一定不會好聽,甚至有可能以為是她授意自己的兒子去殺了這麼多的人。
林卻不想讓母親背負自己所殺的人命,又無論如何都想殺了那些人,所以他想出了這樣曲折的法子,讓朝臣都以為是他要篡位,先有了最壞的打算,以為要改朝換姓,再退一步,讓他們知曉大雍還在,只是由長公主繼位。
能省去很多麻煩,也能把昭明長公主奪取皇位的過程美化成救國。
林卻同李暮說時,李暮一下子就想到了在現代相當有名的「拆屋效應」。
昭明長公主冷笑:「你以為你這麼做,就沒人罵到我頭上?」
後世功過評論,誰說得准。
這場爭執最後是怎麼平息的呢,主要還是昭明長公主自己想通了——
「你的做法根本沒用,不用等到我死,朝臣便會明白,我不是那個被推出來制衡你的『權宜之計』。」
「是我,放縱你殺了這麼多人。」
「是我,為了剷除異己拿自己的兒子當刀使。」
「也是我,要奪那皇位。」
「滿朝文武都會以為,他們不是被你林不畏玩弄於鼓掌,而是被我顧姝給耍了。」
「只要我這皇帝當得名副其實,你濫殺的惡名,就有我的一半。」
「身為人子,別總想著沖在你老娘前頭。」
……
女帝登基,把小兒子和兒媳,以及自己的侄女,都捎進了宮裡。
昭明長公主準備在李枳生產後,就把宮內事務都交給她,一如當初把長公主府內的事務交給她一樣。
在這之前李枳要做的就是好好保胎,因為連無渡都說李枳是不易受孕的體質,第一次嫁人三年無孕並非巧合,住庵里與顧池歡好多次也沒懷上更不是運氣好。
相反,這次能懷上才是萬中無一的湊巧,日後能不能有這樣的湊巧誰都說不準,所以需要費心去保。
李暮對皇宮的陰影也在皇宮易主后消減不少,李枳孕中想她,她也入宮去探望了一回。
李枳有孕的消息是七月傳出去的,實際五月就懷上了,六月那會兒她因天氣悶熱整個人都不舒坦,請了大夫來看,診出喜脈后便一直小心養著。
「無渡大師說我運氣好,這胎多半是個女孩。」
到了孕晚期,女胎會有比男胎小一些的可能1,生產起來多少比胎大的好受一些。
如果是以前在寧家,知道自己以後可能再也懷不了,這胎又是個女孩,李枳可能會擔心自己的孩子出生后受盡白眼。
好在她如今改了嫁,婆婆自己就是女帝,又教出了像林棲梧那樣自信張揚的姑娘,唯一有血脈關係的孫輩是女孩,想來也不用怕會受到冷落和苛責。
李暮入宮還遇到了李雲溪,女帝很愛把她帶在身邊,讓她幫著寫東西或帶個口諭,小小年紀就在朝中大臣面前混了個眼熟。
年底老太太身體不好,李暮去探病,準備離開的時候,遇上了專門來找她借錢的七妹李楹。
李楹和李枳同父不同母,去年她們的爹說出李聞道險些害了全家的話,讓李楹也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李楹的生母柳姨娘當時不在場,問她怎麼了她也不敢說,老太太心疼她,就讓柳姨娘娘家那邊的人帶著孩子出去散散心。
柳姨娘娘家是行商的,早年並不富裕,可自從李暮拿出捉匪牌,他們趕了一趟東風,把牌帶去南邊賣,賺了一大筆。
此後又陸續做其他生意,慢慢發了家,與李家來往也多了起來,李楹的表哥常年走南闖北,與李亭午也是無話不談的好兄弟。
李楹跟著去了一趟南邊,見識了江南那邊與京城不同的繁華,又認識了許多富商家的姑娘。
她頭一次出遠門,想著不能被比下去,帶了不少首飾衣裳,後頭那些首飾被她賣了不少,換回來的錢加上與林棲梧打賭刻意攢下的月錢,借著表哥的渠道,買了許多當地才有而京城不常見的首飾和綉品布料,回到京城又借舅舅家的店鋪轉手一賣,手中的錢翻了幾倍。
起先她也不確定自己這麼做行不行,因為她表哥先前也這麼干過,賣得並不好,貨都砸手裡了,最後只能拿來送人。
李楹收到過,當時便覺得表哥送來的首飾布料不好看,做工再少見也不討人喜歡,因此躍躍欲試,覺得換她來選貨說不定能有不同的結果。
可萬一她挑的也不好怎麼辦?
賣不出去,她花的錢可就全白費了。
李楹也有過懷疑自己的時候,然而就像李暮發現的那樣,李楹骨子裡就是有股賭勁兒。
這次還愣是給她賭贏了。
之後她又拿著這筆錢到處搗鼓,有虧有賺,終究是賺得多,還從中慢慢積累出了經驗,想悄悄干筆大的嚇死所有人,故偷偷借錢借到了李暮這。
李暮通過鴿舍知曉了李楹乾的事兒,覺得孩子願意自己做生意賺錢是好事情,就借了一筆錢給她。
李楹一口一個「五姐」的謝她,性子比小時候圓滑許多,並承諾事成之後一定連本帶利地還,末了又厚著臉皮問:「五姐身邊那個叫纖雲的丫鬟,能借我用用嗎?我記得她結子打得好……你放心,我坑誰也不會坑自家人,就借一陣,不會對外說她是你身邊的丫鬟,而且會給酬金的。」
李暮:「……我回去,問問。」
纖雲其實比李暮還小兩歲,即便如此也早就到了這個時代要嫁人的年紀,但不知道是李暮社恐不出門,加上飛星也一直不嫁人,連帶著她也安於現狀,還是她本身就太膽小,趙嬤嬤給她尋了幾個合適的,她都拒絕了,每每看到趙嬤嬤就躲,別提過得有多艱難。
飛星替李暮說明了情況,問纖雲要不要去李楹那賺點外快。
纖雲既心動能躲開趙嬤嬤,又害怕一個人去,很猶豫。
李暮問飛星:「你要不要,一起去。」
飛星轉頭對上李暮的視線:「啊?」
李暮:「叫李楹,給你付錢。」
飛星可是會武功的,當個保鏢不得多付點錢?
飛星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李暮總能表現出已經知道她身份的模樣,可從來不開口確認她的身份,也沒有怪她的意思,以至於飛星根本不知道李暮究竟是何時看穿了她。
飛星頂著纖雲祈求的眼神,緩緩點了下頭。
有了飛星一塊,纖雲總算同意去李楹那待一陣。
過年時,李暮跟著林卻一同入宮去吃家宴,當晚在宮裡住了一宿,第二天有大朝會,她就等到林卻忙完了,兩人再一起出宮。
上午外頭開始落雪,李暮練了會兒字,回頭去書架前找書,聽見窗戶外頭傳來宮女的竊竊私語:「如何如何?瞧見了嗎?那燕王妃是不是和廟裡的菩薩長得像?」
「小聲點兒,我都沒能進去呢。」
剛說兩句便有侍衛問她們在這鬼頭鬼腦地做什麼,嚇得她們解釋幾句,趕緊跑了。
大概知道那倆宮女在說什麼的李暮原地蹲下,把手中的書拍到了頭頂,露出的耳朵泛著紅。
說來羞恥,她好像被神化了。
雖然早年就被閩中地區的百姓稱作菩薩,可她沒想到隨著後續的蝗災和水災,以及有關她的戲文的傳播,將她稱作活菩薩的聲音越來越多,還有人給她建生祠,相當離譜。
紅薯抗蝗不難理解,水災是因為她提出的不喝生水,以及傳染病的傳播途徑等,讓水災后的疫情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控制。
她跟林卻提出過抗議,讓林卻別老把她往人前推。
林卻從不勉強她,唯獨這次沒聽她的。
他說:「你這麼好,不能叫我死後的惡名,帶累了你。」
……
下午雪停了,林卻踩著晚霞來接她。
林卻換下了繁複的冕服,出宮前還帶她登上闕樓,從高處去看被白雪覆蓋的巍峨皇宮。
日暮籠罩大地,落日餘暉照耀在皚皚白雪上,為雄偉的宮殿群覆上一層璀璨的金色。
李暮看得入神,突然轉頭去看林卻,想起上學的時候,談戀愛的同桌總會在課上扭頭去看同班的男朋友,當時她沒辦法理解,現在總算有點明白了,原來喜歡一個人,真的會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去看他。
最快樂的是,每次李暮看向林卻,總會發現林卻也在看她。
林卻亮出右手——方才他把這隻手搭圍欄上,被圍欄上殘留的雪水弄髒了掌心,問:「借張帕子?」
李暮一愣,驀然察覺林卻穿著一身出爐銀色的大氅,而她最外面穿著一件竹青色的披襖,顏色正好與當年初見對應,不過當時是夏天,他們穿得都比現在輕薄。
算算,居然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李暮想了想自己那時的回答,說:「沒有帕子。」
林卻故作苦惱:「那可怎麼辦?」
李暮:「我住處不算遠,要不,我帶你回去洗洗?」
林卻:「那就勞煩姑娘了。」
李暮演不下去,笑著拿出帕子給林卻。
林卻也跟著笑起來,接過帕子把掌心擦乾淨,握著李暮的手下闕樓回家。
「要知道你會是我的妻,當初第一次見面,我肯定和你解釋是那些人要殺我,我為了自保才動的手。」
「說了我也不信,我們又不認識。」
「小小年紀,戒心真強。回去給你帶個吉祥輪2?」
「好。」
「順路去白象齋,他們家對面新開了間鋪子,叫什麼我忘了,就記得他們家賣的蘿蔔餅你愛吃,就是棲梧上回給你帶過的那個。」
……
他們一步步走下硃紅色的樓梯,夕陽落在他們身上,微涼的風襲過,掠上他們尋常親昵的話語,奔向遠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