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
鐵壁洲。
太古神儀面對七個心懷不軌的修士,準備進行他「華麗」的一戰。
他右手玉筆一抬,飛快寫下四個字——大衍神斬!
金字聚散,他一掌揮出,七個修士頓時倒飛出去,人人口吐鮮血。
……這一戰,好像也不怎麼華麗。但是就算不華麗,也很燒錢!
九溟立刻拉著他道:「快走吧,別把體修引來!」
但這話卻已經是晚了。
七個修士一邊奔逃,一邊大呼救命,企圖引來體修。
幾乎就在同時,一聲怒喝響起:「何方賊子,竟敢在鐵壁洲放肆?!」
說話間,十幾道身影從四面八方趕來,將太古神儀和九溟團團圍困。
九溟心下一沉,雙手緊緊抓握著包袱。太古神儀毫不在乎,他的大衍神斬法諭仍在,一身墨袍上金光條條,流若閃電。
他挽起衣袖,露出亮銀色的右臂,將前來阻攔的體修砸得東倒西歪。
「本座此臂,終得用武之地。」他砸得開心,九溟根本沒法靠近。
大衍神斬時間到,他就再寫一個新的。鐵壁洲多少年無人鬧事,城中無數人被驚起,紛紛趕來觀戰。體修擋他不住,節節敗退。
——他好像很享受戰鬥。
九溟惶恐不安卻又無可奈何。
正在這時,突然一怒喝震耳欲聾:「何人前來尋死?!」
話音落地,有一種如離弦之箭,落在太古神儀面前。
他身穿一身粗布麻衣,體形異常高大,一雙巨掌粗糙如千年樹皮。
九溟一怔,太古神儀肩膀上,小鳳凰突然獸目一亮,一字一字道:「尹風,鐵璧洲體尊,修鍊不滅霸體,危險等級:七級。」
……體尊,九溟頭皮發麻。
太古神儀也是一怔。尹風低頭,俯視著太古神儀,雙目如電。周圍體修扶起受傷的同伴,退到體尊身後。
周圍氣氛凝固,太古神儀認真打量這位強壯的體尊,腦後光輪輕輕轉動。
許久,鐵塔般的體尊突然面露一個奇怪的笑容,隨後,他夾著嗓子,道:「太古神儀?小乖乖,你怎麼在這裡呀?」
他彎下腰,威嚴肅穆的面孔露出一副近乎討好的笑容。
「……太古神儀?」滿地圍觀者知道的心中震動,不知道的滿地撿自己的雞皮疙瘩。
「是倉頡古境的那方神器嗎?它怎會在此?」
「它為何挑釁體尊?難道已經認主?」
「不可能。太古神儀若認主,我等豈會不知?」
圍觀者一片嘩然。
太古神儀神情冰冷,體尊滿臉堆笑,搓著手道:「你走丟了兩千年,叔叔每天都在擔心你呀。好寶寶,你這次來是要找什麼?叔叔幫你找啊?」
整個一垂涎小孩的怪叔叔!!
太古神儀用二指架起肩上鳳凰,擲落在地。
鳳凰落地,立刻變成一隻巨大的彩鳳。
他回身抱起九溟,將她放到彩鳳背上。
體尊不喜女色,但還是掃了一眼九溟,問:「乖寶寶,這女子是誰啊?」
太古神儀的回答,就是握緊右拳,用盡全力砸在他臉上!
隆隆巨響之中,城池搖晃、房屋倒塌,河水倒灌,宛如末日。
太古神儀的右臂與體尊雙拳相擊,帶起一串星火。火光散落,城池燃燒,深濃夜色被舔出千瘡百孔。
九溟幸得有鳳凰保護,才沒有滾得到處都是。
耳邊巨響不斷,鐵壁洲附近所有得到消息的,全部向此而來。圍觀者越來越多,但四方仍有更多的修士如螞蟻般向此聚集。
鳳凰一動不動,華彩若火焰,包裹著背上的九溟。
隨著太古神儀的進攻,它聲音刻板,道:「戰力計算中。」
太古神儀腦後光輪加速,只有體尊依然夾著嗓子,哄道:「乖乖,叔叔我對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鑒。你若認我為主,我定愛護你如自己的眼珠子。你要星星叔叔絕不給摘月亮。你別信那少倉帝的話,他陰險毒辣,豈能有我一半赤誠吶?」
……九溟聽得直打冷顫,終於有點明白,太古神儀為何寧可跟著自己了。
「大約是……我夾著嗓子,還比較可愛吧。」她深深嘆氣。
雙方又過了兩招。
長夜不盡,塵沙漫天。九溟根本看不清戰況如何。但體尊的聲音也不似先前中氣十足。他喘息著道:「乖乖,我是真心的呀!」
而此時,鳳凰一字一字道:「戰力計算完成。」
墨袍的太古神儀回望彩鳳上的九溟,沉聲道:「他的實力,本座已經瞭然。接下來,本座將為你展示——戰、斗、力。」
他字字清晰、擲地如金玉,觀者一片嘩然。
「先前幾招,他只是試探?」
「他在為誰展示?那是他新認的主人嗎?」
人群如沸,眾人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彩鳳之上,站著一個弱不勝衣的女子。衣袂飄飄、長發飛揚,影影綽綽,姿容無雙。
太古神儀手中玉筆再抬。他迅速寫下一行金字——大衍神斬!
緊接著又寫下——雷霆破障。
再寫……他下筆太快,九溟看不清後面的功法。但……能看出足有十多道法諭。
金字散開,一道一道法諭之力層層加諸於身,他墨衣上電光條條。明滅的光影打在他的臉上,他五官如精雕細刻完美到虛假。
像一尊鍍了金身的佛,佛光普照,萬物俯首。
體尊容色一肅,倏忽之間,太古神儀右拳已至。
他整條右臂,以星月髓淬鍊而成。
此時功法催到極致,燦若星月。
他這一拳似乎很輕,遠沒有其他拳法的駭人聲勢。但體尊拳風與之相觸時,尚有片刻的怔忡,但很快,他神色大變。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他低下頭,只見自己堅不可摧的皮膚,寸寸開裂。而太古神儀的右拳星光散碎,濺出漫天華光。
火焰如飛花,眾人多有被灼傷的,卻沒人捨得離開。
體尊嘴角一絲血線蜿蜒而下,他再不多說,立刻盤腿療傷。
太古神儀這一擊,成功破了他的不滅霸體。
圍觀者不再說話,但每個人眼裡都閃動著貪婪。
——傳說中的神器,仙道至尊們夢寐以求的機緣,便是如此霸道!便該如此霸道!
太古神儀緩緩收拳,以衣袖攏蓋右臂,傲慢道:「此戰只為展示,且留你一條性命。」
滿城體修早已面目獃滯,無人上前。
太古神儀兩步返回鳳凰身邊,他遙遙向九溟伸出雙手,傲然道:「此時此刻,你難道不想和本座深情擁吻嗎?」
擁吻個鬼啊。九溟從鳳凰背上跳下來,太古神儀一把接住她,正要再說幾句情話,卻察覺到她在顫抖。
「?」太古神儀微怔,伸手撫摸她四肢,見並未受傷,才問:「你在害怕嗎?」
九溟不說話,她不喜歡有人為她打架。
太古神儀嘆了口氣,嘀咕了一句:「什麼都好,就是過於膽小。」說完,他摸摸九溟的頭,安撫道:「你的伴侶很強大,不要害怕。」
九溟仍不理他,他乾脆扯了她的手,道:「不信你摸摸……本座有最健碩的胸膛,還有最結實的臂膀,哈,你再瞧瞧這根宇宙最雄壯的……」
「你……能不能要點臉啊!!」九溟真是生不起氣,她忍無可忍地抽回手,用力捶在他肩上。
「這都不喜歡?」太古神儀喃喃道,「你真是很難取悅。」
九溟無語,只得道:「我想回去了。送我回去,好不好?」
她並不開心。太古神儀一彈指,地上彩鳳縮小,仍變成巴掌大,站在他肩頭。
他手中玉筆一揮,寫下「破碎虛空」!
九溟只覺眼前一花,再能視物時,已經回到海洋少神殿中。
回到熟悉的地方,九溟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這一日過得簡直太跌宕起伏,她身心疲憊。
「聖器,我想先休息一會兒。您……」她話剛說了一半,身後,彩鳳忽然道:「靈氣已耗盡。」
話落,一身墨袍的太古神儀身形一虛,猛地化為一卷竹簡。
啪地一聲,竹簡落地,現出密密麻麻的符文。
「……」九溟將竹簡握在手裡,不用說也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這……欠費了吧?
「唉。」她撿起竹簡,抖了抖,問:「聖器,您沒事吧?」
竹簡毫無反應。
九溟只得將它連同自己的包袱一起擱在水晶案上。她合衣倒在水晶榻上,整個人都被抽空了一樣。
殿外,侍衛試探著喊了一聲:「少神?」
九溟全不想動彈,只吩咐道:「告訴鮫、鯨、鯊三王,我已安全返回。但要先睡一覺,有事晚些商量。」
侍衛答應一聲,果然再無海族過來吵她。
那鳳凰獃滯地站在殿中,全無生命一般。只有几案上,竹簡上字元開始一呼一吸地閃動。
鎮海的靈氣如同被它吸引,絲絲縷縷地向它匯聚。
而它毫不客氣地薅著海底的羊毛,大肆吸取靈氣。
很快,四方靈氣都向它聚攏,將它團團包裹。
九溟實在無力顧忌,閉上眼睛,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
殿中很安靜,夢裡卻嘈雜不安。
「鯊叔!他摸我的手,你幫我打他!」小小的女孩指著一個男子,大聲告狀。
夢裡喝斥與怒罵、光影混亂,森森利刃斬進骨肉里,發出刺耳的聲音。
血濺出來,斷臂飛落在地,化為一隻微微顫動的魚鰭。
九溟猛地清醒過來,只覺得胃裡一動緊縮。她翻身想吐,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今日太古神儀為她力戰鐵壁洲,她卻只有不安。她一直都在擔心。
她擔心太古神儀能不能取勝,擔心太古神儀是否會受傷。擔心在場的人是否有人認出她。擔心鐵壁洲是否會報復。
她已經很久不再讓人為她打架了。
十二歲那年,她被人欺負,拉著鯊王告狀。
鯊王找人理論,被砍掉了一條手臂。
從那以後,九溟再也沒有讓誰幫她打過架。她沒有資格任性,因為這人間無處安全。
她從小就學著退讓、學著周旋,她擋在他們身前,裝出一副處變不驚、無所不能的樣子。
可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個孩子。
只是這個孩子,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明白,原來被砍掉的魚鰭再也不會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