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春雨過後,如水的夜色為潮濕的山洞帶去更多的濕意。
火燭閃爍,光影交錯。
趙麟靠著冰涼堅硬的山石,顧不得從額頭延生而下的潰爛傷疤,一錯不錯的看向面前這道長身而立的白影。
朦朧昏暗的光線里,對方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沾染著柳枝清露的指尖,似無瑕的冷玉,攜著一抹淺色的光從他的傷口處開始輕撫。
細膩微涼的觸感,帶著度化眾生的憐憫和慈悲,從他的眉心到鼻樑,再從鼻樑往下到削薄的雙唇。
在這溫和至極、卻又疏離平淡的治療里,趙麟嘴唇緊抿,喉結微動,肌膚漸漸變得滾燙,身體像是著了火,躁動灼|熱。
體內沁出的汗水打濕了他的衣衫,他的傷口已經被治癒,血液卻越發沸騰,健碩緊實的胸膛隨著熾熱的呼吸上下起伏,攥緊的手拳捂出了濕粘的熱汗。
狹窄的洞內瀰漫著蓮花的香息,聖潔淡雅的蓮香卻散不去他心底炙熱的幻想。
於是原本馥郁清雅的芬香,也成了讓人心神蕩漾的引,勾出了某種禁忌而可恥的綺念。
趙麟咬了咬牙,壓抑住短而粗重的喘息,抬手想要抓住眼前的白影,然而這一剎那間,突然一聲驚雷驟響,電閃雷鳴間,所有的旖旎戛然而止。
趙麟呼出一口大氣,從夢中猛地驚醒。
下一秒,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氣息急促的坐起身,目光落在自己落空的雙手上,神色怔然。
.....又做了這個夢。
趙麟的臉變了又變。
他又夢見了自己與觀音尊者的初見。
尊者在他幼年絕望之際救他於苦難,他本該懷著萬分的敬仰,以赤誠之心供奉這位大慈大悲的菩薩。
然而隨著年歲的增長,曾經那份純粹的敬仰漸漸變了質,原本美好聖神的救贖在他單方面的遐思下變了味。
夢裡的觀音尊者沒有任何變化,他卻從小孩變成了大人,一場安撫性的治療也被他夢出了曖昧之色。
趙麟羞恥的垂下頭,褻瀆神明的窘迫和罪惡感在他的腦海里交織。他不禁用手捂住臉,懊惱於自己丑陋的欲|望。
他對那位救他於苦難的尊者產生了不該有的覬覦之情。
這種覬覦之情無疑是罪惡的。
而更讓趙麟心情複雜的,是他的內心深處在懊惱和自我厭棄之餘,又滋生著某種禁忌的、隱秘的歡喜。
一邊理智清醒的掙扎,一邊又如吸食癮葯般沉淪。
整個人矛盾到.....就像是快要壞掉了一樣。
趙麟閉上眼,仰著脖子深吸了一口氣,右手緩緩摩挲著左手手腕處的佛珠,直到那淡淡的檀香味縈繞到他的鼻尖之後,他的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
再次睜開眼時,他略顯蒼白的臉上已恢復了平靜。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起身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一個印著蓮花的精緻方盒,然後用掛在胸前的鎖小心翼翼的打開這個方盒,十分珍重的從裡面拿出一副畫卷。
畫卷上是一個容色絕世的男子,一襲純白無垢的縹緲白衣,袖口和領口處綉著繁複古韻的梵文圖騰,姿態端雅的立於蓮花台之上,身後是金色的千雙佛手,聖潔而莊嚴。
趙麟將這畫上的男子看了許久,直到天幕泛白,他才戀戀不捨的將畫卷重新放回方盒裡,動作輕柔的像是在珍藏著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遙遠而不可觸及的夢。
隨後,他披上外衣走出卧室,來到了一處只用屏風隔著的正廳。
在正廳的最上端,立著一尊栩栩如生的觀音神像。與他畫卷里的男身觀音不同,這尊觀音神像是女身,也是這世間大多數人所認為的觀音尊者的形象。
世人大多以為普度眾生的觀音菩薩是一位眉目慈善的女性,只有他見過觀音尊者的真容。或許也不能算是真容,但是至少比起其他人,他曾目睹過觀音尊者的男身本相。
這份區別於他人的不同讓趙麟竊喜,每每想到此,心底就會湧起一陣微妙的暖流。
他走到這尊觀音神像面前,跪在下方的蒲團上,深深的叩拜之後又起身上了三柱香。
這是他每日一早必做的事情,一晃已經持續了近十年。
而這簡單的儀式應該會一直到他死亡才終結吧。
趙麟輕輕笑了笑,重新回到蒲團上,閉著眼睛開始靜坐。
約摸半炷香之後,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主子,早膳已經備好了。」
府中的老管事趙成站在門外,語氣恭敬的說著。在他的身後,還候著兩個負責伺候趙麟洗漱的侍從。
趙麟睜開眼:「進來。」
得到了他的首肯,在外侯著的趙成便帶著侍從推開了門。
看著跪在蒲團上的趙麟,趙成與侍從立刻鞠躬行禮,接著又跪在地上對著觀音神像虔誠的磕頭叩拜。
主子對於觀音尊者有著近乎狂熱的信奉和敬仰,這在整個趙府乃至整個景州城都不是什麼秘密。
他們這些下人,在面對與觀音尊者的相關事上,自然不敢有絲毫的大意與不敬。
做完這些,趙成這才用眼神示意侍從可以伺候趙麟梳洗了。
「各地觀音廟的事籌備的如何了?」
趙麟摩挲著左手拇指的翡翠扳指,不疾不徐的問著面前這個跟了自己六年的管事。
「回主子的話,最快十日就能完工,到半月後的觀音尊者生日之時,定然會有數不勝數的百姓前去上香參拜。」
「嗯,你做的很好。」趙麟唇角微揚,斯文俊逸的眉眼間浮現出一抹悅色。
他生得清雋,皮膚很白皙,眼睛是有些狹長的鳳眼,一身青衣配上挺拔的身形,落在旁人眼中,就宛如風雅如竹的世家公子。
像這樣微微笑起來的時候,一看就像是那種很好相處、很好說話的類型。
在外人眼裡,他也確實如此。
趙麟經常行好事,救濟窮人,又始終如一的耗費著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在各地修建觀音廟,是十里八外出了名的好人、大善人。
但是跟隨趙麟的老管事很清楚,無論這位主子看起來有多好說話,溫柔和煦的內里卻蟄伏著一頭陰鷙狠辣的凶獸。?
一旦有人惹上趙麟,面上他不露聲色,暗地裡真正收拾起對方的時候,怕是那人最後被剜下一層皮都是輕的。
斯文儒雅的皮相之下,藏著滿腹的心機和算計。
即便跟隨趙麟多年,又曾是一個村的鄉里鄰居,趙成也不敢說對這位主全然了解。
他垂下眼,畢恭畢敬的鞠躬道:「這是老奴該做的事。」
趙麟看了一眼面前的趙成,對於這位管事能力不錯且非常識時務的老人,他並不會吝嗇於獎賞,「這個便賞你了。」趙麟取下手上的扳指。
趙成雙手接過:「老奴謝過主子。」
趙麟頷了頷首,「好了,都出去吧。」
等管家和兩個侍從都離開后,趙麟再次看向觀音神像。他唇線微閉,眉目舒展,像是對神像說又像是對自己說:「半月後的觀音節,你會在某座觀音廟中顯身嗎?」
他輕輕笑了笑:「也不知道什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
另一邊。
南海之巔的潮音洞內。
清泠的勁竹在微風中吹拂,縹緲朦朧的淺色白煙似輕紗,縈繞在散發著蓮香的空氣中。
在碧波蕩漾的蓮花池裡,有一片由金色的寶蓮花所圍繞的渦流狀水紋。
這水紋清澈而透明,如同一面純粹無垢的鏡子。
而它也確實是一面鏡子,一面可跨越時空、可看眾生萬象的浮生鏡。
在這面浮生鏡中,會倒影出只有茯音才能看到的萬千個凡界之景。
作為與創世神簽訂契約,成為諸多世界里唯一的觀音大士,茯音可通過浮生鏡去往各個由文字構造的世界。
這些世界都有一處相對應的南海紫竹林,這些南海紫竹林就像一條條發散而出的線,線的中心是他的居所蓮花閣。
更具體一點的說,有多少個世界,就有多少個紫竹林,但這些紫竹林中的蓮花閣,卻是同一個。
蓮花閣就相當於一個圓心,他住在這個圓心裡,從浮生鏡走出圓心,選擇不同的線就是選擇不同的紫竹林,通往的....也就是不同的世界。
以觀世音的身份重生的他,要做的就是在這些世界履行觀音大士之職,維繫主線劇情的平穩發展,不斷積累功德值。
積累功德值並不難,難得是積滿。
它就像一個無底的容器,需要時間去沉澱。
不過好在,茯音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除了維持劇情不崩壞會有功德值,他每拯救或者渡化一個生靈,也會有功德。
當然,被他人供奉和信仰也同樣會有。
在三界芸芸眾生中,他能從每個人身上得到的功德值並不一樣。
有的生靈所回饋到他身上的功德值如滄海一粟,有的則如寬敞湖泊。
當然,也有那種浩瀚如大海的。
而這一類存在,往往是能影響世界發展的氣運者。
這些氣運者被稱為氣運之子,每個世界有多有少,數量不一。
此刻,站在蓮花池邊的茯音微垂眼眸,面色沉靜的看著浮生鏡的青衣男子。
趙麟,字雲仲。
第四十三世界的氣運之子,也是這個世界唯二的兩個凡人氣運者之一。
當初救下這個人,對方回饋給他的功德值就很高。這些年隨著凡界時間的流逝,由對方身上所延生而出的功德值也逐漸增多。
算是一個不錯的潛力股。
不過相比於這個人,茯音對於這世界的另外一位凡人氣運者更為在意。
原因無他,那位凡人的名字,名為許仙。
這第四十三世界,是茯音所熟悉的由白蛇與許仙的感情發展為推動主線的世界。
按照凡界的時間流逝來算,這個月的第十九天,就是這第四十三世界的故事開篇。
這一天,他會去凡界點化前來觀音廟敬香的白素貞。
不過在此之前.......
茯音微微抬手,指尖繚繞出一道淺光,浮生鏡里的畫面就在瞬息之間,從青衣男子變成了被壓在山下的齊天大聖。
他要先去第五世界,見那位被困在五行山下的石猴,將西遊的開篇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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