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如今正是水陸大會舉辦之際,唐王廣集天下高僧,長安城內時不時有僧人進出。
這些僧人來自各地,有的獨身一人,輕裝出行,周身就一串佛珠、一個缽盂。有的則是三三兩兩的結伴同行,身上又是袈裟錫杖,又是經書典集,行李頗多。
在這些僧人之中,帶著異寶袈裟和九環錫杖的茯音並不算打眼。即便他手中的這兩樣東西看著會更閃一些,卻也沒有重點到需要被特意盤查的可疑之處。
然而,許是因為作為觀世音,他對於凡人而言,會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力。所以當茯音隨著這些僧人一同進城的時候,還是引起了守城禁軍的注意。
「那邊那個老僧人,你停下來。」說話的是一個模樣周正、高大威猛的年輕禁軍。
茯音腳步一頓。
「對,就是你。」這個年輕禁軍很快走到茯音面前,身後還跟著兩個下屬。
「總兵,這個老僧人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
其中一個下屬原本還有些疑惑的問著,等他的目光移到茯音身上的時候,突然就有些明白監門將軍為何會將這個僧人叫住了。
這個僧人實在是有些特別。
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還好,一旦注意到了,對方身上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吸引他一樣。
他這一看,竟然就有些不想移開目光了。
明明這個老和尚除了袈裟和錫杖比較惹眼之外,就沒有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了。而且就算是這兩樣東西,在與其他一些僧人所帶的一身行頭對比之後,也實在不算是最為突出的。
更更詭異的是,比起這兩樣閃閃發光的佛家貴品,他的視線更多的還是停留在這個老和尚本人身上。
天知道,他甚至還覺得這個老僧人看著就莫名的親切,對他就像是有天然的好感一般,越是看就越是想要親近。
真是奇了怪了。
這下屬在心裡嘀咕著。
而很顯然,和他有一樣想法的,還有周遭的其他禁軍。
這一結果,也就導致了其他的僧人都已經暢通無阻的進城,而茯音卻被幾個人高馬大的禁軍擋住了去路。
或許用擋這個字來形容也不太恰當,因為在茯音面前,這幾個禁軍的態度其實並不強硬,甚至還有一種很安靜乖順的感覺。
雖然他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在這個老和尚面前變得老實下來。甚至在對方的目光掃向他們時,明明只是淡淡的一眼,卻還是下意識就收斂了所有脾性。
作為守城的禁軍總兵,周淮生原本只是出於一種本能,才叫住了這個讓他稍微有些在意的老僧人。
然而此刻,在察覺到這個老僧人對其他禁軍的影響之後,周淮奕心中也不免多了分警惕,對這個僧人的身份也更加在意。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這個老僧人,儘可能的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在強硬的盤查:「老僧人,你從哪裡來?」
茯音看向他,語氣不急不慢的回答:「老僧雲遊四海,自是從四海而來。」
周淮生聽得微微皺眉,顯然有些不滿意這一套說辭,但是倘若對方真的就是一位普通的雲遊僧人,這樣的說法倒也挑不出錯誤。
周淮生思索間,茯音觀這禁軍眉眼,發現對方身上有一股祥瑞的紫金正氣,祖輩與降龍羅漢頗有些淵源。
有這份佛緣在,也難怪這人會在一群進城的僧人之中一眼就注意到他。
茯音不欲在此耽擱,便繼續說道:「老衲不過一介雲遊僧人,帶著全部家當來化生寺,只為聽陳玄奘法師開壇講法。」
周淮生自然知道這個。
畢竟化生寺在辦水陸大會,來這裡的僧人幾乎都是同一個目的。
他在意的一直都是另一點。
見這禁軍總兵的神色糾結,似乎還在思索著什麼,茯音輕輕笑了笑,語氣溫和自在:「若是這位官軍仍舊覺得老僧的身份可疑,只管搜身便可。」
搜身?
周淮生看了看面前這個老僧人,隨即搖了搖頭。他當然有想過這麼做,甚至是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但是很快他又放棄了這個念頭,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這麼做。
他忍不住再次打量起面前這個老僧人。
對方的眉須花白,額頭滿是皺紋,眼窩有些凹陷,整個人雖然頗顯老態,眼睛卻又格外的沉靜從容。
應該不是江湖人易容,也不像是由妖魔所偽裝。前者除了他師父,沒有人能在他面前做到戴著□□而不被識破。
至於後者,他的體質特殊,若是妖魔,他能感覺得到。
或許這個老和尚身上那種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的氣質,真的就只是因為對方是一位對於佛法禪學頗有所悟的高僧?
周淮生沉默了好半晌,
最終,在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得出一個準確的結果后,他還是選擇了放行。
然後就這麼看著化身成雲遊僧人的茯音走進城內,直到背影完全淹沒在來往的人群里,才收回視線。
.......
城門處發生的事,對於茯音來說不過是一個小插曲。他進了長安城,一路順著其他僧人前行的方向,朝著位於長明上街的化生寺走去。
在快走到長明中街的時候,周遭也變得更為熱鬧。兩側的商販吆喝招呼,小孩子們玩著撥浪鼓嬉笑打鬧,人來人往間,原本還算寬敞的路面就顯得擁擠起來。
在被玩鬧的小孩童像是故意般的輕撞了第三次之後,茯音果斷放棄了走這條可以直達長明上街的路。
這倒也並不怪這些小孩童。
他雖然化身成一個雲遊老僧人,但是本質上還是觀世音,只要是對觀世音稍有信仰的人,都會對他產生一種天然的好感和親近。
四五歲的小孩童,思想還未被太對複雜的俗事所浸染,因而這份想要靠近他的親近感,也會更濃一些,儘管這些小孩童自己都並不知道這一點。
將袈裟的褶皺輕輕撫平之後,茯音問了就近的一個商販。在得知有一條比較偏僻的舊衚衕也能到長明上街時,茯音並未猶豫,直接按照商販所說的路線走向了右側的一條長窄道。
在這條長窄道走了幾分鐘之後,茯音饒進了一處舊衚衕。
這條舊衚衕的寬度大概一米左右,兩側是高高的石牆。
整條路上除了站在衚衕口的茯音,周圍沒有其他行人。
按照那個商販的說法,這條就衚衕之所以人際稀少,一是因為位置比較偏遠,大家都不願意捨近求遠去繞遠路,二是因為這裡曾在一個月內發生了三起失蹤案。
雖然後來失蹤的那三個人都被找了回來,看起來也並沒有受什麼傷,但是記憶全無,某些時候說話也會變得神叨叨的,嘴上喃喃著什麼。
「就跟中邪似的!大夥都懷疑他們定然是撞上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那個熱情的商販在茯音走之前,還特意又提醒了一遍:「老施主呀,我觀你雖像佛門高僧,但若執意要走那條衚衕,那可得多注意嘞。」
中邪?不幹凈的東西?
走在這條老衚衕上,茯音並未感覺到有妖邪殘留的氣息。
而且,若說是不幹凈的東西....
有時候人心往往比鬼魂更難以捉摸。
就譬如現在,茯音沒有碰到商販口中的髒東西,反而是被看上他袈裟和錫杖的凡人盯上了。
估計是看他一個老和尚獨自走這條路,這才起了心思。
從隱匿在右後方的氣息來看,一共有六人。
每個人的呼吸都不算平穩,或許是因為興奮,又或許是因為緊張。
在這六個人沒有動手之前,茯音也就裝作沒有看到,步履平穩的往前走著。
他不能輕易殺生,為了獲得功德值,眾生在他這裡皆可求渡。
而且若非必要,在因果循環、惡意種惡報的情況下,只要主線劇情不受影響,他並不會幹擾這些人的命數。
什麼樣的人,以什麼樣的結局死,在地獄的生死簿上,早就寫明了答案。
「老大,確定要動手嗎?」
「廢話,不動手我們擱這裡曬太陽?」
「但是....不...不知道為什麼,我……有……有點緊張,不……不太敢對下面這個老和尚出手。」
「老...老大,我也是,要不我們……還是算了吧。」
「算個屁!」被叫老大的壯漢對著這兩個慫包小弟一人來了一拳:「這老和尚手中的袈裟和錫杖絕非凡品,幹了這一票我們至少能歇上個三五年。」
「可是...…」
「別可是了,都給我上!」這壯漢也不想再多說廢話,拔出佩刀率先從牆上跳下,直接就堵住了茯音的去路。
其他人見狀,互相看了一眼之後,也都咬了咬牙,紛紛抽出武器跳了下來。
「老和尚,識相一點,交出袈裟和錫杖,我們可以不傷你性命。」壯漢沖著茯音揚了揚下巴,似乎是打算先禮後兵。
茯音看向這擋在自己前方的領頭人,對方身上雖有些惡孽,卻無殺生之罪。
他估算了一下若是渡化這幾人所能回饋給他的功德值,在得出了還算是有救的結論后,茯音眉目微斂,緩緩說道:「這兩樣東西就算老僧給你們,你們恐怕也帶不走。」
「什麼意思?」壯漢皺起眉頭,語氣不善:「怎麼會帶不走?你這和尚莫要裝模作樣。」
茯音輕輕搖頭道:「我這錫杖和袈裟是佛門重寶,對普通人而言重達萬斤,唯有熟讀經書的有緣者,方能從我手中拿起它。」
壯漢瞪大眼睛:「重萬斤?你這老和尚莫不是在誆人!」
茯音:「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壯漢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那你說是什麼經書?」
這話一出口,壯漢自己都有些愣了,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會如此自然的,就順著老和尚的話問出口。
甚至他現在反應過來之後,也沒覺得有多懊惱。
而且就這种放在其他人身上,絕對會讓他覺得是騙人的說辭,從這個老和尚的口中說出來,他竟然只稍微懷疑了一下就相信了,甚至都沒有想過先試一試到底拿不拿得動。
更荒謬的是,此刻在對上這個老和尚的視線后,他竟然有種膝蓋發軟,想要跪下去的衝動。
這實在是離譜!
壯漢的表情古怪,其他五人,也不比他好多少。特別是一開始在上面說算了的那個人,從看到茯音的眼睛開始,就神色怔怔的捂著胸口處的觀音玉吊墜。
他的目光一錯不錯的看著茯音,嘴上無意識般的喃喃著:「觀...觀音玉在發燙.....」他聲音輕的只有自己能聽到。
壯漢朝他湊近:「王二你在嘀咕什麼?」
他輕輕推了推王二,見王二還是沒反應,壯漢也沒再理會,而是將目光再次轉向茯音,繼續剛才的話題:「老和尚,你還沒說是什麼經書?」
茯音正欲開口,突然神情一頓,抬頭看向上方的天空。
「要起風了。」他緩緩說道,化身成老僧人的蒼老嗓音里,透著一種將萬物洞察的平靜。
壯漢和其他五人聞言,還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下一秒,他們對頭頂上方突然就出現了一道巨大的黑影。
緊接著,一陣狂風吹來,呼嘯間捲起一地灰塵,吹到他們臉上的時候就像一把把鋒利刺骨的刀刃,颳得他們滿臉生疼。
他們本能的閉上眼睛用手擋住臉,避免被狂風刮傷。
幾秒之後,風停了,一切歸於平靜。
等他們放下手再次睜眼時,上方的黑影已經不見了,原本站在他們面前的那個老和尚,也同意不見了蹤跡,只地上留下了一本經書。
壯漢反應最快,他立刻跑上前撿起地上的經書。
他雖然識字不多,卻還是能認出書皮封面上的這三個字。
「普...門...品?」壯漢將這書名一字一頓的念了出來。
「普門品?!」王二突然驚叫一聲,這誇張的反應瞬間就把身邊的人都嚇了一跳:「王二你怎麼回事?從剛剛開始就很不對勁!」
「普門品!是觀音菩薩普門品呀!」王二十分激動。
「觀音菩薩?」
其他人雖然聽不懂什麼普門品,也不知道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不過觀音菩薩這四個字,卻是從他們有記憶以來,就在大人的潛移默化中牢記到心裡的。
王二將胸口處已經散去熱度的觀音玉緊緊握在手心,因為太過興奮,說話也變得越髮結巴起來:「那個老僧人....那個僧人...他極有可能是....」
「是什麼?」其他人還在問。
「是...是....是觀音大士!!」王二整個人緊張的不行,好半天才咽了咽口水,將心中猜測的這個身份說出了口。
壯漢的心裡瞬間咯噔了一下。
其他四人也一臉怔然,反應過來后,異口同聲的說道:「開什麼玩笑!」
王二拔高音量道:「我沒開玩笑!」
他看向壯漢:「老大,我說的是真的!那個老僧人真的是觀音大士!」
似乎是怕壯漢不信,王二將脖子上的觀音玉取下來:「這個觀音玉從那個老僧人看我一眼之後,就一直在發熱,這會兒老僧人不見了,觀音玉也就恢復了正常。」
壯漢看向王二手中的觀音玉。
王二繼續說:「老大你是知道的,我這觀音玉是祖傳的,開過光,會出現突然發熱的情況那定然是因為這玉對觀音大士本尊有所感應!所以絕不可能有假!」
壯漢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卻已經顯示出他將王二的話信了去。其他人的心臟也開始砰砰砰的狂跳起來。
「所以那個老僧人還真是觀音大士所化?」
「但剛剛那陣怪風又是怎麼回事?」
他們不禁想起了那個關於這條老衚衕有髒東西的傳聞。
「難不成是妖怪把觀音大士抓走了?」
「什麼妖怪這麼大膽!」
「額...其實我們剛剛的做法也好不了多少。」
「完了完了!我們竟然妄想劫持觀音大士的東西。」
六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們不僅膽大包天的對著觀音大士武刀,還大放厥詞,想搶觀音大士手中的袈裟和錫杖!
他們到底是怎麼敢的....!
六人越是想就越是后怕,臉色也是一陣紅一陣白,雙腿更是不自覺的發軟。
隨後,只聽「撲噔」一聲,不知是誰先跪了下來,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跪在地上,開始磕頭懺悔,唯恐這位大慈大悲的菩薩會懲罰他們。
「菩薩恕罪,菩薩恕罪,我們一定會熟讀觀音菩薩普門品,再也不幹這檔子事了!」
至於此刻,被他們磕頭懺悔的菩薩在哪裡。
嗯.....
茯音這會兒正在被一隻結實的手臂圈著,往城外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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