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可以
百姓實在是太多了,葉安珺一人忙不過來。很快,葉安崢、葉安舒、葉安錦都來幫忙。於是,人聲鼎沸的侯府門口,四位身份尊貴的公子,恭敬地為百姓們奉著茶。國子監的幾個學生擔憂地望著葉安珺,他們是同窗好友。那個一身華服氣質不凡的少年郎也拉過葉安舒小聲安慰,他是葉安舒平日里狐朋狗友中的一個,兵部尚書劉景中的長子劉培之。儘管這些少年的家人千叮嚀萬囑咐,如今大都時局緊張,讓他們不要去湊葉家的熱鬧。可他們不管,只想來看看自己同窗和好友。待葉家幾個公子將一百多杯茶奉完,葉府內傳出一片哭聲。大家猜想,定是女眷們見到了葉將軍的屍身。百姓們捧著茶,紛紛抹著眼淚。四位公子眼眶紅著,默默回到府中。一個禁衛軍抹了抹自己眼角,感到一陣濕潤。他問向一旁的同伴,「剛才吹風了嗎?」
同伴不明所以,「沒有啊……」當江氏見到葉永長棺槨的那一瞬,整個人楞在原地,她全身僵住,眼淚奪眶而出。「阿娘!」
葉寧語握住母親的手。江氏忍痛道,「娘沒事,我們……為你父親入殮!」
看著那尊小小的棺木,葉寧語就知道如父親怕是在邊境身亡后草草被人抬入棺中。沒有好好入殮,如今棺中的他想必很不體面。葉永長雖然是武將,可生得一副好面容。江氏剛嫁給葉永長的那幾年,因為他的那張臉太過俊美,不知讓大都多少女兒生了心思。為這事,江氏不止一次跟丈夫置氣。後來,就算葉永長在戰場上,他也永遠是衣冠整整、眉目俊美的那一個。江氏的手在發抖,她怕,怕看到棺中的夫君死得太慘烈。那樣,她也會心痛而死。「我去吧。」
葉寧語拉住母親,準備上前。可江氏怎麼會讓女兒一個人做這樣的事。為人妻,她當為丈夫整冠。為人母,她當做女兒支柱。江氏拉著葉寧語走近,棺材板已被拉開。兩人往裡一看,頓時眼睛血紅。又小又窄的棺材里,鋪著一層稻草。葉永長躺在裡面,身上無數道傷口,全身的血已經凝固。能看出,那血是從脖子處往下流,浸滿了全身。更讓人痛心的是,他的頭顱與身體是分開的,右臂還缺了一截。被砍掉的頭顱以一種古怪的姿勢歪扭在身體上,那雙眼睛瞪得極大,左眼中還插著一截斷了的箭羽。「大郎!」
江氏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這是他的夫君!是虞國戰功赫赫、護民一方的二品安齊侯、鎮國將軍!「爹……」葉寧語也失聲說不出去話。全身的傷痕不難看出他死前經歷了什麼,必是在戰場上遭遇千難萬險,后又被人一刀斬下頭顱。葉永長身上的傷並不致命,他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太子那把爭權的刀下。前世,她沒有見過父親的屍骨。在戰報被送回大都的當天,皇帝就下旨捉拿葉家所有人。慌亂之中,兩位叔父託人將幾個女兒送走。後來,葉寧語見到的只是父親那座荒涼的墳墓。她萬萬也想不到,父親的死竟然如此凄慘!儘管葉寧語做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可在這一刻,她還是崩潰了,崩潰的撕心裂肺。狠心的太子!惡毒的雍王!總有一天,她要讓他們也以這樣的方式喪命。不,要比這還狠。葉寧語在父親屍骨面前發誓,此生不報仇,她誓不為人!忽然,江氏應聲倒下。「母親!」
葉寧語大驚。葉家孩子原都在一旁立著,葉安珺眼疾手快,在江氏倒地之前,猛撲上去抱著母親。「把母親送回屋!」
葉寧語忙吩咐道。葉安珺已經抱起江氏,往她的院子走。「方叔。」
方管家忙上前,「大姑娘放心,已經派府醫跟著了。府醫剛剛說,夫人是急火攻心才致暈倒,休息幾個時辰便醒了。」
段氏孟氏都去了方氏院中照顧,走之前,段氏將前院交給了葉寧語。葉寧語本就不想太多人看見父親這般模樣,她要保全父親最後的體面。她將下人暫時打發了出去,只留方管家、葉寧秋、葉安錦在旁。葉安珺送完江氏,也回到了這裡。他作為父親的長子,為父親入殮,本就該他來。「方叔。」
葉寧語啜泣道。「哎。」
方管家眼眶緋紅,語氣也有些哽咽。「去找些針線來,用胡皮線。」
葉寧語喉頭翻湧,說出的話幾乎聽不清發音。胡皮線,是用一種十分堅硬的樹皮,經特殊手法製作而成的麻線,埋入地下后不易腐爛。方管家一怔,他是上過戰場的。前線刀劍無眼,一仗之後,但凡能尋回遺體的亡兵,只要屍身分離,都有軍醫用胡皮線將他們的屍身縫合。不為別的,只為給亡魂留個全屍。難道,那幫狗娘養的都沒給將軍縫合么!他們的葉將軍,竟然死無全屍!方管家頓覺血氣上涌。怪不得夫人反應那麼大,他原以為夫人是對將軍的死撐不住,沒想到,將軍死狀這般凄慘。「哎!」
方管家再也綳不住,眼淚不斷往下掉,他邊擦拭著眼淚,邊出去拿針線。葉安珺、葉寧秋和葉安錦站在長姐身後。葉寧語先是看著葉安錦。「阿錦,你害怕嗎?」
葉安錦才10歲,和放在高處的棺材差不多高,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情形。但他知道,裡面是他的父親,被奸人陷害殘殺的父親。葉安錦的指甲把手心掐出了血。「阿錦不怕,阿錦要為父親入殮。」
葉寧語長嘆一聲,嗓子已經接近沙啞。「你們三個,過來。」
葉安珺、葉寧秋和葉安錦走到棺材旁,葉安珺給小十一放了個凳子。當葉安錦看到棺木中的父親時,心口頓時感到一陣堵塞,只覺得一番血氣上涌。噗的一聲,一口血吐了出來。「阿錦!」
其他兄弟姐妹嚇得紛紛上前扶住葉安錦。這是一口積在心口的血,如若一直積壓,反倒不好。這樣一吐,不是壞事。「方叔!」
葉寧語想讓人將小十一送回府,她有些後悔了。他才十歲,不該讓他看到這樣的場景。葉安錦一把抓住長姐的手,擦掉嘴角的血跡,強忍著哭的慾望,儘管淚在眼眶裡打了很多轉,就是不讓眼淚流下來。「我可以。」
葉安錦望著父親的殘軀,伸出手,踮起腳為父親擦拭臉上的污跡。葉寧語心如刀割,她沒再說什麼,拿起一個帕子,為父親輕輕拂去臉上的血跡和泥土,她還看到,那張俊美的臉上還有腳印。她甚至能想象到,在父親頭顱被砍下后,是怎樣滾到地下,又是怎樣被人踩在地上。每擦掉一道污跡,她的心就碎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