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與我無關
或許廣州的每座現代化的寫字樓,在商業大廈的一樓大多都會有咖啡館,而陳曉欣上班的這座大廈看起來也不例外。她特別喜歡露天區在西南角的這個位置,不單單是這裡有一把蛋形的藤椅,半躺著很舒服,更因為這個角落有一個粗獷的長木箱,栽著玉蘭花。
但今天不同,陳曉欣疑心咖啡館的咖啡豆是不是受潮了,她狠狠喝了一大口,除了苦澀,就只有酸楚,酸得連陽光都乏力,讓她很有些冷意。
她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坐在身旁的他,不知道為什麼,還沒開口,眼眶就紅了起來。
他伸手抱住她,用自己的臉頰,印去她的淚:「都是我不好,不能留在廣州了。其實還有一個選擇的,你也許可以考慮,跟我一起回老家,我們一起去直播,為家鄉帶貨。嗨,咱們至少在怎麼運營這一塊,有著豐富的經驗啊。想想你我在各自公司運營部門的試錯,算起來得怎麼也得有八位數啊……儘管爆款不一定能出來,但我們知道怎麼避開雷區。」
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他並沒有再往下說。
他那滿帶磁性的聲音,如以往一般,開始撫平她的傷痛:「我老家有院子,你喜歡玉蘭花,院子里我們養上幾盆玉蘭花,小池子里放些金魚,但我們得養條狗把貓看住,別讓它去禍害那些魚。」他輕撫她的長發,輕聲說道,「屋后還有三分自留地,那次我們去旅行,你說很喜歡漫山遍野的紫羅蘭,我們可以把那自留地,都種上紫羅蘭。」
不知不覺間,陳曉欣腦海里就有了畫面。
似乎跟他一起回鄉發展,也不太壞?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推開他,拿起桌上的紙巾,用力地拭去涕淚,以至於鼻子和眼角都揉搓得發紅了。陳曉欣深吸了一口氣,是身後玉蘭花的香味,並不需要去五百公裡外他的家鄉。
五百公裡外是他努力走出來的家鄉,而她的家就在這城市。
也許在職場經歷得多了,也許是咖啡足夠酸,她很清楚,他最後的努力,勸她一起去到五百公裡外的鄉村,絕對不是因為那裡有玉蘭花香,甚至他想回去,也絕對不是因為對故土的眷戀。
「在運營的領域裡,不論你或我的薪資,對於創業的你,就是個噩夢,對吧?咱倆都知道。」她望著他,伸出手,拒絕了他再度擁抱的企圖,她端起已有些涼了的咖啡,喝了一口了,更酸了,酸得她就要哭起來。
他的臉色,明顯的不自然,儘管緊接著,他就說了一些讓雙方都能下台階的話。
但陳曉欣一句也沒去聽。
她望著遠處街邊匆匆來往的人們,有人穿著短褲短袖,有人西裝革履,在這樣的天氣里,這是各自的選擇,也許並沒有對或錯,她轉過頭對他說道:「手機給我。」
拿著他遞過來的手機,她打開微信、QQ、飛書之類的軟體,把自己拉黑刪除掉,然後把手機還給他:「走吧。」
他在街邊上了網約車,終於遠去。
當在視野里失去了那輛網約車的蹤跡,她放下手裡的咖啡杯,不停地拭淚,不停地拭淚,終於她縮進蛋形的藤椅里,抱起膝蓋,壓抑地抽泣,她有一種失力無助的窒息感,終歸是從大一就開始的感情,躲過畢業時的分手季,彼此在都市繁忙的工作里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彼此,但終於破滅,在這樣的春天裡。
她想停下來,可是根本無法止住傷悲。
這時手機響起來電提示,她專門設定的「歡樂時光」的來電鈴聲,冷不防這麼響起,打破了這個悲傷的場景,讓她得以掙脫出來,是運營總監打過來的:「小欣啊,你在哪呢?這邊下午3點,總裁辦臨時有個會,咱們運營部門得參加。」幾乎隔著電話,陳曉欣都能看得見,運營總監臉上的緊張——她那張不知浪費了多少玻尿酸的臉,每到這個時候,就不見了平時的飛揚跋扈。
「噢了。」陳曉欣絲毫提不起說話的興緻,回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她點開微信看了一下,果然運營總監在微信給她發了很多話。
剛才倒是有聽到微信響,但她沒心思理會。
現在陳曉欣回頭看那一串留言,看著運營總監從一開始要求她下午開會時的趾高氣揚;緊接著的威脅扣績效、發脾氣威脅公司要「優化」人員;到最後化身「知心大姐」噓寒問暖勸陳曉欣回公司開會,簡直就是讓她享受了一場脫口秀。
她喝了一口咖啡,仍然找不到平日里的歡欣。
於是她拋棄它,把它獨自留在咖啡桌上,留在玉蘭花的邊上。
下午的會,CEO讓他的助理給大家帶了奶茶,但給陳曉欣帶的,是她至愛的美式咖啡。
「曉欣,這個項目,研發基本完成了,到底能不能創收,就看你的了!」CEO在各部門主管對項目進度彙報之後,激情洋溢作了結語,直接就點到了陳曉欣的名字,「從人事BP到PM,從PM到運營經理,這四年裡曉欣你的能力,公司是看在眼裡的,從你到運營部門之後,你負責的幾個項目,有三個是月流水過千萬的,這三個項目,也是公司目前重要的現金流支柱,所以曉欣,我對你是有絕對的信心……」
不但越級參加會議,而且CEO點到她名字並寄以重望,甚至對她的履歷如數家珍,明顯新項目的運營上,公司對她的期望和信任,是要遠遠勝於她的頂頭上司運營總監。
這如果發生在她在人事BP的職位時,陳曉欣覺得自己應該會激動很久——甚至在會後,把這個場面分享給家人朋友。
但現在,她毫無波瀾,甚至不會自問一句:「那為什麼運營總監還不是我?」
不,她不想問,因為運營部之前還有一個經理,是脾氣很好的老大哥。
以前開會,運營總監找不到那位老大哥,就不敢來開會,如同今天找不到陳曉欣的惶恐。
那位老大哥在公司做了五年,最後跳槽走了。
所以陳曉欣連問一句「為什麼」都沒有興趣。
這一切,正如她在心裡默然自語:「與我無關。」
而她手機的屏幕亮了起來,是她哥哥的來電,她示意了一下這電話非接不可,就走出去接電話了:「我在開會啊大佬,點啊?」
她大哥氣喘兮兮地叫喊著:「阿媽同你阿嫂吵到罵粗口了!姑媽去廚房扯了把刀,話要『收我皮『!你快點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