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下的險
月光下，一條數米寬的山澗自峰頂淌落，河流並不深，隨處可見露在外邊的石頭。
一頭獐子匍匐在山澗中央的石塊上，周圍滿是血液，一條腿還掛落在水中，不斷有血液滑入，順著水流飄向下游。
不遠處有一棵橫岔在水面的樹木，隱約可見一人正蹲守枝杈間。
身後背著弓箭，腰間斜插著直刀，陸靖手裡捏著三根特製的箭矢，其箭頭無一例外都是划有溝槽的三棱。
邊將它們逐支塞入盛有毒液的竹筒，將裡邊僅剩的渣滓全部塗抹上去，邊注視著獐子周邊茂密的叢林。
腦海中回想起之前在家中的古籍和陸氏筆記上看到的種種資料和先人的留言：
『山魈：《海內經》謂之贛巨人，深山峻岭中皆有此物也。長丈許，腳跟反向，健走，被發，好笑；雌者能作汁，灑中人即病，土俗呼為山都。』
『山魈喜水，常居住于山澗附近，捕殺來往取水的野獸，行人。』
『這種畜生氣力極大，能生撕虎豹，要盡量避免與它直接近身搏殺，最好是先進行削弱，它只有一條獨腿，極為強悍，卻也成了它的弱點，只要重傷其腿，便能限制其行動。』
『要小心它被逼入絕境后的狂怒狀態，同時要記住，只要熬過這個階段，山魈將進入虛弱狀態！』
嚴格來說，這是陸靖第一次單獨出來獵妖。
以往的行動，他在大部分時候都只是個打下手的，陸老爺子不許他接私活和擅自行動。
直到最近這一年，陸老爺子才讓陸靖開始接觸各種妖怪並成為主戰力，用前者的話來說就是「開鋒見血」，只不過他的敵人還是局限於一些半妖，包括但不限於異香狐，野歿豬，水猴子......
這些傢伙在普通人眼裡確實跟妖怪差不多，撞見了基本就是個死字，可是陸靖心裡很清楚，它們就是有點特殊能力的野獸而已，頂天了也就是個半妖，只要找對方法，普通人都能獵殺它們。
剛才的那頭異香狐就是最好的證明。
對上提前服用過藥劑的爺倆，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可這山魈不一樣，它已然進入精怪的行列！
陸老爺子一般將妖怪分成五類，半妖，精怪，歿逢，凶禍，邪孽，危險程度逐級遞增。
以陸靖當下的實力，碰到精怪，只要方法得當，說不定能斗一斗，可若是遇見歿逢階的，就跟三歲兒童在林間撞見餓虎一個情況，不存在任何生還的可能。
骨肉里滲透毒劑，散發異香的獐子就是陸靖專為獵殺那頭山魈準備的手段。
沒辦法，他現在只是泥胎凡人，連臼骨的第一階段都沒開始，要是不藉助一些額外的手段，想要跟精怪正面戰鬥簡直就是糞坑裡打燈籠——找死！
將周圍的枝條往身前攏了攏，隱藏身形，陸靖放緩呼吸，等待著目標的到來。
狐囊的異香混著獐子的血腥氣，順著山風飄蕩出去，很快附近的叢林間便有數道黑影飛奔而至，樹杈間的陸靖將長弓握在手裡，沒有搭箭，因為那兩道黑影已然躥出叢林。
兩頭黑紋山豹，在山澗石塊上蹦跳著來到獐子屍體邊上，獐子的血腥氣將它們吸引而來，等到了近處，左右張望兩眼，低頭去嗅聞獐子屍體。
枝杈間的陸靖低啐了一口，儘管早就預料掉可能會有其他的野獸先於目標趕到，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狐囊散發出的異香混雜著血腥氣，對大部分食肉動物都有極強的誘惑力。
要是讓這兩頭黑紋山豹吃了獐子，無疑是個麻煩，不過陸靖對此也是早有準備，從腰間布袋裡取出兩塊尖銳的石頭，準備先把它們驅走。
可就在他準備動手之際，左側的叢林中卻忽地響起一聲咆哮！
剛準備大快朵頤的兩頭黑紋山豹立刻停下了動作，並肩站著，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呲牙悶吼。
新的獵食者登場了。
一頭長鬃熊碾過灌木叢，半邊身子踏在山澗里，它同樣盯上陸靖布下的食餌，不過在那之前，它要先解決兩頭極為護食的黑紋山豹。
看到這一幕，陸靖將手中的石塊收起，半眯起雙眼，這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
要是單獨一頭黑紋山豹撞上長鬃熊，會毫不猶豫的離開，因為真要打起來，後者能夠拍碎山間青石的熊掌會成為它生命最後的記憶。
然而這裡有兩頭黑紋山豹，還有一頭極具誘惑力的獐子屍體。
不需要任何溝通，兩頭山豹迅速分離，其中一頭包抄至長鬃熊的身後，標準的前後夾攻，反觀長鬃熊這邊根本就沒打算跟山豹周旋，直奔向石塊上的鮮美獵物。
陸靖不知道黑紋山豹有沒有自尊心，可這顯然刺激到了它們，從兩個方向直奔長鬃熊，一頭瞄準脊背，一頭瞄準肛門，等靠近了便一躍而起，同時發起進攻。
原本還像是被獵物吸引全部注意的長鬃熊卻在此刻突然轉身，人立而起，那雙鬃毛掩蓋下的眼睛閃爍著殘暴的光芒，直撲距離最近的黑紋山豹。
枝杈間的陸靖看到這一幕，瞳孔倏然收縮，不是因為長鬃熊的聰明，而是在它動手的瞬間，不遠處的叢林樹冠間突然驚起大片飛鳥。
下一秒。
一道龐然身影披著月光從天而降！
一隻表面覆滿黑色剛毛，僅有三趾的寬大腳掌徑直踏在長鬃熊的頭顱中央，恐怖的力道強壓著它猛地向前撲倒，下巴磕在山澗石塊上，碎石混著血肉飛濺。
緊接著便有兩條粗壯的臂膀探出，一左一右擒住兩頭黑紋山豹的後頸，將它們掄圓了撞向中間，只聽得一陣骨裂聲響，紅白色的混合物溢滿指縫。
搭著弓箭的手掌陡然束緊，陸靖咬著牙，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近三米高的身形直起，陸靖看到了那條居中的獨腿，還有那隻怪誕至極，腳跟在前的腳掌。
一張如惡鬼般的暗紅色無毛怪臉迎著月亮，突起的嘴巴咧開，顯出滿口泛黃的獠牙，嘶吼不止。
山魈，它來了！
宣洩完暴戾的情緒，山魈提起兩頭山豹，先將指縫和山豹頭顱缺口內的粘稠液體吞咽殆盡，這才隨手甩掉屍體，看都不看地上的長鬃熊。
轉身走到獐子屍體前，抓著前腿將它提起，側過頭嗅了嗅。
吃，快吃啊！
正在陸靖暗自期待之時，這山魈竟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突然拋下獐子，反手一拳砸碎旁邊的大石頭，旋即抓起大塊碎石，揮動著雙臂將它們拋向兩岸的叢林。
頭顱大小的石塊在它的手裡成了一顆顆出膛的炮彈，瘋狂摧殘著周圍的林木。
它竟是在檢查周圍是否有埋伏......
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念頭，陸靖下意識的蹙緊眉頭。
他媽的，山魈能夠聰明到這種程度嗎？
陸靖慶幸於自己在選擇伏擊地點時看到了此時所處的這棵樹，否則按照原先的計劃，他現在應該處於「炮火」覆蓋的範圍內。
將兩岸的叢林砸了個通透，山魈這才滿意的重新抓起獐子，先是一口咬開顱骨，大口吮吸腦漿，又輕鬆撕下前腿，連骨帶肉的統統塞進嘴裡，一通亂嚼。
這獨門秘傳的毒劑的效果可不只是猛毒，經由陸老爺子的改良，裡邊還添了些能讓食肉生物上癮的藥粉，只要吃上第一口便難以再停下來。
這頭山魈同樣不例外，更何況它的胃口本就不小。
人類戰勝野獸，靠的從不只是強健的體魄！
陸靖注視著大快朵頤的山魈，在他的眼中，每一團浸透了毒液的獐子骨肉都是一根在套在山魈肢體與脖頸上的繩索，它們正在山魈忘我吞咽的過程中緩緩束緊。
直到那一刻的到來......
啪嗒~
一塊骨肉落入水中，山魈的動作突然停滯，茫然的看著身前的獐子殘骸。
不知何時開始變得混沌的視野。
顫抖的雙臂，還有身體各處傳來的劇烈痛楚正在摧毀它的理智。
離開這，立刻逃離這裡！
生物的本能讓山魈察覺到了危機的臨近，它沒有猶豫，哪怕食物仍舊散發著無比誘人的氣息。
雙臂猛砸身前的石塊，讓已經有些僵硬的身體彈起，山魈的腿仍舊還有氣力，如彈簧般壓縮，要帶著它遠離這片險地。
可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箭矢呼嘯聲陡然響起。
以往能夠隨意拍開的攻擊，如今卻因為沉重的雙臂而難以進行任何有效的防範。
一根箭矢直挺挺的沒入山魈的小腿，剎那間的陣痛導致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力道泄了個一乾二淨，山魈艱難挪動著身體，想要移到盛放獐子屍體的石塊後邊。
然而原本是它在山林間肆意橫行的本錢的魁碩身軀，眼下卻成了累贅。
滿是重影的視野中，不遠處橫在山澗上的樹冠間躍出一道身影，在山澗中的石塊上跳躍著前行，數根箭矢從各個角度破空而來。
山魈勉力抬起雙臂格擋，用右臂硬抗下兩支，但仍有三支箭矢沒入山魈的脖頸與獨腿。
對於已然成為精怪的山魈而言，這種程度的傷勢根本比不上它與其他山中精怪爭奪地盤時受的傷，關鍵在於這些箭矢總是掐著它想要發力的時機飆射而來......
吼！！！
被逼入絕境的山魈咆哮著，雙目充斥血光，身形猛地一震。
身上插著的幾根箭矢被瞬間震斷不說，原本攤在石塊上的身軀竟是重新直立而起，死死的盯著陸靖，凶暴的氣勢驚起兩岸叢林中的大群飛鳥。
「到底是精怪，死中求活的手段么。」
箭壺內的十幾根箭矢已然用盡，陸靖看著渾身飆著血，狀若瘋狂的山魈，右手搭上腰間的刀柄。
長吁一口氣。
真正考驗他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