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為兵者,當服軍令
江上遮天欲雨,窗外數聲風露,肅肅揖黑雲,何必小橋獨步。
遠處傳來雷聲,頭上烏雲密布,細密小雨緊促不停揮灑下來。
閃電在肅立的士兵甲胄上反射出寒芒,雷聲雨聲聲勢雨大,愈發襯得當下環境的陰森與壓抑。
泗水河畔,小橋之上。
楊青帝一邊聽著士兵說著水下情況,一邊將身上的衣衫褪去。
「……九個大鼎都已經確定位置了,相距不遠,都是在上游處。」一個滿臉絡腮鬍的漢子大聲道。
楊青帝朝著漢子所指方向看了看,隨即抬頭,眺望了一眼整條泗水河的形勢。
「將軍,我替您下去吧,」二和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這水下暗流洶湧,地勢複雜,讓兄弟們先下去探探情況。」
楊青帝伸出手掌,感受了下雨水的涼度,隨即低聲向秦二和吩咐了幾句話。
「可是將軍……」
「哪兒那麼多屁話,這是軍令!」楊青帝眉頭一皺,雙眼一瞪,氣勢雷霆。
「諾!」
秦二和恭敬行禮,隨後轉身離去。
絡腮鬍大漢撇過腦袋,吐掉嘴裡的毛草根,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小聲道:「擱這兒裝樣子給誰看呢?老子才不信當官兒的會下水呢。」
漢子名叫韓立,是武陵營的老人了。
早在歸入秦兵前,他便是趙軍中一名伍長,而如今雖在武陵營中沒有職位,但卻籠絡了一大批趙國舊部。
武陵營中除卻近百人的老秦兵,剩下的兵卒自然也就分成了兩派,一派是諸如秦二和這樣的「親楊派」,一派則是以韓立為首的「反楊派」。
兩派人皆是趙國舊部,平日里明面上和和氣氣,暗地裡都是小動作頻出。
秦二和他們感激於楊青帝當初救命之恩,韓立等人卻對這種諂媚之舉報以鄙夷,其實無論是哪一方,都清楚他們已經復國無望。
再加上統率他們的是楊青帝這種年輕小將,韓立這種沙場老兵自然難以誠服。
國破家亡不說,又被一個無名小將管轄,韓立這些人平日里自然少不了些牢騷。
與其說是與楊青帝做對,倒不如說是對這種寄人籬下、毫無希望日子的反抗。
一群兵卒站在韓立身後,齊刷刷地盯著那位小將會作何反應。
辱罵?毆打?亦或者軍法處置?
呵呵,他們武陵營這些歷經沙場的老人,哪一個怕過死?!
這並不是韓立第一次挑釁百將大人,起初他們只是試探,沒想到這位小將軍似乎極為膽怯,竟然一讓再讓,一退再退,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過他們的舉動,這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雨漸漸大了起來。
冷雨夜中,褪去衣衫的小將做了一個出乎所有人預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舉動。
面對韓立故意為之的嘲諷,百將大人不為所動,一句話未說,甚至連瞥一眼這群兵卒的舉動都不曾有過。
這位年紀輕輕難以服眾的小將,只是單掌拍在欄杆上,一躍而起,徑直扎入了冰冷湍急的水流之中。
噗通一聲。
再無蹤影。
韓立第一個轉過身子,連忙朝水流中看去。
他生性最是直爽豪邁,可偏偏遇到楊青帝這種讓人摸不著脾氣的主兒,不管如何出招,總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一個連屬下都管教不好的將軍,還想讓他們為之賣命,他韓立第一個不答應!
「咱們要下去嗎?」有人問道。
韓立搖頭,「現在是深夜,河裡根本看不到東西,下去也是白費力氣,等一會兒再說。」
……
跳入冰冷的河水后,楊青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此處位於泗水上游,河水湍急,即使白日下水,一著不慎也會有被沖走的風險。
照常理而言,此時在水下應該是漆黑無光,伸手不見五指。
然而等楊青帝在水中短暫適應了一會兒后,覺者的學習力便將這個河流內部的地貌學習了下來,並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呈現在楊青帝眼前。
按照後世的理解,這應該叫做……紅外熱成像圖。
雖然不比白天清晰,但足矣讓楊青帝分辨水下的物品,他逆流而上,往河流深處游去。
緊接著,其他八隻青銅鼎陸續被楊青帝發現,不過他沒有繼續下潛,而是記住這些青銅鼎的位置后,立即上浮,回到了河面。
兵卒們見到楊青帝浮出水面,立即圍了過來。
楊青帝抹了把臉,大口喘著粗氣,朝其中幾個精通水性的士兵吩咐道:「我已經找到九鼎具體的位置了,你們幾個帶上繩索,一會兒隨我下水。」
「諾!」
「諾!」
楊青帝跳上岸邊,徑直走到韓立身前,「去給我找兩艘大船,要足夠大。」
暴雨驟至,黃豆大小的雨珠拍打在兩人臉頰上。
韓立瞪大眼睛盯著這個年輕男人,毫不示弱,冷聲道:「我們不會下水的,這下面有不幹凈的東西。」
「軍中妖言惑眾者——」
楊青帝往前邁出一步,又邁出一步,將臉湊到對方面前,極為冷靜地說道:「可斬立決。」
韓立冷哼一聲,道:「沉鼎處明明在下游,可是現在這些大鼎卻在上游出現,一個人從下游到上游尚且不易,何況是這些單單一隻就有上萬斤之重的大鼎,你告訴我,除了有妖物作祟,誰能將大鼎搬到上游來?」
一群兵卒面面相覷,其實早在傍晚他們摸清楚九鼎的位置后,就已經產生有妖物作祟的懷疑了。
「不是誰搬了大鼎,而是大鼎自己跑到上游的。」楊青帝面色不悅。
韓立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作死道:「那倒是請楊將軍,給咱們武陵營的兄弟們解釋解釋,這大鼎是長腿了嗎?這麼重還能自己跑?」
楊青帝陰沉著臉色,平靜道:「正是因為大鼎太重,沉入河底后,對衝下來的水流造成了阻礙,這會讓大鼎兩側水流速度更快,致使大鼎阻礙水流一側的泥沙會被沖走,久而久之,成為空穴,於是大鼎便會逆水而行,這也是我為什麼讓你們順著水流向上游找的原因。」
這些話一氣呵成,寥寥數語卻簡單易懂地解釋了大鼎逆行的原因,眾兵卒聽罷釋然,妖物之說不言自破。
韓立便漲紅了臉,額頭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那也不是你故意讓我們這些舊部下水的理由。」
「你還是一個兵卒嗎?!」
在這句話尚未說完之際,楊青帝右手猛然拍中身旁衛兵的劍匣,銅劍飆出的瞬間,他順勢握劍,直直刺向韓立的腦袋!
拔劍式!
這一幕來得太快,就連韓立這樣久經沙場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早就聽聞百將大人身手不凡,只是他們從未親眼見過,以至於覺得此事純屬胡謅,可這當這一劍遞出后,沒人會懷疑百將大人的劍術了。
劍尖抵在韓立面前,楊青帝平靜說道:「知道你們趙軍武藝高強之輩眾多,卻還是輸給了秦軍的原因嗎?」
一群人心驚膽戰看著這一幕,直到此刻,這些人忽然才發現,他們似乎根本就不了解自己這位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
「因為秦國的兵卒,上至虎賁將軍,下至伍長兵卒,但凡是個兵,都知道一件事。」
楊青帝緩緩放下了青銅劍。
衛兵燕青怒視了一眼韓立,沉聲道:「為兵者,首要之職,當服軍令!」
楊青帝不再多言,只是轉身離去,留下一句話。
「讓他們在上面待著吧,去找幾個老秦兵,咱們下去撈鼎。」
鴉雀無聲。
瓢潑大雨順著脖頸澆灌進每一個趙國舊兵的身體里。
肆虐著他們早已埋沒的血性。
有些巴掌,沒有打在臉上,卻更加的響亮。
燕青一巴掌將韓立推開,咬牙切齒道:「一群狗娘養的白眼狼!」
「我們將軍從來就沒有因為不戰而降而看不起你們,是你們自己看不起自己!是你們自己的所做作為,才讓我們老秦兵看不起的!」
「當初將軍就不該為你們求情!」
韓立緊握拳頭,滿臉憤懣。
他身後的這些趙國舊部們同樣如此。
他們只覺得血氣暴漲,滿腹憋屈,可卻偏偏有力使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