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道就在遠處
月明風清寒蟬夜，幽冥路，誰人還，一鬼欲離二鬼攔。
再次睜開眼睛，楊青帝看到山林間熟悉的一幕，雖有不解，可還是猛然鬆了口氣。
他早已精疲力盡，全憑一口氣吊著，因此心神這麼一鬆懈后，便倒在了山石上，小死過去。
徐福坐在旁邊，看著奈河對岸已經關閉的鬼門，眉頭緊皺，思緒萬千。
及至晨光微熹，天微微亮。
楊青帝醒過來后第一件事，不是詢問他是怎麼回來的，而是問了當下時辰。
得知已至卯時后，楊青帝便起身打算回去，他們還要前往琅琊。
徐福沒有過多詢問，只是選擇與楊青帝一道同行。
此時山林間水霧瀰漫，空氣濕潤，草木枝葉的清氣傳入口鼻，沁人肺腑。
見楊青帝一心趕路，徐福便主動講起了昨晚的事情。
「昨夜你被鬼差追時找不到來時路，我只好用招魂號強行喚你回來。」
楊青帝挑眉，「招魂號？」
徐福從袖袍中取出一物，乃是一尊青銅質地的號角，上面篆刻著陰陽符文。
「正是此物，」徐福一笑置之，「它可以控制鬼魂。」
楊青帝有所釋然，難怪當時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識，遂詢問道：「當時我明明已力竭，為何聽到這號角后，彷彿有源源不斷的力量湧來呢？」
徐福撫須哈哈一笑，「小友啊，看來你並非修行之人。」
這話雖無惡意，但落入自幼習武的楊青帝耳中，卻有些刺耳，於是他反駁道：「我三歲讀書，五歲習武，八歲便能彎弓舞劍，這都不算是修行之人？」
徐福臉色柔和，搖搖頭道：「此修行非彼修行，小友說的只是尋常武藝，錘鍊筋骨而已，我說的修行乃是修鍊天地之靈炁，輕者結丹長生，甚者飛升成仙。」
楊青帝放緩腳步，輕輕揉了揉眉心。
每當有新的知識融入腦海時，覺者的學習力便會將與之有關的知識點串聯起來，形成知識體系。
這些新知識點就像是一塊塊磚瓦，覺者則是將磚瓦分門歸類，然後在大腦中構建出不同的知識宮殿。
「修鍊和號角有什麼聯繫么？」楊青帝把話題扯了回來。
徐福點點頭，解釋道：「天下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其實人體就是一個小的洞天福地。」
「普通人從不修行，肉體凡胎，焉能不生病老死？」
「反觀小友，常年錘鍊體魄，所以健壯魁梧，但人體內洞天福地的妙用，其實你連登堂入室都談不上。」
兩人走到一處山上，徐福停下腳步，轉身朝著東方的朝陽望去。
「若是一個人不斷修行，身體就會隨之改變，甚至是憑虛御風，飄然天上，也不是不可能。」
徐福輕輕一笑，手指遠處聳入天際的泰山，說道：「人體的潛能就像是那座泰山，常人一生皆在山腳。」
楊青帝似有感悟，手指腳下回道：「徐大哥的意思是，我這種水平，應該在這座山上了？」
徐福眯眼微笑，搖頭道：「是我在這座山，你只比山腳高了一點點。」
楊青帝悻悻然，略有失望。
「招魂號不僅可以控制亡魂，而且能小幅度提高鬼魂的力量，就像是將他們從山腳提到山腰一樣，」徐福雙手背後，語氣平和道：「當然，並非招魂號厲害，而是人體本身就強，只不過生前大家從不珍惜重視，臨死之時又垂淚悔恨，死後自然就回歸原本。」
這番言論極為玄妙，換做以前，他可能無法理解，但已成為覺者的楊青帝，卻在頃刻間就感悟到其中妙處。
簡單來講，就是人體潛能極大，多數常人只是使用了極小部分，而昨天他聽到號角聲后能迸發力量，也是由於激發了體內本就有的潛能。
而修行可以不斷開發潛能，最終得道成仙、長生逍遙也是可以的。
楊青帝再次問道：「既然修行如此之好，那徐大哥，天下這麼多人，為啥修行的卻不多呢？」
徐福笑笑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山林間的靈芝多還是蘑菇多？大海中的鯤鵬多還是小魚多？」
楊青帝猛然驚醒。
「如果修行沒用的話，始皇為何還要召天下方士呢？」徐福平淡笑著，「其實很早之前，天下靈炁豐沛，眾生都是會修行的，並且還很簡單，連煉化都不用，將靈炁服用即可成為神仙。」
說到此處，徐福斂去笑容，神情肅穆望向天際，緩緩說道：「那時咱們人皇也是三皇之首，位於天皇之上，只不過那件事之後，人間靈炁漸漸稀缺，我們人族慢慢勢微。」
楊青帝靜靜聽著，這次沒有自作聰明，他其實知道那件事就是秦皇封禪時所說的「顓頊氏絕地天通」。
徐福靜靜盯著東方海天交界處，腦海中似乎看到了五座仙島的畫面。
師兄弟們聽到他多年來首次下山，竟是為了給那暴君秦王政尋求不死葯，不僅僅是嗤笑，甚至還提議將他逐出山門。
自始至終，徐福隻字未提，既不解釋，也不避諱。
只是臨行之際，跪拜山門三清師祖。
「汝此去欲何？」
「尋仙藥！助秦皇！復我人皇昔日天帝之威！」
「若是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此舉若不成，汝可知會背負萬古罵名？」
「復我人族之威，還會有千千萬萬的人死去，背負罵名又如何？」
「若有犧牲……那便從我徐福一人開始吧。」
這位滿身浩然正氣最晚入山門卻最得師祖心的中年道士，那日下山東去之後。
殊不知，年過百旬的鬼谷老師祖在那晚面朝下山方向，閉眼了。
含笑屍解而去。
助暴君，失小義。
扶人族，得大義。
捨生，而取義。
楊青帝看著那抹略顯瘦弱凄涼的背影，心間驀然生出一股正氣。
「一時興起多言幾句，是我失言了，小友切勿上心。」
徐福回過神來，恢復了那抹平和笑容，輕聲道：「此前見小友臉上略顯憾色，想必是因為覺得自己年齡已大，此時再修行或為時已晚，其實大可不必如此。」
「上古有大椿，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修行一途，時間長短不是最重要的，而是看你究竟做了什麼。」
「根基、機緣、天賦、悟性乃是極重要的，若四者皆無者，修行千年，或許不抵聰慧者一年。」徐福笑容極為豁達，「你自幼練武，后歷沙場，入鬼門而色不變，膽識不俗，綜上看來，修行根基乃為上等。」
「茫茫人海中，偏偏你能遇到我，又能入鬼門而平安歸，這便是機緣甚好。」
「我觀你修為，此前確實是修行門外漢，卻偏偏能識陰陽，看三魂，這便是天賦極佳。」
「而你僅憑讀書，便能通曉『旱魃乃殭屍之祖』之事，這便是悟性很高。」
徐福看著臉頰微紅的年輕小將，拍拍肩膀示意其放鬆，接著道：「我確實想借小友之勢得見秦皇，但此言絕非奉承之話，你確實是我見過的所有人中，各方面來講都最適合修行的。」
楊青帝只是笑笑，沒有應承下來。
「確實，大道如此之大，不該小到容不得其他。」徐福釋然一笑，「此後無論你修行也好，還是繼續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也好，都只需記得，走大道即可！」
楊青帝看著這位中年方士，略作思量，沉吟道：「徐大哥，不瞞你說，此前我也知道你有求於我，所以一直沒鬆口，原本是打算讓你拿那招魂號來換的，方才聽到你所言之事——」
說到此處，楊青帝頓了頓，抬頭看了眼高高在上的天際。
「那些人皇啊天帝啊的事情太大，也太縹緲，我雖然不懂，但是卻親眼看到過連年大旱，關外百姓以觀音土為食的慘狀，也見過洪澇之年，民不聊生，伏屍百萬，如若地獄的慘事。」
楊青帝正氣凜然道：「若真是蒼天有眼，天道不該如此！不該如此啊！」
「我楊青帝乃一介武夫，或許成不了什麼大事，但是這一次，你這個忙我幫定了！」
「不是為了招魂號，也稱不上為了蒼生大義。」
「我只是覺得……」
「這世間有些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僅憑此舉，就足矣令我楊青帝頓首敬佩！」
徐福哈哈一笑，心間無比暢快。
「不就是一尊招魂號？今得一友，何其幸之？拿去！拿去！」
「徐大哥，這樣不好……真不好。」
「拿著！這招魂號你不收下，那就是看不起我徐福這個朋友！」
楊青帝手捧招魂號，緩緩轉身，言語說笑間，同這位忘年之交，一道看向陽光和煦的東方天際。
此時山清水明，天色恰好。
少年郎的肩膀就該如此嘛，先擔起草長鶯飛與清風明月，什麼人族伐天，國家大義且先放一放，總歸會有長大的那一天。
大道啊，就在不遠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