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都給朕跪著

第一百一十三章 都給朕跪著

,循明

崇禎回到乾清宮,就脫去衣服,進了浴桶。

蒙著毛巾,泡著熱水澡,頭腦清醒了不少。

「錢……」毛巾下的嘴,發出含混的聲音。

他現在太缺錢了,兩千萬如同流水一樣花了出去,一點水聲都沒有。

要想有水聲,還得繼續往裡面扔,迴響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傳到他耳朵里。

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

崇禎皺了皺眉,他洗澡從不喜歡有外人旁觀,拿開毛巾,轉頭看去。

曹化淳躬身在半開的門外,見崇禎回頭,急忙道:「皇爺,刑部尚書倪文煥來了,有急事。」

崇禎擺了擺手,等曹化淳離開,這才從浴桶里出來,擦乾淨水,穿上便衣,就來到暖閣。

「這一天天的,沒個消停,又是什麼事情……」崇禎看了眼門檻外的倪文煥,有些煩躁的說道。

倪文煥快步進來,直接噗通跪地,道:「陛下,臣死罪!」

剛在軟塌上坐下的崇禎,神色不動的看向他,道:「說。」

倪文煥跪在地上,臉色發白,雙眼惶恐,顫聲道:「回回陛下,霍維華中午由西廠移送刑部,剛剛不久,在牢里,服毒自殺了。」

崇禎眉頭一挑,旋即鬆開,心下已經瞭然。

以閹黨的能力,在刑部毒死個人,太輕鬆不過。更何況,這霍維華,或許是真的自殺,只是被迫罷了。

崇禎拿起茶杯,淡淡道:「一個三品大員,在你刑部大牢服毒自殺,你這個刑部尚書,乾的是真好。」

倪文煥猛的一頭磕在地上,發出清晰響亮的砰聲,他咬著牙,臉色越發蒼白的道:「臣知罪。」

「啟稟皇爺,魏太監求見。」這時,有內監急匆匆來到門口。

崇禎看著地上的倪文煥,心裡下去的火氣,又慢慢上涌,雙眼閃動著冷意,過了許久,他目光一定,淡淡道「讓他進來。」

門外不遠處的魏忠賢聽到了,他神色變的恭謹,小心,謹慎,在內監讓身後,快步進入東暖閣。

「今天有人去戶部兌換了四十萬現銀,」

崇禎不等魏忠賢行禮,雙眼冷冷的盯著他,道:「半個月到期的寶鈔,朕給了你一半。魏太監,你這左手倒右手,是特意表演給朕看的嗎?」

魏忠賢本以為是霍維華的事,卻沒想到是這個,聽著崇禎不善的語氣,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倪文煥邊上,急聲道:「皇爺,這件事,奴婢並不知情……」

崇禎冷哼一聲,站起來,向外走,道:「你們都給朕跪在這!」

倪文煥頭上滲出絲絲冷汗,嘴唇蠕動,跪在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魏忠賢心頭劇烈不安,他就怕引起崇禎的懷疑,一旦懷疑了,那就是他大禍臨頭!

崇禎出了東暖閣,走在去乾清宮的路上,深吸一口氣,壓著怒氣,道:「王承恩,將兌銀的事,給朕查清楚,朕倒是要看看,是誰費了這麼大力氣,為的是什麼!?」

「奴婢領旨!」王承恩神色平靜的應著道。

崇禎聽到身後一串腳步聲,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有事忙的都去忙,不用這麼多人跟著朕。」

曹化淳,王承恩嚇了一跳,連忙揮手,將多餘的人趕走。

只有五六個人,隨著崇禎,在黑夜中去往坤寧宮。

這會兒,魏忠賢與倪文煥還跪在東暖閣。

兩人一動不動,綳著臉,睜大雙眼的盯著地面。他們眼中都是惴惴不安與恐懼,心裡急急轉著念頭。

不論是魏忠賢還是倪文煥,都是一身惡名,做下太多惡事,朝野不知道有多少彈劾。

一旦露出一點破綻,朝野乘風而起,兩人死期不遠。

與此同時,畢自嚴府上。

王永光,曹於汴,李邦華,王恰,楊鶴都在,七卿中除了刑部尚書倪文煥,齊聚於此。

等畢自嚴將宮裡的事情與他們說了,曹於汴第一個忍不了,怒氣沖沖的道:「這幫狗賊,都該殺!」

楊鶴從容儒雅,此刻也神情不好,道:「依我看,應該是閹黨所為,他們捐了兩千多萬兩,正在四處拚命找補。」

李邦華臉角如刀削,雙眼更是銳利,道:「那就殺!殺到他們真正懂得什麼叫做忠君體國!」

禮部尚書王恰倒是一臉忠厚模樣,神色猶疑著,道:「是閹黨應該不差,只是,他們也算是按規矩行事,雖然下作了一點。」

曹於汴登時反駁,道:「是陛下與戶部的承諾不假,可他們口口聲聲不是說捐納嗎?再說了,那四十萬兩的寶鈔,分散在數十上百人手裡,一下子聚齊了,這不是居心叵測,是什麼?他們想要幹什麼?!」

這一點王恰無話可說,看向王永光。

王永光的資歷,在眾人中算是最高的,並且還是號稱『隱相』的吏部尚書。

他見眾人都看過來,搖了搖頭,道:「諸位,說這些,解決不了問題。關鍵是年底前即將到期的三百萬兩,總不能真的讓陛下變賣宮中器物吧?真若如此,我等不如撞死在這裡算了。」

所謂的君辱臣死。

曹於汴臉角綳直,抽搐再三,怒聲道:「我都察院近來清理了一些人與物,還能擠出個五萬兩。」

王恰連忙道:「我禮部能擠出六萬兩。」

工部尚書楊鶴頓了頓,道:「我工部的銀子,還有六十萬兩在手,可以暫時應急。」

工部有一百萬兩的修河款,修河事宜還在準備階段,倒是有『閑錢』。

眾人都知道,並沒有在意。

畢自嚴不等其他人在說,道:「這些都不是長久之計,我在宮裡,陛下的意思,還是要儘早解決鹽政的事,只要鹽政能解決,國庫就有穩定的稅源,可以從容應對。」

李邦華雙眸越發銳利,道:「雖然有些急,但提前動手也不是不可以。」

對於鹽課的事,雖然完全知情的只有畢自嚴與李邦華,但王永光,曹於汴等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點。

曹於汴道:「鹽課那幫人,個個腦滿腸肥,家資豐厚,若是將他們家產充公,怕是至少有個千萬兩。」

畢自嚴看著他,道:「一旦動手,肯定會有巨大震動,需要維護全國穩定,花費怕不止千萬兩,戶部這邊,屯的鹽以及與地方的商議還不夠全面,到時候,鹽價肯定會飆升。」

鹽價飆升,逆流而上,朝廷的恐怖壓力就可想而知。

曹於汴心急,卻也知道這種事不能急,強忍著道:「鹽政暫時幫不上忙,那怎麼辦?」

畢自嚴神色平靜,道:「戶部這邊,會將閑錢先集中起來,能有個一百五十兩,而後,我再出面借一點,打著戶部的旗號,借個一百五十萬兩,應該不難。」

眾人聽著又借錢,神色各異,都不大好。

國政敗壞,收不上了稅,已經逼得戶部尚書不得不豁出老臉借銀子度日了。

幾人相互對視一眼,目光堅定的暗自點頭——解決鹽政問題,已然是當務之急,不能再拖!

李邦華沉著臉,目光如劍,道:「明日我與畢尚書進宮請旨,提前動手,希望諸位同僚齊心協力,啃下這塊硬骨頭!」

「我沒有任何問題!」曹於汴斷然道:「只要都察院能做的,我全力去做!」

「工部也是。」

「禮部也是。」

「吏部大名單已經擬定好了,要是需要,我可以提前為你們操作。」

見同僚們這麼支持他們,畢自嚴與李邦華相互望了一眼,心頭振奮異常。

畢自嚴舉起酒杯,道:「畢自嚴在這裡,先謝過諸位!」

其他人跟著舉起酒杯,王永光朗聲道:「預祝我等馬到功成,不負聖恩!」

「馬到功成,不負聖恩!」

一眾人重重碰杯,滿臉的豪情壯志。

……

在王永光這邊與眾人碰杯的時候,吏部幾間亮著燈的房間,有人影來來回回。

驗封主事劉義挺從外面進來,環顧一眾文吏,背著手,不失威嚴的道:「今天不是說有公文須我核驗嗎?我怎麼沒看到?」

一個小吏連忙起身,抬手道:「回劉主事,那道公文是堂官親自擬定的,並不走清吏司。」

劉義挺臉色微變,下意識的喝道:「為什麼?」

但看到小吏愣神的表情,連忙又道:「我知道了。」

說完,他盡量保持平靜的神色,轉身離去。

這間房裡的小吏們對視一眼,都面露疑惑的看著劉義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院子里。

劉義挺離開了吏部,急匆匆去找劉廷元。

劉廷元在京里有產業,等他聽到消息,更為驚慌,連夜來到了崔呈秀府邸。

崔府,密室內。

崔呈秀不知道為什麼,悶熱的渾身都是汗,心情更是煩躁不安,看著劉廷元道:「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總是很不安,感覺要出大事情。」

劉廷元安慰著道:「朝局現在風平浪靜,暫時應當無礙,閣老切莫多慮,還是想想銀子的事吧。我也沒想到,那王永光居然防的這般嚴密。」

崔呈秀看了他一眼,心頭如墜大石,喉嚨更是好像卡了什麼東西,擰著眉頭,盯著他道:「還差二十萬兩,你有沒有?」

劉廷元一臉為難,道:「我倒是有,可不在京城,這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崔呈秀眉頭皺的更深,道:「之前我借的太多,他們現在即便有也不肯再借給我了。我讓人查了查,放水的人,身份確實有些不一般,有人看到他入宮了,有點遠,看不清面相。」

劉廷元一驚,小心的道:「是宮裡在放貸?」

『宮裡放貸』,指的自然不是崇禎或者周皇后,一般是宮裡的內監。

崔呈秀道:「不排除這種可能,那些太監閑錢沒處放,都在外面放貸。」

劉廷元不敢說話了,這幫內監的恐怖,他們都深知,要是欠他們的錢不還,比欠皇帝的還可怕!

崔呈秀臉色陰沉,心裡思來想去,怎麼都想不到辦法。

在以往,他身邊無數巴結奉承的人,恨不得將所有銀子塞給他。

但是現在,有太多的人在疏遠他,沒有疏遠的,之前都被他借過了。

曾經風光無限的崔總憲,為了區區二十萬兩簡直要愁白頭。

劉廷元看著崔呈秀五官扭曲不斷,低聲道:「閣老,您與寧國公等人是否相熟?」

崔呈秀知道,魏良卿等人這幾年撈的盆滿缽滿,卻搖頭道:「他們與周應秋關係更好,與我只是點頭之交,借不到。」

閹黨內部的關係是錯綜複雜,枝節叢叢,雖然都圍繞著魏忠賢,卻並不是鐵板一塊,內部的爭鬥比東林黨還要酷烈。

劉廷元一時間想不到什麼好辦法,默然不語。

他們都是當朝重臣,得顧及顏面,又是特殊時期,換做其他時候,他們有的是辦法撈銀子。

當然,主要還是時間太趕了一些,容不得他們從容調度。

崔呈秀思索半晌,沒有其他辦法,輕嘆道:「明天我去見見那個錢鋪掌柜,看看能不能先還一點,緩緩,增加一點利息就是了。」

劉廷元聞言,跟著點頭道:「只能這樣了。」不管怎麼說,反正他是不會出銀子給崔呈秀還債的。

這時,密室門外,響起了三聲敲門聲。

劉廷元神色一緊,崔呈秀不慌不忙,走過去,拉開一條縫隙。

下人在外面低聲道:「老爺,魏太監被罰跪在東暖閣,半個時辰了。」

崔呈秀神情立變,來開門,盯著這心腹道:「什麼事情?」

下人道:「具體不清楚,還有刑部尚書倪文煥。」

崔呈秀沉著臉,目光肅色的擺了擺手。

崔呈秀關上門,轉身向劉廷元,心頭提著一口氣,不安的道:「魏忠賢被陛下罰跪在東暖閣,半個時辰了。」

劉廷元猛的站起來,道:「怎麼回事?是什麼事情讓陛下知道了?」

崔呈秀搖了搖頭,神情越發的忐忑,道:「魏良卿等人估計很快就知道了,我得找他們探探口風。」

劉廷元忽的走近一點,低聲道:「閣老,東暖閣出來的消息?」

「嗯,」

崔呈秀低頭沉思,忽的抬頭看向他,目光異色的道:「你想說什麼?以乾爹在宮裡的根基,傳點消息出來算什麼?」

劉廷元卻不這樣想,沉吟著道:「閣老,有沒有可能,是陛下故意,想要試探什麼人什麼事情?」

崔呈秀現在是驚弓之鳥,心裡陡驚,腦中急轉,道:「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崔呈秀與魏忠賢綁的太死了,魏忠賢真的入罪,他怎麼都逃不掉。

劉廷元鄭重的道:「閣老,什麼都不要做,靜觀其變!」

崔呈秀神色動了動,什麼都不做,他怎麼安心?

但理智告訴他,不做是最好的!

……

崔呈秀這邊忐忑惶恐著,魏忠賢被罰跪在東暖閣的消息,悄然傳遍京城。

黃立極,張瑞圖,馮銓,周應秋等閣臣,畢自嚴,王永光等七卿,還有周延儒,韓癀等人,都一一知曉。

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多少只耳朵,多少張嘴巴,齊齊沖著皇宮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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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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