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不夠格
裴炎、李敬玄一同走在向李弘請罪的路上,兩人皆是心如死灰。
不甘,悲憤,無能狂怒各種情緒夾雜在一起。
裴炎除了後悔,沒有別的心思。
他並不是後悔自己所乾的一切,而是後悔當年為什麼要在李治面前舉薦陳青兕。為什麼要貪那一手虞世南的墨寶,導致了今日的局面,若非當初自己多事舉薦,就憑陳青兕的身份又豈能入天子之眼?
悔不當初啊!
而李敬玄驚恐中又帶著几絲瘋狂,他不甘心啊!
想著自己寒窗苦讀,族中耆老為了自己能夠出人頭地,舔著臉去跟趙郡李氏攀關係。為了能夠對得起族人的栽培,若一條斷脊之犬,不遺餘力的侍奉馬周、許敬宗、岑文本,為了擴展人脈,三娶山東大族的世家女。靠著兢兢業業,謹小慎微,一步步向上爬,從而進入崇賢館,成為還是皇太子事情的李治的侍讀,最終成為李弘的潛邸大臣,然後走到今日,成為輔臣。
這一步步,李敬玄熬了三十年,明明已經大權在握,可現在到手的權力讓人硬生生的搶走,別說未來,連性命是否能保住都兩說。
他看著已經認命的裴炎,一步步走向皇宮,走向權力的盡頭,猛然間一把拉著裴炎,將他拉到牆角,喝令身旁宮人,抓著裴炎的袖子,瞪圓了雙眼,眼珠子赤紅幾乎要跳出眼眶,那模樣真就如一頭困獸。
「子隆,你真的甘心就這樣結束了?我們的未來,你甘心嗎?真的甘心嗎?」
一字一句從他牙齒縫裡蹦出來……
裴炎讓李敬玄這模樣嚇了一跳,但看著那雙眼睛,道:「自然不甘心。」
「那我們就賭一把!」
李敬玄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帶著幾分顫抖,可又充滿了堅定,說道:「如果我們現在去見陛下,話語權就完全掌控在陳青兕的手上。你覺得陳青兕會如何記載我們?以後的人在史書上就會讀到裴炎、李敬玄是奸佞小人,欺瞞君上,篡改先帝遺詔。為後世千萬讀書人唾棄,遺臭萬年。」
李敬玄的每一個字都敲擊在裴炎的心房。
裴炎出身於河東裴氏,僅次於五姓的大家。他這樣的身份,註定了這輩子衣食無憂,不會為生計而發愁,所求不過是權與名。
現在權沒了,名也沒了,還會遺臭萬年。
「怎麼賭?」
裴炎的聲音是從喉嚨里出來的。
「當初人員調動的時候,我特地留了一手。將東宮的十率府編入北衙禁軍,先皇的左右羽林軍調到了別處。至少在宮裡,我們還有迴旋的餘地。」
裴炎左右看了一眼,低吼道:「你瘋了,這是兵變。」
李敬玄道:「左右都是死,為何不搏一搏?我太宗皇帝早年也不是讓隱太子逼入絕境,靠著玄武門之變才得以反敗為勝。現在如何,提及太宗皇帝,誰不讚歎稱道?只要我們成功,只要我們輔佐陛下幹得好,這種政治鬥爭,不過是史書上輕描淡寫的一筆而已。」
「我已經計劃好了,你去見陛下,想法子召陳青兕進宮。我去北衙以陛下的名義調兵,只要陳青兕入宮,便將之斬殺於宮內。到時候我們一起勸說陛下,說陳青兕圖謀不軌,已為我等斬殺。」
裴炎喉嚨動了動,說道:「這……陛下仁善,不會同意吧。」
李敬玄恨道:「那個時候,也由不得他了。陛下是有想法的,要不然也不會同意我們改先皇遺詔。我們將事情做了,他面上不滿惱怒,指不定心裡高興呢。陳青兕再出色又如何,有幾個皇帝樂意見到臣子權勢大於他的?」
李敬玄目光灼灼直視裴炎道:「此事確實風險極大,卻是唯一求活之路。左右不過是遺臭萬年,不如死中求活,搏上一把,我們豁出去了!如何?」
裴炎緘默片刻,道:「干!」
李敬玄沒有大喜,只有最後一搏的瘋狂,低聲道:「好,你去拖住陛下,想辦法讓陳青兕進宮。我去北衙調兵……」
他沒有多說,而是一步一步,若勇士一般,踏著一往無前的步伐走著。
裴炎卻沒有那麼淡定,而是如行屍走肉木訥的移動著,直至李弘所在辦公的承乾殿映入眼帘的時候,才打了一個激靈,調頭而走。
不能跟著李敬玄瘋。
無可否認,他是心動了。
但裴炎想到了河東裴氏,現在自己的罪不過是牽累幾人,可真要跟著李敬玄瘋,那一旦失敗,不說滅族,至少他這一血脈都得受到牽累。
裴家主家一整條血脈會因他的衝動而消亡……
這結果裴炎不敢承受。
裴炎出了皇宮,馬不停蹄的向陳宅而去。
陳青兕得到裴炎求見的消息,有些意外,但還是將他請進了屋內。
兩人一個在堂上,一個在堂下。
換作以往,陳青兕面對裴炎來訪,必定是親自迎接的,這一次卻是連腳步也沒有挪動一下。
兩人目光對視。
陳青兕問心無愧,但裴炎卻是無顏面應對,低聳著頭,不敢直視。
即便裴炎對於陳青兕意見再大,亦不得不承認,當初推薦陳青兕的行為也給自己帶來了巨大的便利。
這些年陳青兕青雲直上,何嘗沒有幫襯過自己?
「負……」
「陳相公!」
裴炎道:「李敬玄瘋了,他要煽動北衙禁軍發動兵變,取你性命。」
陳青兕點了點頭,並沒有回應裴炎的問題,只是叫了一聲:「上茶!」然後他自顧自的伏案書寫,並沒有理會裴炎。
裴炎也不知如何開口,只能坐在一旁,獨自飲茶。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外邊傳來韓思忠求見的消息。
「有請!」
陳青兕說著快步走出大堂,一腳邁出門口,說道:「一起來吧!」
裴炎聽到韓思忠三個字,眼眸中透著震撼。
他自然知道韓思忠是誰,右羽林將軍,北衙禁軍的二號人物。
他動身跟在陳青兕的身後。
遠遠便見韓思忠大步而來,他身著鎧甲,身上還夾雜著血腥氣息。
「陳先生!李敬玄那廝竟敢勾結左羽林將軍雷思遠,煽動北衙禁軍造反,讓某討殺了。」
韓思忠面對陳青兕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好。
他能有今日地位,全賴陳青兕的暗中相助。
韓思忠有能力有野心,但缺乏處世之道。
韓思忠在東宮的崛起憑藉的是武敏之的青睞,靠的是出類拔萃的馬球技術。武敏之出手闊綽,賞賜給了韓思忠大量的錢財珍寶,導致了他受到了東宮上下的排擠冷眼,過得並不開心。
陳青兕指點他處世之道,派人幫他解決人際關係,傳授他領導下屬的學問。
韓思忠是有真才實學的,只是不懂得展現,也不懂得與他人相處之法,弄清了自己的問題也成功在東宮站穩了腳跟。
此番李弘登基,身為十率府的一員幹將,成功升為右羽林將軍,僅次雷思遠。
韓思忠對於陳青兕的指點教導之恩自是銘記於心。
陳青兕問道:「陛下那邊什麼反應?」
韓思忠道:「受到了一點驚嚇,並無多餘的不適。再聽說李敬玄煽動兵變的緣由,特招先生進宮。」
「好!」
陳青兕道:「勞煩將軍領路,此間事了,請將軍喝酒。」
韓思忠忙道:「不勝榮幸。」
陳青兕看了裴炎一眼道:「走吧,一起進宮。」
裴炎張了張嘴,最後將一切疑問都憋在肚子里。
進了皇城,眼瞧著皇宮近在眼前,裴炎最終沒有忍住,問了出來:「你早就算好了一切?」
陳青兕啞然失笑道:「你真當我是神仙?能掐會算?」
裴炎苦澀道:「若不是如此,又如何解釋這一切?」
陳青兕道:「這就好比玩雙陸,你們手中有幾個棋子,是什麼棋子,我一清二楚。而我手上有幾個棋子,是什麼棋,你們卻一無所知。人心複雜,你們想什麼我又如何知道?再說,要我去揣摩你們的心思,說實話有點不夠格。」
「我只是將你們手中的牌都對上壓住了,你們自然只有坐以待斃的份!」
這話說起來有點扎心,但事實就是如此。
真正讓陳青兕全心對待的除了李治,還有就是武皇后、李義府了,或者是噶爾東贊、論欽陵父子,現在他們都死了。
裴炎、李敬玄真不夠格。
此番這般花費心思,也只是為了給李弘這個皇帝爭一點剩餘的面子。
不然真讓世人知道篡改先帝遺詔的還有李弘一份,他本就堪憂的威望,更受損了。
裴炎搖頭苦笑,淚水卻莫名湧出,原來自己在對方心裡連對手都算不上。
裴炎是認命了,也確確實實的體會到了差距。
為了裴家,裴炎很配合的扛下了剩餘一小部分的罪。至於大部分的罪自然由李敬玄扛,只是他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現在連第一次刺殺的黑手,也算在了李敬玄的身上。
李敬玄是主謀,裴炎是從犯……
他們合計欺上瞞下,篡改了李治的遺詔,為了奪權,策劃了一系列的事件。
陳青兕並沒有放過裴炎,但也沒有殺他,只是將他直系三代流放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