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世之仇,猶可報也!
一路從城南的民居市肆,彭克一直走到了東部皇城腳下的玄津橋。
懷寧侯府就坐落在玄津橋南岸的柳巷弄內。
按照《大明會典》規定,公侯宅第規模最高只能按照前廳七間、兩廈九架,中堂七間九架,後堂七間七架,門屋三間五架的宅第規模和形制建造。
懷寧侯府自然是不敢有絲毫逾越,完全按照規定所建。
但是即便如此,懷寧侯府的佔地依舊非常廣,大抵有20畝地,1.3萬平方米大小,大概有兩個現代的足球場那麼大。
還好這地和侯府都是朝廷給的,朝廷出錢修的,要是讓老彭家自己修建,怕是全家傾家蕩產都建不起這麼大的宅子。
懷寧侯府自建成以來,已經成為了老彭家最大的一筆家產了。
雖然是不動產,也賣不了,但是至少能撐起堂堂大明侯爺的牌面。
這可能也是摳到極致的洪武帝願意掏錢給各位公侯伯修建府邸的原因。
畢竟大明國力強盛,自家貴族的門面還是要裝點一下的,非壯麗無以重威嘛,不然外邦來朝,發現大明的大貴族們都住的小家小戶的,哪裡還有天朝上國的氣度?
彭克跨過玄津橋,便走入了南岸的柳巷弄內。
南岸這塊栽種了一大片柳樹,春風一起,樹枝齊飄,甚美,柳巷弄的名字也是因此而得。
進入了柳巷弄后,沒幾步路,彭克就走到了自家懷寧侯府前。
說是侯府,但是其實除了那扇可以至少讓十幾個人并行而入的硃紅色大門確實很有氣度之外,其它方面和尋常人家的房屋造型差別真不大。
畢竟洪武帝規定了,除了皇族之外,其他任何官員和親爵的住宅封頂的屋頂都不允許歇山轉角,重檐重栱,只能和尋常人家一樣封單檐單栱。
侯府門口也並沒有電視劇里常見的那些鎮宅石獅子或者麒麟,門上也並沒有雕刻什麼龍鳳、狻猊、麒麟、犀象之類的瑞獸。
在大明,隨便在自家門上雕刻瑞獸和聖賢人物,是要掉腦袋的!
侯爺都不行!
倒是大門上用金漆塗了一層、門把是用獸面做的擺錫環,而且屋脊上有花樣瓦獸,梁棟、斗栱、簷桷上則有彩色繪飾的一些普通獸圖,看起來還是有那麼一些莊重大氣的味道。
「懷寧侯府」
抬頭看了看正門之上的鎏金牌匾后,彭克走上前,拉著獸面擺錫環就敲了敲。
很快,側門就應聲而開,一個做小廝打扮的少年探出了頭。
小廝先是迷茫的看了一眼彭克,隨後才反應過來,驚喜的喊道:「世子回來了!!」
話音一落,他就毫無形象的轉頭往內院狂奔而去,看情況是要通知家主了。
彭克搖頭失笑,也不理會,帶著阿竹阿虎便從側門走進了侯府,順帶著還將門關上了,雖然應該沒有人敢來侯府行竊,但是順手關門是一個好習慣。
懷寧侯府是真的很大,僅僅只是一個前院,彭克就走了好幾分鐘,才越過前廳,跨過中堂,進入後院。
一進後院,最靠近中堂的一間偏房內傳出的讀書聲,就吸引住了彭克。
「洪武二十五年,陛下為北蠻寇邊大怒,遣將周興往討其罪,攜一營飛鎧軍,追至徹徹兒山,大破之,生擒五百餘人,獲馬駝牛羊及銀印、圖書、銀字、鐵牌等物悉送京師。」
「此乃洪武年間第十一次與北蠻興兵戈。」
「二公子,你可知,我大明為何要與北蠻不死不休,從來不做任何媾和之舉?」
偏房內,一位身穿儒衫,眼戴單框眼鏡的教書先生,正在給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上課。
只不過這課題,多少有些深奧了。
彭克好奇的走到了偏房旁邊,透過玻璃窗戶,看向了屋內。
「先生,北蠻破前朝山河,屠殺數千萬華夏子民,我華夏先人被北蠻當做第五等人,與牲畜一般,任其宰割,此乃血海深仇,不得不報!豈能媾和!」
坐於中央的那個小孩一身錦衣,貴氣十足,但是站起身來回答的話語,卻殺氣騰騰!
但是教書先生卻對他的回答非常滿意,撫掌大笑道:「然也!」
「十世之仇,猶可報也!」
「先君之恥,猶今君之恥,此乃國讎,百世亦可復也!」
「嚯!」彭克看向教書先生的眼神充滿認同與讚賞。
好傢夥,這是位治公羊學派的學者啊!
這個教書先生說的話,出自《公羊傳·庄公四年》,乃是公羊子與孔子的對話。
《公羊傳》又名《春秋公羊傳》,作者為戰國時齊國人公羊高,是儒家經典之一。
與《春秋》起訖時間相同,可以理解為是一本對孔子所著《春秋》的一本釋解著作。
西漢初年,一度成為當時的顯學之一,被胡毋生髮揚光大。
此世因為華夏大地歷代王朝都在不停地與北蠻,南蠻,西戎作戰,這種大復仇主義的學派,並沒有像前世那樣,在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他那套「天人感應」的儒學后衰弱式微。
甚至在此世的各不同派別儒學中,公羊學派經過最近幾十年的不斷壯大后,漸漸有成為當世顯學之一的樣子。
畢竟「十世之仇,猶可報也!」的價值觀,還是很能讓剛經歷過故宋國破山河血淚史的民眾認可與接受。
這句原本只是《公羊春秋》中很普通的一句對話,也在近幾十年公羊學派的名仕口中,成為了公羊學說的主要思想!
往上數三代,誰家裡沒人被北蠻殺害過啊?
此仇,不可不報也!
抱著這麼一個認同感,不少書生都投身了公羊學派的懷抱,儒家也借著公羊學派的殼子,再度興起,與宿敵墨家,墨家的同盟兵家,並稱當世三大顯學!
「奇怪,老二都已經啟蒙完了,父親怎麼還找來個儒家的人來給老二當老師啊,雖然說是公羊學派的,但是說到底還是儒家那套啊,我們家可是世勛武將,應該找個兵家的先生才對啊!」
不過彭克還是有些感到莫名其妙,他們家懷寧侯府可是大名鼎鼎的武將世家,咋下一代的培育往儒學方面發展了,這是要培養個狀元?
一直站在彭克身後的阿虎嘴角抽了抽,猶豫了一下后,還是出聲提醒道:「世子,您才是懷寧侯世子,二公子非嫡出,不可奉家廟!」
阿虎非常無語。
自家世子啥都好,就是有的時候怎麼老是會在一些常識問題上鬧笑話。
侯爺的兒子也是有區別的。
世子作為正統繼承人,自然要作為培養重心,家裡的主要立身之學,都要讓世子來繼承,並且早早給他鋪路,以後侯爺過世了,世子就自動成為一家之長,繼承爵位。
而其他的嫡親次子等和庶出諸子,自然沒有這些特權了,以後也沒爵位繼承,而且侯爺在軍方的人脈都得全力向世子傾斜,爭取讓世子繼承家業。
不可能再分出來資源給另一個兒子鋪路,這不是給自家找不痛快嘛?
二公子選擇學文從政,以後自己打拚,這才是貴族家庭正常的情況啊!
彭克一拍腦門,尬笑了一聲,作為一個現代人,他還是對這種古典嫡庶制度天然有些排斥,平常也不會多想這一塊的事情,一時間沒轉過腦筋來。
自家那個老爺子,還真的是為他掃平了一切繼承障礙啊,連老二都不打算讓他從軍了,就這麼看好自己嘛?
彭克剛想著呢,一道大步流星的腳步聲,與渾厚而又中氣十足的聲音,就從遠到近傳來。
「我滴大兒啊,你可算是回來了!」
「這可是你第一次離京出遠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困難吧,吃住還習慣嗎,休息的好不好?」
「爹可擔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