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下城區與機械師
過去,玻還是一名科技獵人的時候,其實就不太安分,她在發現了這處可以繞開守衛的密道后,並沒有上報,而是自己掩蓋起來,方便她隨時出行。
就好似在學校時,發現了可以翻出圍欄的漏洞,沒必要上報給保安,而是留給自己兄弟們一起分享般。
不過,紅之王與他們兵分兩路,竟是比自己還要先一步到達這裡。
莫非他實際上也是出身自窪地瀉湖不成?但玻遍搜記憶,可從沒能找到類似符合的身影。
好在相處了這麼久。
這位反蓄奴者早已是學會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追問。
「不過,從這邊要到科技獵人的內城還需要一番波折吧?」路夢說道,他們正身處在採油平台的下層,因為設備早已廢棄,許久沒人來維修,地上滿是苔蘚與逃竄的老鼠。
照明自然也是沒有的,好在幾人實力皆是不俗,即便身處黑夜也是視若白晝。
「嗯。」玻點頭,「這裡是飄流者的聚居地,窪地瀉湖鎮為他們提供庇護,但不進行管理,平日里漂流者如何生活科技獵人多半不管不問……除非發生什麼格局變化的大事,否則不會為上面的人知曉。」
窪地瀉湖的地下世界。
在科技獵人佔據採油平台、足以沐浴陽光的上層時,下層廢棄的鑽井、地下管道、老舊設備……整個暗無天日的下城區,就歸於漂流者以及其他寄居人所有。
路夢、查德、玻三人,除去路夢自己,其餘兩位都跟窪地瀉湖的科技獵人有所聯繫,玻過去曾是其中的一員,查德至今仍算是在籍成員,貿然出現被認出的可能性很大。
如今的窪地瀉湖,正面臨被總部清算的風險,這時候暴露,會平添不少的麻煩。
查德與玻則注意到,那條叫小骨的大狗,此刻並沒有跟在路夢的身邊,四周也沒有它的蹤跡。
這時,玻摩挲到了牆面上的一個搖桿,用力拉動。
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撕磨聲響起,一台古舊的纜車順著軌道,盤旋著停靠在了三人的身前。
「敢上嗎?」她笑道。
平台的下方,隱隱傳來湖水洶湧的波濤聲,卻漆黑一片。
看著好似深淵。
而這台纜車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歲,至少肯定過了安全檢修的年限,在生鏽的鋼纜上搖搖欲墜。
「有什麼不敢的。」查德嘟囔了一下,攀著繩子爬了上去。
話是這麼說。
可他踩上車底,聽著生鏽脆薄的嘎吱聲,迴音響徹在高架平台間時,心裡還是有些沒底。
他雖是註冊在籍的科技獵人,但屬於經常外出執行任務的那種類型,對於窪地瀉湖這座城鎮,只當成是一個補給基地,本身卻並不算太熟悉。
查德坐穩后,回頭去看路夢。
不見人影。
再一回頭,卻見他已經坐到了自己的身邊,好整以暇眺望遠處的深邃,哪像是在潛入,倒像是一個遊客在觀光欣賞風景。
科技獵人的心跳漏了一拍。
真是形同鬼魅一般。
有點嚇人。
玻先是一愣,隨即面上露出一絲笑意,她倒是看出了部分端倪。
這名反蓄奴者再次拉動搖桿,伴隨著鋼鐵撕裂一般的聲音,純機械驅動的古舊纜車遙遙晃晃地啟動。
玻快跑幾步,一躍追上,穩穩鑽進了車裡。
……
……
「老師,我把人給帶過來了。」學徒魯代恭敬地行禮,一條麻花辮垂在胸前。
施察等人不安地打量四周,他們的馱獸行囊已然安置好,普通的成員與隨從也是在外等候,但等待幾人的並非是招待大廳,而是一間巨大的實驗室——其面積倒並不比施察預料的會客廳小。
只是,看這實驗室里陳列的瓶瓶罐罐,裡面僅皆是一些生物的組織解剖樣本,從器官到肢體,叫得上名字認不出名字的,什麼都有。
施察在其中一個瓶子里,甚至看到了一張人臉。
他暗自心驚,後退了一步,又感覺踩上了什麼東西。
這名小貴族回過頭去,只見一對暗青色的眼眸直勾勾盯著他,裡面布滿了血絲,像是擇人而噬的餓鬼。
施察差點就要驚叫出聲。
卻被蘇承拉住了。
「失禮了。」武士連忙按著主家的後背,示意道。
施察再度回過神來時,才發現面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年輕人,只是面容枯槁,充滿一副睡眠不足的半死不活,眼中血絲也是由此而來……自己正好踩中他的鞋面。
年輕人頭頂著雜亂的頭髮,看得出臨時梳洗了一番,但還是架不住呈現出經久雞窩的形狀。
「你好……沃爾夫。」年輕人打了個哈欠,順帶自我介紹,「多餘的禮節就不用了。」
施察訕訕地止住了他準備好的世家大禮,同時暗自心驚。
以往他來窪地瀉湖時,也聽說過這位首席機械師的名號。無論是在漂流者還是在科技獵人中,沃爾夫都有著相當的聲望,甚至被尊稱為大師……卻是沒想到真人這般年輕。
以施察的刻板印象。
對方起碼七老八十了。
機械師本身的實力一般不高,不存在激發身體潛能、越老越年輕的情況,那麼對方的外表應當就是其真實年齡。
甚至,看他的作息與精氣神……說不定還早衰了。
「老師可是天才。」一邊侍立的魯代見狀,面帶微笑,像是早已習慣了其餘人初次見到沃爾夫時的驚異反應。
能夠外放到各個中繼站的駐站機械師,並非不受世界盡頭重視,恰恰相反,他們各個都是能夠獨當一面、能夠獨立率領團隊支援當地科技獵人的存在。
並且有許多的機械師,由於自覺在世界盡頭閉門造車已經無法再自己的學術領域上精進,這才請求外派到地方。這資格還相當寶貴,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排隊呢。
而在所有的中繼站中,又屬黑色划痕與窪地瀉湖最為特殊。
前者暫且不論,後者作為整個南方科技獵人的基地中心,能夠作為駐站機械師,甚至做到其中首席,絕非泛泛之輩。
施察等人在詫異過後,很快也想通此節。
只是沒成想,在聽到自己的弟子如此說之後,沃爾夫一拍她的腦袋:「說了多少次……不要用『天才』這個詞來侮辱我。」
世上天才千千萬。
可他沃爾夫只有一個。
「……」眾人也是無語。
魯代的歲數看著比她老師小不了多少,算是平輩中人,但被這麼教訓一下,只能摸著頭眼淚巴巴地退到一邊,不敢反駁。
她也委屈。
自己辭彙匱乏,除了天才之外確實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詞來稱呼這老師——如果單論提起他的名字,就天下皆知,那沃爾夫確實還沒有到這種程度。
他年紀畢竟輕,雖有天賦而積累不夠,還沒來得及拿到世界盡頭的最高科研榮譽伊予獎呢。
沃爾夫正在搜集資料準備衝擊下一屆的伊予獎,但似乎項目陷入了瓶頸,由此最近才有些焦躁。
年輕的機械師沒有管他的弟子,他走上前,打量著『施察的商隊』,卻直接略過了施察這個領隊。
最後,直接站到了一個人的面前。
「魯代說,你們來自閃地?」沃爾夫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
「……南丁,沃爾夫先生。」被問到的是一位女士,「的確如此。」
她卻是正是那位鍾醫生管教的實習生,此行負責給改造戰士們維護機械肢體。
可是,沃爾夫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心裡一驚:
「你們,是餘燼教團的人。」
「那個異端教派,已經傳播到閃地了么——」
喀。
兩名餘燼戰士護到了南丁的身前,他們的武器已經被除去,可是光靠鋼鐵的手臂也足以捏死眼前這個手無寸鐵的機械師。
可下一步,他們沒敢動作。
在實驗室的角落,有幽光閃過,兩台聯排魚叉炮自動對準了他們的方向——這種用於城防的利器,竟是被沃爾夫裝在了自己的實驗室里。
可一旦發射,他們全部都要被打上天。
真是一個瘋子。
幾乎是在同一刻,南丁抬手也制止了手下的人,她開口道:「先生是怎麼認出來的?」
從服裝到外表,他們都將機械義肢掩蓋得很好,並沒有暴露出來,肉眼無法察覺。
「你們的腳印。」機械師淡淡地說了一句,「好在我的實驗室並不經常打掃……」
兩名戰士不自覺低頭看去,只見他們的腳底未乾,沾上的水混雜著些微的灰塵,的確留下了印記。
而兩排印記中,深淺不一。
他們只是各自改造了左右單臂,行走時重心有些微偏差,反應到了足跡上……但這只是極其細微的差異,如果不是沃爾夫提醒,恐怕即便是部分久經沙場的戰士都無法察覺。
一絲冷汗從背脊冒出。
「不用擔心,我只是這麼一說。」沃爾夫輕輕退出他們的攻擊範圍,旁若無人地拉出一張椅子坐下,「何況,我早就聽說過你們。」
有關餘燼教團的報告,早就自沙克王國的中繼站,傳遞到了機械師總部、世界盡頭。
他也敏銳地關注到了。
「我只是沒有想到,你們傳播的速度比所有人想象地還要更加迅速一點……」沃爾夫盤算著,「想必,不是完全自發的吧?」
若要論教派的傳播。
無外乎兩條路徑:
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
前者的工作餘燼教團也在進行,譬如巴德的詩歌傳唱,以及他們派出的諸多傳教士……黑騎士格里芬所遇見的便是其中之一。
可到目前為止,還是後者的路徑更為迅速。
餘燼教團的分佈,幾乎與那一人的勢力範圍相重合。
以力稱信。
「也難怪,原本我還納悶,我的計算結果按理說不應該出現這麼大的紕漏……」沃爾夫輕笑。他說的正是對於獸災的波動範圍預測結果,從窪地瀉湖甚至到整個骸骨荒原,許多人都以他發出的預報作為參考。
結果,這位天才機械師,卻罕見地預言落空了。
他找閃地的客商詢問,其實也是為了要一解心中疑惑。
對這種學霸而言。
每一步的算式全部正確,最後卻得不出正確的結果……這樣的感覺比殺了他還要更加難受。
其中一定有,
自己沒考慮到的因素。
「但這就不奇怪了。」年輕的機械師甚至都沒有再詢問閃地發生的細節,光靠餘燼教團的傳播便做出了判斷,「有他參與其中,我算不出來也是正常……魯代,送客。」
「誒?」被忽視的施察懵了逼,「這就讓我們離開了嗎?」
「要不然呢。」對這位貴族領隊,沃爾夫卻是神色冷淡。
他並非是刻薄,而是提不起興趣。
之前之所以對那位女士開口,實則是他注意到對方掃過自己的「藏品」時,視線的落點都極有講究,那些部位都是研究的關鍵。
一次是巧合,多次就是熟稔。
說明她是同道中人。
這才有興緻攀談幾句。
至於商人、武夫……
與他何干。
一定要說還有什麼其他的理由的話,那便是沃爾夫也有一些看不慣那些執法隊的作風。
機械師尊敬當地的守望者。
可最近,對方的人似乎有些胡來了。
莫非是他不在窪地瀉湖,沒能好好約束手下的緣故?
沃爾夫作為一名機械師,中繼站與城鎮實際的經營工作並不在他的許可權與考慮範疇之內,具體的情況他並不清楚。
這些俗務只會影響自己的科研與衝擊伊予獎的進度。
南丁眼神一凝,帶著幾位戰士與施察、蘇承退下,女學徒魯代忙不迭地上前相送。
臨走之時,她才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似地,吃驚地回望自己的老師。
魯代剛剛還信誓旦旦地在眾人面前說,自家的老師不會出錯。
卻沒有想到。
他竟是這麼輕易的承認了,之前的計算有誤……至少是還有沒有考慮的情況。
這在以往也是從沒有過的。
能夠讓他失誤的人……
沃爾夫並沒有回應弟子的視線,這位年輕的機械師再次打了個哈欠,像是終於得到了困擾已久的答案似的,就這麼趴在桌台上睡著了。
心滿意足。
不一會兒,實驗室里傳出輕微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