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針 發難

第十八針 發難

「你跟我來。」

林叔夜帶著林添財,一起抬著牌匾到後園給高眉娘看,牌匾很薄,又是普通黃木,但高眉娘卻也沒有計較這些,伸手在上面「凰浦」兩個字上摸了又摸,眼睛中閃著異樣的光。

林叔夜笑道:「姑姑,如今綉坊沒錢,且等以後賺到了錢,咱們再換塊好的。」

高眉娘提醒道:「不是改叫綉庄了?」

「對,綉庄,綉庄!」林叔夜將牌匾舉了起來——這牌匾他一個人就能舉起來,輕薄可知——他卻仍然不減興奮:「將來我們把綉庄做好了,下面也要設立分坊,總有一天,我要讓整個廣綉行見到這塊牌匾都要豎大拇指!」

高眉娘抬頭看著他,不自覺地也隨著他的暢想而暢想,忽然眼角瞥見林添財正打量自己,眼神瞬間恢復了冰冷,淡淡說道:「第一步海上斗綉還沒邁出去呢,就想第一百步了?」

林叔夜赧顏一笑:「姑姑說的是。」

高眉娘沒有追諷,反而說:「要想一個月內參加海上斗綉,以凰浦綉庄現在的樣子,按部就班怕也不可能,所以仍然要急就章。」

林叔夜問道:「怎麼急就章法?」

高眉娘道:「首先,你得集中銀兩,購買針線、綢緞、錦帛等物,回頭我開個單子。」

林叔夜點頭:「好。」轉頭看向林添財,林添財道:「行,這點東西的錢我還夠。」

高眉娘繼續道:「第二,綉庄人手本來就不足,所以我們除了要繼續招募人手之外,現在的所有綉工要全部轉為下手工,聽我吩咐行事。」

林叔夜繼續點頭:「好。」又看了下舅舅,林添財也點了點頭。

高眉娘又道:「就算這樣,也仍然未必能夠,因此要請林攬頭購買一批半成品。我在這批半成品基礎上進行改綉,以期能在半個月內,制出三幅綉品來,對付斗綉中的成品斗綉。」

林叔夜道:「潮州路途遙遠,舅舅一來一回恐怕來不及,而且他還要幫著做別的要緊事,為什麼不就近買廣綉?」

「以林攬頭的能耐,購買潮綉半成品,未必需要去潮州。」高眉娘道:「至於不用廣綉而用潮綉……你問你舅舅吧。」

林叔夜看向林添財,林添財道:「要買潮綉半成品,何必去潮州,我鋪子里就有!」

原來粵綉內部又分廣、潮兩大派別,廣綉出於廣州府、潮綉出於潮州府,潮綉之佳妙常能與廣綉相抗衡,不過因為本省經濟中心在廣州,所以潮綉要外銷,大頭還是得走廣州,而為了更符合客戶的需求,一些潮綉商人會在做好半成品,運到廣州之後,再根據具體的情況由這邊的師傅進行改制,綉成成品。

林添財道:「這種情況,廣綉行中沒有。潮綉半成品我是現成的,進一批也沒人發現什麼,但你若特地去買廣綉半成品,就要引起別人的注意了。」

「原來如此。」林叔夜又道:「不過這三件事情加在一起,怕是要花很多錢吧,我們的銀錢夠不?」其實綉庄本身的存銀早就不夠了,之前拿出來發工錢的那兩大錠銀子,還是是林添財掏自己的腰包。

林添財擺手:「錢的事情,我來解決。」

高眉娘道:「既然如此,那我靜待佳音。」說著便送客后關門。

對於她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作風,連林添財也習慣了,兩人抬著牌匾走在菜園子中間,看看周圍沒人,林添財忽然停下腳步道:「我知道你為什麼執著於這個名字了。」

「嗯?」

林添財笑道:「執著於這個名字的不是你,是這個婆娘,剛才她看到這個牌匾的時候,好像都快流眼淚了一樣。我們雖然費了一些功夫,但若能因此而收了她的心,那也是大賺。」

林叔夜笑了笑說:「其實我自己也很喜歡這個名字,但真的下定決心,是那天見姑姑聽說我願意改名,眼裡便如同有了光,我就知道這個名字非改不可了。」

林添財竟也贊同:「不錯不錯,應該如此。」

林叔夜一奇:「舅舅,你不反感她了?」

「丟!」林添財罵了一句廣式粗口:「我還是不妥這婆娘,不過我很清楚,逼於承諾而出手,和自己樂意而出手,綉出來的東西,那是兩回事!刺繡嘛……」

他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詞來,卻聽林叔夜接著說:「是術、是藝,甚至能是道!」

林添財哈哈大笑:「你跟著段夫子十來年,這書算是沒白讀。」

正笑著,忽然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來:「不對啊!阿夜執著於改名是因為這個婆娘,那這個婆娘執著於改名,為的又是什麼?」

林添財行動迅疾,不兩日便籌到了銀兩,又購置了一批潮繡的半成品,將第一批挑到凰浦綉庄,高眉娘過了過手后,贊道:「好品質。」

林添財哈哈笑道:「那是,這裡可是廣州,我是地頭蛇。不是在澳門能比的。」

高眉娘道:「那事不宜遲,叫齊人手,準備開工。」

林叔夜便叫來黎嫂,讓所有人停下手頭所有的工作,一刻鐘後到天井集合,「姑姑有事要安排。」

黎嫂問道:「這安排很重要嗎?我們有一批貨,是一年裡最大的單子,這兩日正在交割期,所有姐妹都在趕工,如果耽誤了可怎麼辦?」

林叔夜道:「有比這個要緊的事情。」

黎嫂無奈,只好下去叫人,吳嫂在她身邊低聲道:「你看!亂來開始了。」

黎嫂皺眉:「但他畢竟是坊主。」

「坊主也不能亂搞,弄到大家生計沒了,那時候還不是你擔著?」

過了一會整個綉坊所有人都到了,包括三位師傅、二十五個綉工和七個學徒。

黎嫂對林叔夜道:「找不到喜妹。」

吳嫂冷笑:「還用找?早到那個藏頭藏尾那當丫鬟了。」

林叔夜眉頭一皺,掃了她一眼,吳嫂就瞪了回去。

林添財暗道:「這怎麼回事,前幾天才敲打過,怎麼忽然又犟回來了?」

通往後園的小門打開,高眉娘戴著飛凰面罩走了過來,喜妹跟在她身邊,手裡捧著幾疊綉品,來到眾人面前後,林叔夜道:「有兩件事情宣布,第一件,我們綉坊改名了,以後改稱凰浦綉庄……」

他將牌匾拿了出來,說:「正式改名,等下個月選個黃道吉日,再將牌匾掛上去,但從今天開始,我們對內對外,都要稱綉庄而不是綉坊了。」

黃埔綉坊在手續上雖然已經改名為凰浦綉庄,不過林添財認為,手續是手續,儀式是儀式,要正式叫人知道,那得挑個黃道吉日、請些嘉賓觀禮才行,對此高眉娘默認,林叔夜也贊同。

此時眾綉工則聽得面面相覷,不過綉坊改名什麼的,對她們來說並不重要,所以也沒人說話。

林叔夜將牌匾放到一邊,繼續道:「現在說第二件事:從今天開始,綉庄有大事要辦,現在聽高師傅安排活計。」

喜妹將綉品往前一捧,高眉娘拿起其中一件綉品,攤開來道:「從今天開始,三師傅廿五人七學徒,分為三班……」

她還沒說完,吳嫂道:「等等,讓她先將面罩摘下來。」

高眉娘一愕,林叔夜走上一步喝道:「你說什麼。」

吳嫂冷笑著:「我們不跟藏頭藏尾的人做事,還是說她沒面目見人?」

林叔夜臉色一沉,林添財喝道:「吳嫂,有你這麼跟莊主說話的?」

「我這話怎麼了?」吳嫂不但沒退縮,反而扯大了嗓門:「我這人就是直來直去的,大家一個屋檐下做活,她還要蒙著個面罩,這是防著誰啊?還是說是個大家閨秀千金小姐?被我們看一眼就蝕本了?要是這樣還做什麼刺繡?回她閨房裡玩琴棋書畫去吧!」

綉工、學徒之中,便有兩個帶頭叫道:「就是,也不知道防著誰。」跟著有七八個人齊聲應和,剩下的人也被裹挾著,覺得有理,她們的確也看不慣高眉娘不分日夜出入都戴著面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吳嫂一邊說話一邊靠近,眼看到了一伸手就要能把高眉娘的面罩扯下的距離,高眉娘連忙退了兩步。

林叔夜跨上一步擋住了,目視吳嫂,但他尚無威望,吳嫂也不怵他,就站在那裡瞪了回來。

林添財喝道:「姓吳的婆娘,你做什麼!」

吳嫂冷笑:「堂堂坊主——哦,不對,現在還是莊主了!嘿嘿,可是你沒有舅舅就不會說話了?」

林添財怒而上前,林叔夜舉手止住舅舅,問吳嫂:「你待如何?」

吳嫂道:「沒什麼如何,就是這位高師傅想做整個綉坊的師父,讓她先將面罩摘下來,讓大伙兒看看她的真面目,可別面罩之後是個不清不白的人,我們全部人叫了師父,回頭叫人笑話。」

她一招呼:「大伙兒說對不對?」

人群中好些人就齊聲應和:「沒錯!吳嫂說的對!」

得到了眾人的響應,吳嫂得意洋洋,看向了林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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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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