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慈不掌兵
袁崇煥被抓幾日,形勢急轉直下。
通州失陷,守將戰死,知州殉國,隨後傳來的消息更是讓整個京城亂象四起。
山海關馳援而來的勤王遼軍抵達遵化城外,被守城明軍拒絕入城,隨後轉進途中遭遇后金伏擊,遼軍大將趙率教力戰身亡,五千精銳遼軍折戟沉沙,全部壯烈殉國!
消息飛馬傳入京師,朝野震動!
倒也不只是遼軍和后金打的火熱,京軍也幫了點忙,只不過幫的是倒忙。
前幾日,真定、保定而來的京軍一路慢吞吞的終於抵達京城不遠,但畏敵如虎,還沒等摸到皇太極的老虎尾巴,便被一連串的敗報嚇得接連炸營。
隨後更是主將逃散,大軍頃刻間分崩離析。
殲滅趙率教所部五千遼軍以後,皇太極馬不停蹄,率領后金軍先陷遵化,再進永平,隨後兵分三路,沿途攻城殺將,招降納叛,不可一世。
沒了遼軍阻擋,在畿輔之地的女真八旗更如入無人之境,那些內鬥猛如虎的京軍老爺們面對勢不可擋的八旗鐵騎,都成了只會龜縮城中的綿羊。
就算有馳援的,也多是途中兵變、炸營,能抵達城下的都是不多。
京城裡只剩下了還留下的些許遼軍守衛,一時間流言四起。
甚至有流傳說,遼軍大將祖大壽為搭救袁崇煥私通后金,要對大明反戈一擊。
連日傳來的都是敗報,丟城陷地,大將戰死,官軍炸營逃散,崇禎在朝堂之上龍顏震怒,但又於事無補。
內閣六部之中雖仍對袁崇煥口誅筆伐,卻又不得不開始考慮釋放他以撫定大局。
在此之時,內閣終於發揮了應有的效果,大學士成基命不顧自身被牽涉其中的風險,當庭上奏,建議崇禎皇帝下旨,命令袁崇煥寫手書招撫祖大壽。
祖大壽的關寧軍,現在是遼軍中最不安穩的一部分,他們是袁崇煥的嫡系,猶如一頭受氣的猛虎,隨時可能咬人,只有袁崇煥能拿捏住他們。
崇禎瞬間僵化,前幾天剛下旨逮捕袁崇煥,現在就有事求他,這不是打臉嗎?
不過沒關係,自然有臣下領會聖意。
閣部九卿等大小官員散朝之後齊聚詔獄,你一言我一語,用各種大義凜然的話規勸袁崇煥,讓他親寫手書給祖大壽,勸其率領關寧軍回防。
然而這個時候,袁崇煥竟然拒絕了。
他聲稱自己身為罪臣,若無崇禎旨意,不敢再牽涉國家大事。
崇禎皇帝得知,更是怒火中燒,再給祖大壽下旨命關寧軍回防。
......
廣渠門,城頭。
繁星點綴著夜空,十二月的寒風如同利刃,一遍遍地割在身上。
城下是大片的遼軍營地,許多流散的遼軍得知廣渠門有一位提督可以發糧,都漸漸朝廣渠門靠攏,連帶著逃難到這裡的流民也多了。
李順祖看著城下遼軍大營中燃氣的片片篝火,想起白天這些流民背負著大包小包,拖家帶口來到廣渠門城下落腳的場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提台。」
一聲低低的呼喚讓李順祖的思緒凝聚回來,轉頭一看,發現廣渠門千總喻寬正靜靜站在身後。
提台,是明末時對提督的尊稱。
「夜已深了,你怎麼還不回家?有何事?」李順祖壓低了聲音,不想破壞這難得的寧靜。
「白日提台一直忙著收攏流民,人多眼雜,有些話卑職不便直說。」
李順祖似乎明白他要說些什麼,也沒再開腔,只是向前緩緩走了幾步,來到一處無人站崗的邊緣敵台,深吸口氣,這才在月色下負手而立,等著喻寬繼續說下去。
「趙爺戰死,朝中巨變,祖大壽怕不會回來了。」
「沒有關寧軍,奴兵早晚會再來城下,提台當早作打算。」
李順祖眉頭一皺,看向城下那些喝著稀粥,笑容滿面的流民,淡淡問道。
「那依你看,我當作何打算?」
喻寬猶豫半晌,冷不丁問道。
「提台覺得當今陛下如何?」
李順祖猛然一驚,一時間無法判斷出他的真實意圖。
想到上任幾日,對這名下屬不算熟悉,李順祖猶豫半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只是一直緊繃著臉,讓喻寬也難以看出心情變化。
喻寬似乎猜出李順祖信他不過,面有掙扎,卻是忽然跪在地上。
「提台!」
「請看此刀!」
李順祖緩緩轉過頭看,只見喻寬將佩刀取下,雙手奉上。
「這是...?」
「曾祖父喻成名,曾在提台祖父,老帥寧遠伯帳下任游擊將軍,自駐節廣寧時便追隨老帥,這便是曾祖父當年作戰時攜帶的佩刀,卑職一直隨身佩戴。」
「後來老帥被朝中奸臣彈劾貶黜,卑職的曾祖父也被調任鐵嶺,在奴兵攻城時戰死。」
「若無老帥提攜,卑職如今不過只是遼東一介家奴,父母也難在京城享福,一家富貴全賴老帥,怎敢有半句作假。」
原身的記憶中知道鐵嶺一戰的慘烈,李成梁麾下諸健兒,是有一個叫喻成名的後來戰死在鐵嶺,其子恩蔭百戶入京為官,以後兩代都是在京的世襲軍官。
李順祖回想起來,嗟然一嘆。
「爾曾祖父拚死守城,無愧忠義。」
一輩子的征戰沙場,最後就給後代子孫換來了一個世襲的百戶,值得嗎?
「那你怎麼到今日才來找我說這些話?」
喻寬面露慚愧之色。
「老帥去后,李家諸子,或遠調邊塞,或遭貶致仕,卑職只知,李家直系在京者止三人而已。」
「卑職也去問過提台下落,但幾次前往,李府都說不知,後來更將卑職拒之門外。」
「提台任南司指揮使多年,卑職竟一無所知,這實在奇怪。」
「提台在京為官之事,卑職竟是從提台受陛下平台召見後方才得知!」
李順祖當然記得,歷史上的自己,身為李家直系長子,卻在史書上輕描淡寫,後來更是直接相當於憑空消失,完全不知道去了何處。
如果喻寬說的沒錯,再加上前幾日袁崇煥關於有人暗害李家直系的話,這事情就有些恐怖了。
莫非是有什麼人在故意讓李家直系淡出大眾視野?
一想這事,李順祖就完全不知道應該從哪著手去查,自己給自己添堵也沒必要,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於是微微一笑隨即釋懷。
回到眼前,喻寬看起來還算可靠。
畢竟他的曾祖父是李成梁當年的老部下,受李家的提攜才有如今百戶的世襲官位。
況且就算信不過,聽聽他想說什麼也是無妨。
想到這裡,李順祖將他拉起,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家的百戶官位,是你的曾祖父浴血奮戰所得,不是我李家提攜才有。」
「況且你本就是我的下屬,是自己人,有話就說吧,不用顧忌!」
喻寬站起身,望向城下那些難民,定了定心神,這才說道。
「提台,慈不掌兵,照這樣下去,就算把丙字型檔全部搬空,也不夠這些難民加上遼軍半月所食,孰輕孰重,該有一個取捨了。」
「遼軍中有不少父祖跟隨李家作戰的,或許他們也和卑職一樣,想要報效舊主卻無處尋覓。若只供給城外遼軍,足夠三月所食。」
「為今之計,收攏離散人心,在遼軍中建立威望,才是提台該做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