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李岩得病,救不救?
「如果我不救呢?」朱弦越並未被紅娘子的劍嚇到,緩緩說:
「人之所病,病疾多;而醫之所病,病道少。故病有六不治:驕恣不論於理,一不治也。」
「醫家第一不治的,就是驕縱任性,依仗權勢欺壓百姓,不講道理的人。」
「這種人,治了,不光是給自己取禍,也是給紂為虐,禍害天下百姓。」
「我雖然一介白身微不足道,但也懂得義之所在,雖死不懼。」
紅娘子聽完,不由對朱弦越另眼相待。
紅娘子的沉默,讓一旁持槍挎刀的闖軍將士們誤會了。
幾個著急將主身體的將士上前威嚇。
「那道士,你莫講那麼多大話。只問你,在爺爺的槍頭下,你救還是不救?」
「哥哥們休要聽這短毛道士聒噪,依俺看,就應該好一頓打,這才教他能乖乖做事。」
「說得好,那廝你看著,爺爺我這砂鍋大的拳頭下,你敢不給我家公子治病試試嗎?」
朱弦越沒有慌亂。
他見這些甲士面容兇惡,粗聲粗氣,刀尖都指到鼻子面前了,但動作還算克制。
關鍵的是,那領頭被喚作侔兄弟的一直頗有憂愁地看向紅娘子。
見此,朱弦越說道:
「如果我所料不錯,這附近的大夫游醫,要麼是束手無策,要麼早就跑了沒請到。」
「所以,你們哪怕見我年輕,水平未知,也不得不病急亂投醫。」
被喚作侔兄弟的,就是李岩的二弟,李侔,他有些惱羞成怒,呵斥道:
「放肆……」
李侔還未說完,就被人喊住。
「住手!」一聲怒喝之下,一個男子虛弱地在幾人攙扶之下走下樓梯:
「休要在小兄弟面前無禮,我平日怎麼教導你們的,全都忘了嗎?我們是義軍,不是賊寇!」
樓上走下一人,身子虛弱,面色蒼白。
一身青玉羅袍下,是一個容貌俊朗,身量高大,氣度不凡,不怒自威的男子。
正是紅娘子的夫君:李岩。
這一位本是開封府舉人,被人謀奪家財迫害下獄。
最終紅娘子千里疾馳,劫獄相救,於是扯旗造反,加入闖軍。
李岩虛弱地走來欠身一禮,滿臉慚愧道:
「治軍不嚴,讓小兄弟見笑了。兄弟們的確是在附近尋不到大夫,這才心急了一些。我代兄弟們為閣下賠不是,還望海涵。」
朱弦越拱手見禮,目光在紅衣似火的女子與李岩身上打轉,忽然大笑問道:
「哈哈,無礙。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旁邊這位就是紅娘子,閣下……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岩,李將軍了吧。」
「將軍的《九問九勸》,還有那句:『開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實在讓人過目不忘。久仰大名。」
李岩回道:「不錯,正是在下,只不過我領前軍來此,偶感風寒,將士們擔憂心急因此得罪,還望恕罪。」
朱弦越緩緩點頭說道:
「既然是天下聞名,救人無數的李將軍,那就是你們不讓我救,我也要救了。」
「至少,為了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們,能在這亂世里,多活幾個下來。」
紅娘子以及一干隨從們聽聞,紛紛鬆了口氣,面懷期待。
朱弦越這時,也悄然鬆了一口氣,正主李岩的出現給了他台階順勢而下。
他不是來冒險搏殺的,他是來發財的!
既如此,他就需要一個和李岩人格平等的身份。
普通的醫生不行,隨便幾兩銀子估計就打發走了。
懂醫術的士子?可以。這個身份,足夠兩人結交,釣出大魚。
想到這裡,朱弦越開始裝模作樣地為李岩看病。
看氣色、伸舌苔,摸衣物厚度,問飲食起居,問接觸過的人和事,就連闖軍大營里吃喝拉撒都問了,這才認認真真切脈。
切完脈,朱弦越臉色越來越凝重,最後皺著眉頭對紅娘子說道:
「李將軍想吃什麼,你就帶他吃點什麼吧。」
紅娘子心裡一個咯噔,李岩也忍不住心底一沉;
義軍將士們臉色都不對勁,要不是剛剛被李岩怒斥過,都要喧嘩鬧翻天了。
紅娘子一臉急切問道:
「我夫君他怎麼了,這到底是什麼病症?雖然近日一直發燒頭暈,但他一向身強體壯,怎能這麼快就……就……要考慮善後之事了啊!?」
朱弦越反應過來,搖了搖頭,失笑說道:
「我是說,你們怎麼能讓李將軍不好好吃飯呢?李將軍身上固然有傷寒,倒也不是不治之症。要命的,是犯了食蕨!」
食蕨,其實就是低血糖,癥狀是會頭暈心慌,心悸出汗,嚴重的會神志不清昏迷。
紅娘子急聲說道:「這……竟然是食厥?」
「我明白了,應該是前些天大營沒有如約送來糧草,軍中缺乏糧食,夫君見將士們不吃,自己也不吃。」
「這幾天打破了一些寨子有了糧食,夫君卻犯了傷寒,又吃不下了。」
「相比而言,傷寒之症更要命,還請先生施救,但有所求,無不滿足!」
李岩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朱弦越,心中卻不由想道:比起食蕨,傷寒才是大病啊。
食蕨,說到底就是低血糖,人沒吃好東西,餓得頭暈眼花。這東西好好吃飯也就沒了。
可傷寒在古代卻是個大病,是會死人的!
但是,在這個小兄弟眼裡,怎麼覺得反倒是傷寒不像是個大事呢?
這是個真有本事的,還是個……江湖騙子嗎?
朱弦越彷彿聽到了李岩的心聲,又走到了李侔身邊一個看起來面色有些發白的甲士,說道:
「別說是李將軍,這位將士我看你回來之後面色不對勁,恐怕也有食蕨之症了。」
「這個呢……是橘子糖。一共四顆,你留兩顆,先吃一顆。如果感覺癥狀好點,剩下兩顆便拿著給李將軍服用。」
甲士看了一眼這彷彿黃玉一樣,顏色清亮的糖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看向紅娘子。
紅娘子點了點頭,甲士一口吃下,嚼碎了,細細咀嚼著,眼珠子細細眯著,回味不已,久久這才吐出一個字,又不停地說:「甜!」
「甜到俺心裡頭去了!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糖。吃完以後,倒真的是緩過來許多,頭不暈,身子也感覺有了許多力道。」
「老九,你可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又不是沒吃過糖。年景好些的時候,就連咱平頭百姓,過年也能吃一回。你吃的這糖,能這麼好吃嗎?」
「那當然。這糖啊,不僅甜,還有個橘子的味道。這難道是橘子做的糖嗎?」
「不僅如此,你們看這黃糖,跟黃玉一樣,感覺比起那冰糖還要稀罕啊。」
李岩看著一旁笑呵呵的朱弦越,感覺有些看不穿這個男子。
白糖是比白米價格高二十倍的奢侈品。這種如黃玉一樣,還有橘子味的糖,恐怕就更加珍貴了。
他能毫不費力就拿出四顆,隨手就送出,這身份,有點讓人看不透。
不管怎麼說,這般大氣豪爽的氣量,還是讓人下意識多一分好感。
跟著吃了橘子糖后,李岩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問出了心中的另一個疑惑:
「敢問朱兄弟,在你眼裡,似乎覺得這傷寒之症是手到擒來?」
朱弦越說道:「並非如此。只是我身上,恰好有煉製出來的特效藥能治療傷寒。」
說著,朱弦越拿出一瓶土霉素片,對李岩說道:
「此物名為:土霉素片。如果病重,一日六片,早中晚各二片,服用時不需要煎熬藥,只需要放入口中,喝水吞入腹中即可。」
有了橘子糖后,李岩對朱弦越已經有了初步信任。
接過六片看起來黃乎乎,頗為圓潤的土霉素后,李岩並未猶疑,當下先嘗試吞下一片,又心道:此物如果真是有效,倒是比起需要煎煮熬藥的草藥更方便。
軍中行軍趕時間,可沒地方煎藥熬藥。一些傷患也不必丟棄。
對行軍打仗而言,真是如虎添翼。
紅娘子看著是個冷美人,心思卻細膩,不知何時已經遣人做了一桌子酒菜。
小鎮之中,菜色雖然並不精緻,但硬菜十足,熱氣騰騰之下,香味撲鼻,令人食指大動,食慾大開。
李岩請朱弦越入席大快朵頤,兩人談天說地,自己沒怎麼吃。
一旁的紅娘子本來還想勸李岩多吃點,忽然明白,他這是想知道那藥效如何。
她摸了摸李岩的額頭,冰山美人這會如冰雪消融一樣,笑靨如花,開心地說:
「這才過去半個多時辰,夫君竟然當即退燒了!小先生神葯犀利如此,請受紅娘子一拜。」
李侔等人驚喜不已,也紛紛躬身致禮。
李岩更是大笑,當下朗聲道:
「小先生救我一命,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剛剛賤內說了,要送先生一樁大富貴。」
「我李岩絕不食言,二弟,快快奉上!?」
李侔當下將準備好的一個盤子端上,扯開上面的紅綢子。
只見這會兒日上三竿,陽光穿透紙窗,落在盤子上,將上面的金元寶映照得熠熠生輝。黃金……迷人眼啊!
李岩說道:「這是我打算贈送小先生的第一樣回禮:富。」
「白銀太過俗氣,不足以彰顯我對小先生的謝意,黃金五兩,值白銀五十兩。特此酬謝先生,還請收下!」
「除了此物外,還有第二樣謝禮,比起這黃金五兩……還要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