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半夜驚醒
馮蘊沒心情說廢話,直接問賀洽。
「敢問功曹此言,是你的意思,還是將軍的意思?」
賀洽尷尬地笑了兩聲,繞過桌案來到她的面前,長揖一禮,「女郎見諒!實乃將軍吩咐,下官方才領悟——」
還領悟呢?
他到底領悟了個什麼?
賀洽看她臉色,好似不怎麼高興,不是很能理解。大將軍沒有妻室,這還是第一次承認是人家的夫主呢,換別的女郎,得喜極而泣了吧?
難不成馮十二娘是有什麼誤會?
於是他想了想,又道:
「不瞞女郎,按舊例,前朝資產都是要收回入庫,另行處置的。將軍憐惜女郎娘家不得力,怕女郎受委屈,這才改了舊例……」
馮蘊冷笑,「那我要多謝將軍了。」
賀洽讓她笑得毛骨悚然,只好尬笑了事。
大戰當前,馮蘊沒辦法找裴獗講道理。
女戶主當不成,暫且忍下。
至少,田莊地契是她的。
裴獗這人,還有一點點不算多的良心。
想通這一點,馮蘊打起精神來。
「阿樓,把人叫到青山堂,我有安排。」
這些日子,馮蘊把府里人都摸清楚了。
綉娘出生的應容,心直口快,綉活很好,打理家務還行,拋頭露面就差一些。
文慧是青樓歌姬出身,看上去性子軟,但沉得住氣,懂分寸,知進退。
「慧娘,我把玉堂春交給你。」
玉堂春是安渡郡最大一座酒樓,也是馮家幺房在安渡郡唯一經營的檔口,是安渡第一風雅場所,豪門大戶的聚集地。
馮敬廷以前宴前都安排在玉堂春。
玉堂春不僅有吃喝,還有彈棋、蹴鞠、戲射、投壺、藏鉤等娛戲,背靠馮敬廷這個郡太守和他背後的許州馮氏,誰都要給幾分臉面,賺得金缽滿盆。
文慧和林娥、苑嬌、柴纓、南葵等十個美姬,都是從玉堂春出來的。
樓中女子講究色藝雙絕,文慧不是這群人里最美最有才氣的,但在北雍軍大營時,她最先投靠馮蘊,又識得幾個字,調教起來方便。
這是馮蘊思量好做的決定。
眾人聽來卻如天方夜譚。
就連文慧自己都不敢相信。
「女郎,交給妾,妾行嗎?」
馮蘊一笑,「行。怎麼不行?眼下賀功曹來了,安渡郡會逐漸恢復營生。咱們不用像以前那樣辦什麼山珍豪宴,家常吃食開始即可。」
眾人這才看出十二娘不是在說笑話。
是真的,要把玉堂春的生意,交給文慧一個弱質女流,一個玉堂春出來的歌姬……
她們以前都以為,馮蘊世家貴女,自恃甚高,根本看不起樓里出來的姐妹,私下裡沒少埋怨。
沒有想到十二娘胸懷寬廣,所思所想,全然不是這些……
文慧很有些激動,眼圈都紅了。
自從被將軍賞給馮蘊做仆女,她以為自己的一生都是端茶倒水,過下人的日子。
後來入了府,十二娘沒讓她做臟活累活,反倒讓她跟樓總管一起去讀書,她也只當十二娘身邊人多,用不上她……
怎會料到,昔日討好客人的歌姬,有朝一日可以做玉堂春的主事?
文慧的眼淚幾乎決堤,又哭又笑,不停拿帕子拭淚。
「哭什麼?」馮蘊唇角上揚,「一個玉堂春就歡喜成這樣?以後咱們有更大的買賣時,你該如何?」
文慧哭得吸鼻子,「妾怕做不好,丟女郎的臉。」
馮蘊莞爾,「丟臉不怕,我不要臉。不丟錢就好。」
馮蘊並不管旁人怎麼想,再又吩咐,「慧娘不用緊張,開張前,我會把事情都理順,再找人帶你、教你。這邊你再在府里挑幾個人合用的人,打打下手。」
文慧仍然在哭。
以前,她以為有男人為她贖身就是喜歡,等她被獻出才知道,男人只當她是個不值錢的物件,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尊重過她,沒有人看到過她的好……
文慧慶幸當初在大營里的決定,拭乾淚水,端端正正地朝馮蘊一揖到地。
「妾自當盡心儘力。」
青山堂里一個個都興奮起來。
林娥怔愣許久,這時才衝出來,「慧娘,我同你去玉堂春,我識得幾個字,最會招待客人……」
「不行!」馮蘊搶在文慧開口前,淡淡道:「你們幾位,我另有重任。」
林娥心裡涼絲絲的,又恨又氣。
她不相信馮十二會大發善心,也像對文慧那樣給自己委派個差事,於是委婉地道:
「妾與慧娘一樣,都是從玉堂春出來的,最明白這個行當……」
「不勞煩林姬了,往後玉堂春不賣色藝,只賣廚藝和才藝。」
馮蘊一句話不輕不重,把個林娥臊得臉頰通紅,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那,那妾等做什麼?」
馮蘊抬眼看她,笑得隨和。
「明日去了,你就知道了。」
—
當天晚上,馮蘊沒吃夜食就睡下了。
半夜裡,長門院里火光大熾。
韓阿婆匆匆撩帳子進去,看到馮蘊坐在床上,大汗淋漓,身子不停地顫抖,好像受了什麼驚嚇,心疼壞了……
「這是怎麼了?魘住了?」
馮蘊恍恍惚惚地抬頭看她,好像沒回神,「阿婆?」
「唉!」韓阿婆坐下來,輕撫馮蘊的後背,「看十二娘不肯跟將軍,老僕就知道,你心裡還裝著那個人……」
馮蘊皺眉,「哪個人?」
韓阿婆看著她,欲言又止,「方才老僕聽見,十二娘在喚………蕭郎……一聲聲的喚……那哭得呀,摧心摧肝的,揪得人喲。」
蕭郎嗎?馮蘊臉色煞白。
韓阿婆看她不言語,直嘆氣,「十二娘這心思呀,老僕都明白,可咱們要往前看……你是從晉軍營地出來的,即便清清白白……」
說到這裡,她有些不忍心,打住話題。
「陳夫人存心要把瑩娘許配蕭郎君,你大伯也不是公允的家主,說不定這時,人家已經成事了……十二娘啊,馮家咱們是回不去了,忘掉蕭郎吧,安心跟著裴將軍……」
馮蘊垂眸,重新躺回榻上,「阿婆去歇吧。」
韓阿婆幽幽一嘆。
也不知十二娘遭了多少罪,才磨成這樣一副心性。
明明有心事,也不肯再說了。
等韓阿婆離開,馮蘊又把鰲崽抱過來,摟入懷裡摸頭安慰。
「崽方才是不是嚇壞了?不要怕,那是夢,只是夢而已……姐姐不會再讓人傷我,也不會再讓人傷害我的鰲崽。」
鰲崽伸出舌頭舔她的臉,馮蘊溫柔地摸它的肚皮。
「伱說,他們真的成事了嗎?」
「快立秋了,快了吧。」
—
黎明時分,信州城。
馮敬廷在睡夢裡,被馮瑩的叫聲驚醒。
棄城而去后,他不敢回齊都台城,暫居繼子溫行溯在信州撫軍的宅子。
這座宅子沒有太守府寬敞,院落相鄰,一牆之隔,馮瑩的叫聲在夜裡十分清晰。
陳氏比他先起來,摸著衣裳叫僕婦掌燈。
「阿瑩近來是怎麼回事,夜不安寧……」
說著她嗔怨地瞄一眼馮敬廷,「那蕭三也不給個痛快話!你個當爹的也不上心……」
又道:「眼下阿蘊是不行了,不能讓阿瑩也空等吧。咱們幺房,被長房壓一頭就算了,二房三房哪個不欺到頭上?虧你還是嫡出,要是婚事砸了,你丟得起這個人,我陳家可丟不起……」
「唉,我何嘗不急?」馮敬廷遲疑著坐起來,「可我剛丟了城,竟陵王也正枕戈待旦,哪顧得上兒女私情?我兒還需等待……」
「等等等,就知道等,我看你就是窩囊。前怕狼后怕虎!」
「你……」馮敬廷想發火,看陳氏發怒,又歇了聲。
「真是婦人之見。這樁婚事,不是小兒女嫁娶那麼簡單。你不要操心了,他大伯自會安排……」
「你和老大,全沒有讓我省心的。」
馮敬廷讓妻子說得頭痛,「別顧著說我,去看看阿瑩吧,小姑子沒經過事,從安渡出來受到驚嚇難免會害怕,多哄慰片刻。」
陳氏紅著眼嗯一聲,「阿瑩可憐,都要委屈死了……」
馮敬廷輕拍她的後背,眼神有短暫的飄忽。
說到可憐,他不敢去想那個被他送入敵營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