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閨閣天香
在你爸爸的支持下,咱們兩人的交往基本上可以公開了。當我聽說允許去你家做客了,就好像皇上准許小民去逛御花園一樣,高興的都快要瘋了。我迫不及待地要求去你的房間坐一坐,你架不住我軟磨硬泡,好歹算是答應了。說句實在話,你的閨房對於我來說,就像月宮一樣神秘。越是神秘越是充滿了誘惑力,那裡簡直就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我懷著萬分喜悅的心情,被你領進了你的家門。
你家的小院種滿了花草,還有幾個養著金魚的大魚缸。小的時候,咱倆經常坐在紫滕羅的花架下,聽你爸爸媽媽講故事。你還記得嗎?衚衕里有一位老奶奶說,七月七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到了那一天,哪裡也找不見喜鵲,它們全飛天上去了。老奶奶還說,到了七夕的那天晚上,童男童女坐在紫藤蘿的花架下,手拉著手、嘴對著嘴,就能聽見牛郎織女悄悄的說話聲。咱們兩人很好奇,就天天盼著七月七早點到來。那神秘的一天,終於盼到了。記得那天晚上星星特別亮,抬頭可以望見墨藍的夜空有一道淡淡的白光。大人們說,那就是銀河。咱們倆坐在紫藤蘿花架下的小板凳上,偷偷地照著老奶奶的話,手拉著手、嘴對著嘴,可是好半天過去了,卻怎麼也聽不見牛郎織女說悄悄話。
你很失望,我也很失望,於是便懷疑咱倆到底是不是童男童女?現在回想起來,那番情景多麼的無邪,又多麼的浪漫,至今在心裡仍然能夠感受到那份童貞的溫馨與天真。後來我們漸漸長大了,你家的大門也對我封閉了。我只能在衚衕里沒有人的時候,偷偷地扒著門縫朝庭院里窺探。花草依舊,紫藤蘿依舊,大魚缸也依舊。唯一變化的,就是那個漂亮的小女孩,如今已經活脫脫地變成了清純靚麗的少女。
當我走入你的房間時,第一眼就看見了那架漂亮的奧地利鋼琴。由於它擺放在靠窗口的地方,所以從我的窗口一眼就能望見它。幾乎佔據一面牆的書櫥里,藏有那麼多的中外名著,真叫我羨慕死了。房間里中西合璧的裝飾,十分典雅,無不顯示著女主人的高貴。毫無疑問,這裡是你的書房兼琴房。那天闖進來救你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
然而,我最想看的卻是你的卧室。於是,我信步走進了裡屋,你也沒有阻攔我。我站在屋子中央東看西瞧,直覺得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不禁下意識地聳了聳鼻子,使勁地嗅著。
你笑著問我:「狗鼻子聞什麼呢?」
我率真地說:「咦?這屋裡怎麼有一股天香!」
你一時弄不清我是在奉承你,還是真的嗅到了什麼香味兒,便瞅著我眨巴眨巴眼睛說:「胡說吧你!我的屋裡哪來的天香?」我哈哈地笑了:「我的美人菩薩,你不就是天香嗎?」你沖我噓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忘了我給你講的夢啦?美人菩薩是觀音大士,你怎麼可以亂叫?」我擺出一副滿有學問的樣子說:「你不要誤解觀音大士的話好不好?她說你冒用了她的名號,那是在逗你玩呢!佛門世界不知有多少尊美人菩薩,這並不是專指觀音大士的。你是美人,又有悲憫善良的菩薩心腸,那就是美人菩薩嘛!再退一萬步說,就算美人菩薩專指得就是觀音大士,那她不是也說了,用她的名號感召愛你的人,不算是罪過嗎?說不定你正是受了她的點化,才來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呢!你說不能叫就不叫了,憑什麼呀?」
你可能被我的一番妄論給說糊塗了,便叉開了話題說:「這裡可是我的閨房,不許跟別人說你來過!」我由不得連連點頭。是嘛!藏在心扉深處的秘密,實在太多太多了。兩個人的故事,飽含著多少愛的甘苦,怎麼能隨便講給別人聽呢?長久以來積壓在心底的好奇和渴望,如今總算是得到了滿足。我原本還有些局促的心,此時也已經鬆弛下來了。我剛要往席夢思小床上坐,卻被你一把拉開了。你的理由挺好玩的,女孩子的綉床,不許亂坐!我嘿嘿地笑了,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你也莞爾一笑,擠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咱們兩人靠著小床沿兒,彼此能聽到心聲。
你對我說:「雖然鬧了一場虛驚,我們還是有所收穫的。」我摸摸你的腦門兒問:「你沒發燒吧?」你一把打開了我的手:「去!你能坐在我的卧室里,這不是收穫嗎?我爸爸答應咱倆可以交往了,這不是收穫嗎?從今往後,我們能夠雙雙自由地進出怡靜里,再也不用怕人了,這是多大的收穫呀!鮑子,喝上一瓶安眠藥,倒也值得哈?」我聞聽后,忽然流下了眼淚。你慌忙用手抹去我臉上的淚珠兒,不安地問:「這是怎麼啦?」我哽咽著說:「一想起那會兒,我的腿肚子就哆嗦。你真的一下子過不來了,那不是要我的命嗎?」你愧赧地說:「有你做我的守護神,哪個無常鬼敢把我鎖了去?」此情此景,我的心裡有一股激情在蕩漾。我忽然一把抱住了你,就像那天在橋洞里一樣,忘情地吻著你。你毫無思想準備,一把推開了我:「鮑驢!你瘋啦?」我感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我沒瘋!我……我醉了!」
你問:「真的醉了?」
我說:「真的醉了!」
你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溫存地說:「那就再喝一杯吧!」我得到了你的允許和鼓勵,那膽子也就放開了。我一把抱住你,便把腦袋拱了過去。你沒有躲閃,任憑我的親吻。我情不自禁地解開了你的衣扣,激動的飄飄欲仙了。
----筱婭!筱婭!
我忘乎所以地呼喚著你的名字,便把自己的臉貼過去,盡情地感受著你的柔情和嫵媚。此時,你的眼睛彷彿籠罩著一層霧蒙蒙的水氣,酡紅的臉頰充滿了青春的誘惑。突然間,一陣急促的門鈴聲把我嚇了一跳。我以為是你母親回來了,緊張得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彎腰就要往小床底下鑽。你一把拽住我說:「又不是抓壯丁,你怕什麼?你鑽進床鋪底下,不是更說不清楚了嗎?坐到椅子上去!」
你真不愧是我的美人菩薩,竟然那麼鎮靜!
你起身整了整散亂的頭髮,便沉著地走出了房間。我強打著精神坐在了椅子上,仄起耳朵聽著屋外的動靜。曾經火一樣的激情,就這樣被無情地撲滅了。
我扒著窗口,看見你走過小院打開了院門,只見瘸丁和兩名臂戴「治安」紅袖章的街道大媽,虎視耽耽地站在門口。瘸丁故意拉了拉胳膊上的紅袖章給你看:「你爸你媽在家嗎?」你板著臉說:「都上班了,你們有什麼事兒?」瘸丁一揮手:「到屋裡說吧!」他也不經你的允許,便一瘸一拐地帶著兩名臂戴「治安」紅袖章的街道大媽,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了院門。
瘸丁走進客廳,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你,陰陽怪氣地說:「你的自殺行為,引起了公安機關的高度重視。他們責成怡靜里居委會,負責調查你的自殺真相。」你很生氣地說:「派出所去醫院找過我,都說清楚了,還調查什麼?」瘸丁冷笑著說:「僅僅因為考不上大學就去自殺?哼,鬼才相信!你要好好挖一挖思想根源,是不是對社會主義不滿?是不是反對無產階級專政?」你很不客氣地反問他:「哼,你是想通過我來說出你自己的心裡話吧?」瘸丁瞪起了眼珠子:「放肆!你怎麼敢攻擊堂堂的治保主任?我警告你歐筱婭,我代表的可是無產階級專政。聽說你是高才生,喜歡寫寫唱唱。說不定就在你的房間里,藏匿著反動文章,甚至還有反革命綱領。」
我忍無可忍地衝進了客廳,指著瘸丁說:「瘸丁,你也太過份了吧?你是不是看反特電影看多了,看誰都像是美蔣特務?」瘸丁一拍桌子,大聲喝斥著:「鮑建銘,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我們是奉公安機關的指示,前來調查歐筱婭的自殺問題,你不要妨礙公務!」我毫不示弱地說:「你甭假傳聖旨,把公安機關的批文拿出來!」瘸丁氣得嘴唇直哆嗦:「嘿嘿,反了你們啦!」他猛地轉向兩名街道大媽吼叫著,「搜!搜查歐筱婭的卧窒!」
兩名街道大媽聞聽,立即挽袖子、捋胳膊,隨著瘸丁衝出了客廳。你幾步奔到瘸丁的前面,大聲叫道:「我看你們誰敢進我的房間?」瘸丁一愣:「歐筱婭!你想抗法嗎?」你沖著我喊道:「馬上給派出所打電話,就說我家進了強盜!」我匆匆地來到客廳的大茶几跟前,一把綽起了電話筒。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我一口氣報告了「匪情」。
派出所接到報警電話,行動十分麻利。幾名全副武裝的警察,騎著自行車飛速地駛進了怡靜里。當他們衝上樓梯,看見你和我並肩站在一起,與蠢蠢欲動的瘸丁和兩名街道大媽對陣,一下子給弄糊塗了。民警小黃問:「丁主任,這是怎麼回事?」瘸丁指著你說:「她抗拒搜查!」你大聲質問著:「你有什麼權力搜查我的房間?」瘸丁信口雌黃地說:「有人揭發你寫反動日記!」你反唇相譏:「我還說你們家藏著變天賬吶!」瘸丁氣呼呼地說:「黃同志,你看見沒有,她有多麼囂張!」民警小黃說:「丁主任,你看這樣好不好?這裡由我來處理,你們先撤了吧!」瘸丁順坡下驢地說:「好,好,我們撤!黃同志,她的屋裡肯定藏有反革命罪證,不能放過她!哼,跟我耍橫兒,她還嫩了點兒!」
民警小黃沒有言語,看著瘸丁帶著兩名街道大媽走了。其他幾名民警見沒有什麼情況,也陸續地撤離了。咱倆也隨著民警小黃,一同走進了客廳。
民警小黃坐在咱倆的對面,態度溫和地說:「歐筱婭同學,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你說:「挺好的!」民警小黃又說:「丁主任的做法可能有點過火,希望你能諒解。不過,你也應該積極配合調查,把事情說清楚。每一樁自殺個案,都需要有明確的結論,這是有規定的。」我不服氣地說:「那他就該亂扣帽子?」民警小黃笑了笑,岔開了話題說:「以後向派出所報警,不要虛張聲勢,我們還以為歐筱婭家真的進了強盜呢!」
你和我都忍不住地笑了。
看似一場風波就這麼平息了,但是事情遠沒有咱倆想得那麼簡單。聽說,在居委會召開的治安會議上,瘸丁罵你是個小狐狸精。說你不但迷住了老鮑家的二小子,就連片警小黃都覺得你是個思想單純的女孩兒。瘸丁還揚言,搞階級鬥爭,就要深挖資產階級的毒根子。說什麼你的反動思想,肯定來源於你爸你媽。他還建議居委會本著對黨和人民高度負責的態度,去你父母的單位反映情況,進一步掌握這個反動家庭的新動向。不過,瘸丁的建議並沒有得到王二嬸的支持。她認為你的自殺行為,派出所已經基本做了結論,為什麼非要往反革命那邊推人家呢?可是瘸丁根本就聽不進去,反而奉勸王二嬸不要犯東廓先生的錯誤。你瞧瞧,瘸丁有多麼歹毒!我早就聽人說,瘸丁是個頭頂生瘡、腳底流濃的壞傢伙。靠著那張臭嘴,竟然混了個「治保主任」。官當得不大,野心倒不小。他正想抓住你這件事,向街道辦事處和派出所邀功請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