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這個社會總是充滿了辯證的原理。

大學的教育總是想讓我們明白我們是金融學家、建築工程師、心理學家等等，但是出了社會，我們才知道，金融學家是會變成為公司拉客戶的三陪；建築工程師會變成滿臉堆笑向你推銷馬桶的銷售；心理學家則會變成不厭其煩地重複「請您撥打分機號」的前台。總之，我們對社會很失望。

不過，社會大概對我們也很失望。它總是希望我們能更勤奮些，更不會挑剔些，對著不到2000塊的工資更感激涕零些，更不會斤斤計較差旅費和住宿費，它希望我們在面對社會時，總是卑躬屈膝地問我們能為它做什麼，而不是我們能從它那裡得到什麼。

2008的寒冬，這個社會被突如其來的「金融危機」所籠罩了，那些原本有著很好前程的畢業生，突然間就成了沒有方向的蒲草。他們頂著簡歷從一個招聘會穿梭到另一個招聘會，每天在網路上瘋狂地投著幾百封的求職信，但是卻都了無音訊。

王哲浩、杜浩然、趙宇航就是這樣的三個學生，他們畢業的學校不屬於名牌大學，他們的專業卻屬於當年最熱門現在也最蕭條的金融專業，他們在2008年的11月就結束了所有的課程，甚至從那年的暑假就開始了各種各樣的實習。但是，在那年寒冬，現實卻給了他們致命一擊。

王哲浩就是其中最大的受害。原本他已經在滙豐銀行有了一份實習工作，卻被HR告之他們部門今年不會再招人，實習生不會被留任，甚至從明年開始不會再有實習工資。於是，他也不得不加入了求職的行業。但是，國有企業卻不接受他外地戶籍的身份，他處處碰壁，即使有著非常好看的成績單和履歷表，卻也無濟於事。

這天是王哲浩的生日。他坐在食堂的一張桌子邊，他的女朋友顏燁子陪在他的身邊，他有些悻悻然地看著兩個兄弟，給他們倒上啤酒，無奈地說道：「對不起啦，兄弟實在是沒有錢，等我找到工作再請你們頓好的。」

杜浩然和趙宇航都理解他的處境，事實上他們也和他一樣，在求職大軍里漂浮著。

平常這個時候，他們一伙人總是鬧得很厲害，可是今天氣氛卻有些格外的沉默。

「燁子，你有什麼打算呢？」趙宇航看他們都不說話，於是先問了問顏燁子，他們三個臭皮匠平時都知道彼此的情況，總之都是不容樂觀，於是索性問問在場的唯一女性。

「她準備繼續深造。」王哲浩替她回答。

「呵，是保研吧？」趙宇航笑著問。

顏燁子淡淡一笑，「不是，今年保研名額競爭很厲害，我被刷下來了。」

「哦，這樣啊，」趙宇航登時有點尷尬，他不知道是這個狀況。

「那麼你們呢？」王哲浩岔開話題。

杜浩然喝完杯子里的啤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你們反正知道，我倒是希望能儘快找到工作，不過我爸一直希望我出國，這段時間也投過幾份工作簡歷，都沒什麼迴音，看來也就只能出國了。」

「還是美國？」王哲浩挑挑眉。

杜浩然又喝掉了自己手裡的那杯啤酒，用鼻音哼出了個「恩」。

「不過今年國外招生都縮減名額，我們畢竟不是一流名校，恐怕在挑選學校上會缺乏餘地吧。」王哲浩嘆口氣。

「我又不指望獎學金，所以學校方面倒沒那麼多顧慮。」杜浩然卻洒脫。

「你家有家底啊！自然是沒有關係的嘍！」趙宇航猛力拍了一下他的肩，多少笑得有些沒心沒肺。

杜浩然也笑了一下，但他的眼底有黯然，手一抬，剛倒滿的杯子又空了。

這一下，連趙宇航也現他今晚的不對勁，他以前不會喝酒喝得那麼凶，尤其不會悶聲不吭地喝，他連忙擋住杜浩然的手，道歉著說道：「我剛說錯話了，你別在意啊！」

「和你沒關係，」杜浩然搖頭道，「我只是不想出國，不喜歡這種生活處處都被安排好的感覺，現在我二十二歲，可是我卻覺得我到七十二歲的生活我都已經能看到了，我出國，念個MBA，然後回國接手我爸的生意，和我爸一樣，到處混酒局，接生意；我會在二十六歲和一個和我有相近家世的女人結婚，然後有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想起來，我整個人就好像被吊在一根繩索上，根本沒有自由。可說回來，自由是什麼呢？我根本沒有脫離開這根繩索的勇氣，也註定得不到自由。所以說，我是個徹頭徹尾失敗的人吧。」

王哲浩寬慰道：「我知道你說得是真的，可你知不知道我和宇航有多羨慕你呢？起碼你還有機會在這裡抱怨說你不喜歡出國，可是我們是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呢。」

「呵，哲浩，宇航，其實你們從心底還是排斥我的吧？」杜浩然笑了，有點無奈，「我知道我家就是個暴戶，我呢，很多時候也總拿出這種優越感在你們面前炫耀。不過這四年，我是真的拿你們當兄弟，不管燁子跟我分手和王哲浩你在一起，或是趙宇航你老跟我借錢坐飛機跑去看你女朋友，我都通通接受。可結果，你們還是沒有真正接納我當兄弟，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特失敗？」

王哲浩沉默，儘管他、趙宇航和杜浩然是大學四年的好朋友，但也許是家境的緣故，他們的確和杜浩然之間總有隔閡。

「浩然，你醉了。」顏燁子看氣氛不對，連忙打圓場道。

杜浩然曾經和顏燁子交往過，這是在場的人都知道的一件事，雖然後來顏燁子和王哲浩在一起，杜浩然也有了其他的女朋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這層原因，一向桀驁的杜浩然一向不會頂撞顏燁子一句話，可是今晚他卻違背了，他大聲地說道：「我沒有醉！王哲浩，趙宇航，我一直拿你們當兄弟的！可你怎麼對我的？王哲浩，你把我喜歡的女人追走了。趙宇航，你欠我的錢是不是不打算還了？」

顏燁子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登時說不出話來。

王哲浩看著杜浩然，他心裡明白這些話是他憋在心裡很久的，他必須要找機會爆出來，這樣的結果有兩個，他們或許再也做不成朋友，或，成為更鐵的兄弟。

「好了，好了啦，你的錢我一定還。至於燁子的事，你不是早就釋懷了么？」趙宇航出生在中產階級家庭，母親是中學教師，父親是律師，也許正因為如此，他的性格才鍛煉得比較圓滑，在三兄弟中總是起著調和的作用。

杜浩然苦笑了一下，也許覺得自己的確是失態了，於是喝著悶酒沒有說下去。

「哎，你們複雜的三四角關係啊，總讓人那麼不愉快，哪像我和小清之間的感情，四年來一直那麼單純幸福。」趙宇航表感慨。

王哲浩不禁笑道：「誰讓你們是侏羅紀世界來的呢！」

「什麼意思？」趙宇航橫了他一眼。

「都是絕種的恐龍啊。」杜浩然笑了，他看了王哲浩一眼，在嘲笑趙宇航的感情觀上他和王哲浩永遠是可以統一戰線的。

趙宇航和他的女朋友吳小清高中那會兒就磨磨蹭蹭勾搭上了，考大學的時候一個留在上海，一個去了北京。在王哲浩和杜浩然的眼裡，距離就是感情的最大天敵，何況還是在幼稚的辰光達成的初戀。可是沒想到趙宇航這人平時跟蚯蚓似地軟不啦唧的，在感情上居然可以這麼堅持，兩個人就靠著電話、QQ和寒暑假的見面居然維持了四年，這在王哲浩和杜浩然眼裡就是不可思議的奇迹，可是還居然就這麼生了！

「對了，說起你和小清，都快畢業了，你們打算怎麼辦呢？到底是你去北京，還是她回來上海呢？」王哲浩藉機岔開了話題。

「她根據地在上海呢，怎麼著也得回來吧？」趙宇航嘟囔著說道，不過到底有點心虛，「不過她說她一直在李寧公司實習，說不定可以留，她回到上海就是一張白紙，要找工作肯定得靠父母幫忙，她不樂意這麼做。」

「挺硬氣的，我喜歡。」王哲浩嘴角抿起一抹笑。

「你喜歡什麼用啊？她喜歡的可是我。」趙宇航一下又得意了，把剛才不滿的情緒拋到九霄雲外。

「那如果她真留北京怎麼辦，你不會打算以後和她結婚也玩這麼兩地分居吧？周末坐飛機去見面？」杜浩然呷著酒。

「我不知道。」一提起這事兒，趙宇航登時就跟泄了氣的皮球似地癱在那兒了。

「好了好了，別提這些不開心的事兒了，」顏燁子給他們每人都滿上一杯，「總之，今朝有酒今朝醉，煩人的事都留到明兒再想吧。」

「好，這句話我喜歡。」趙宇航和他們每個人都撞了杯，把那一杯酒給倒肚子里了。

杜浩然卻在和顏燁子碰杯的時候，目光中帶著質疑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