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情鎖江山

第587章 情鎖江山

半夜裡,又下起小雪。

大滿在被窩裡躺著,瞪著眼睛聽著屋頂的飛雪簌簌,一絲睡意都沒有。

從小滿那裡聽到了的驚天陰謀,就像一塊巨石壓在她的心頭,如烈火炙心一般難受……

她甚至有些後悔,不該打聽。

不知道,也就罷了。

知道了如何去做?

怎麼都不對。

這情緒糾纏著她,如蟲蟻噬咬,難以紓解……

直到屋外傳來平安的聲音。

「花滿夫人可歇下了?陛下有請。」

大滿受到驚嚇一般,猛地從床上坐起,心臟狂跳。

蕭呈從來沒有夜裡召見過她……

這深更半夜喚她去,當然不是為了侍寢。

那就是……

蕭呈懷疑她了。

她靜坐片刻,輕手輕腳地更衣,披上厚重的斗篷,慢慢走了出去。

屋外,寒風夾雜著雪粒撲面而來。

冰冷的空氣喚醒了她感官,下意識瑟縮了幾分。

蕭呈的屋子裡很安靜。

一盞昏暗的燈火,映著他俊逸冷寂的臉。

大滿請了安,被他目光一掃,莫名有些腿軟。

「姐夫大半夜喚我前來,所為何事?」

蕭呈看他,薄唇緊抿。

大滿眼皮垂下,看著腳尖,肩膀都綳直了。

在蕭呈面前,她常常無法很好地做自己,又或是,她心裡藏了兩個自己,一個左,一個右,時常撕裂,從而痛苦……

蕭呈:「說吧。」

大滿愕然,「說什麼?」

蕭呈慢慢端起茶盞,輕抿一口,「你們姐妹,又定下了什麼好計。」

這個姐妹,指的當然不是她和小滿。

而是指的她和馮蘊。

畢竟,她也姓馮——

大滿尷尬地道:「小滿過來,就找我說一些家常,並沒有什麼正經事。唉,婦道人家,也只會感慨好端端的日子,又起戰火,欷歔一番罷了……」

砰!

蕭呈茶盞重重一放,那張溫潤俊逸的臉,突然變得冷肅異常。

「這麼多年,朕容忍你與她互通往來,明知你泄密國事,亦是睜隻眼閉隻眼,從未拿你是問,還金尊玉貴的養在宮裡。你便是這麼報答朕的?」

大滿心裡一亂。

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姐夫,大滿當真不知要交代什麼……」

蕭呈重重哼聲。

「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他指著大門,「滾——」

大滿眼眶一熱,突然悲從中來。

「我以前從未多說什麼,姐夫,或是姐姐,都是我敬仰的人……」

蕭呈冷冷看著她,

她也望著蕭呈,鼻子酸得不像話。

屋子裡靜寂一片,靜得有些憋悶了。

她呼吸不暢,慢慢的,合上眼睛,即是難堪,又是羞辱。

「我承認,起初我是存了心替阿姐做內應的,可是……」

她深深吸氣,哽咽一下,「多年來,我與陛下長伴相守,陛下龍章鳳姿,非但治國有方,更兼心懷天下,我亦不是貞潔烈婦,日復一日的相處,再是心如鐵石,也做不到不動心,不動情……」

蕭呈目光仍是涼涼的。

身姿不動,尊貴、也冷漠。

大滿突然覺得此刻跪在他面前的自己,很是下賤,下賤得脊背都彎了,直不起來。

「陛下不必在意,我雖有心,卻有自知之明,不敢肖想什麼……在長姊和陛下之間,我更是無意傷害你們任何一個……」

蕭呈看著她不作聲。

大滿道:「陛下仔細想想,我若有心出賣,陛下怎能輕易拿下古邑,打雍軍一個措手不及?」

蕭呈淡淡看她,「這麼說,朕還得嘉賞你?」

大滿垂眼,「妾不敢生出這等非分之想。只是如今,長姊對我也生了嫌隙,往後大抵是再也不會信任我了……」

蕭呈沉默看她。

在那冷得彷彿要奪走呼吸的目光里,大滿慢慢垂下頭,無聲地笑了,「一切皆是我心甘情願,怪不得誰……再往後,我便是無所依靠的人。再沒有長姊相護,陛下要殺要剮,請便吧。」

蕭呈看著她道:「只要你不興風作浪,齊宮,總有你的一間屋子。」

大滿鼻子突然一酸。

莫名地,眼淚止不住的湧出來。

長久以來,她都知道,蕭呈對她的好,全都緣於馮蘊,不管是因為她肖似馮蘊的那三分長相,還是因為她是可以間接與馮蘊通氣的橋樑……

好與不好,全都與她無關……

她只是一個中人。

一把蕭呈和馮蘊恩怨情仇的刀。

不管殺向哪一邊,都非她自己所願。

可方才她已經明確說了,馮蘊不會再相信她了,她已經失去了留在蕭呈身邊的價值……

蕭呈還說,他的身邊,會有她的地方。

給她的,一間屋子。

這是對她說的。

不是對馮蘊的妹妹。

只是蕭呈,對她而已。

「陛下……」

大滿知道不該心軟,可面對那雙眼睛,她懷揣著的秘密,就像是一串點燃的炮仗,不知何時會把自己整個燃燒起來。

「妾有話說。」

一股氣血直衝腦門。

她彷彿剋制不住,想為眼前這個男人,齊國的君王,一個用溫柔目光看著她的心愛之人,剖開自己的心扉,將她的心臟,她的靈魂,一併奉上。

「小滿方才無意透露,大雍軍會從鳴泉竹河渡口突襲,奇襲并州——」

蕭呈目光微閃。

大滿咬著下唇,抬高頭。

「小滿還告訴我一個秘密。」

蕭呈半眯起眼,望著她緊張的面孔,「什麼?」

大滿道:「裴獗不姓裴,姓謝。是大齊已故將軍謝獻之子……」

這個消息對民間可能是秘密,但從李宗訓時代便不時有傳聞散布出來,蕭呈不是第一次聽說。更何況,個中的真相,他早已知之甚詳,因此沒有流露出半分意外。

「所以呢?」

大滿道:「謝獻的墓就在并州。當年,裴獗奪下并州城,又被陛下所困,好不容易才得以脫身,痛失并州,被他引以為恥。所以,他們寧願放棄丹郡、古邑,也一定要拿下并州……」

說到這裡,她眼皮又抬了抬。

「畢竟,那裡不僅有裴獗生父的墓地,還是他和長姊成婚的地方……」

蕭呈臉色一變,嘴唇抿起,眉心微皺,俊臉上的平靜幾乎龜裂,雙眼宛若一口冷寂的深潭。

大滿眼角餘光掃著她,略略低頭。

「陛下,你還要聽嗎?」

蕭呈這才抬眸,「說。」

大滿看著他,遲疑一下,「小滿說,只等立春雪化,他們就會佯攻鎖鑰嶺,聲東擊西,一面奇襲并州,一面南下恆曲關,逼陛下從丹郡撤兵回防……」

-

璟寧八年正月里,大雪連續下了半個月。

白雪茫茫,完全封鎖了鎖鑰嶺,只有兩方的斥候在空山雪地里來回穿梭。

山巒白雪,成了兩軍陣前最好的屏障。

但所有人都知道,冬天會過去。

戰爭臨界點,興許就在天晴雪化,等春暖花開,和平就結束了。

寧做太平犬,莫為亂離人。

雍齊兩國在大風雪中的對峙,雲川人的目光卻投向了戰場以外。

在這場空前盛大的戰事背後,在天下人的目光都注視著鎖鑰嶺的時候,在那個終年四季也不會下雪的雲川,雲川王淳于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吞併了西南邊陲的幾個夷部,並打破了雲川「百年中立、永不外侵」的傳統,將西南邊陲的一個附屬小國納入版圖……

十年磨一劍。

雲川這把利劍終於出鞘。

當世之亂,再掀風雨。

正月初十的晌午,一隊輕騎跋山涉水到達丹郡大雍軍營地,奉上雲川王信件,面呈裴獗。

「大王願以十萬精兵,襄助大雍。」

十萬精兵。

大雍當然不缺那十萬人。

而淳于焰帶來的不只是十萬兵,還有數十萬石糧草和器械,不等皇帝首肯,已然出了雲川,從水陸兩路直奔丹郡而來……

那條叫秋瞳的軟鞭,也被淳于焰送了回來。

風塵僕僕的雲川來使,將信件交給裴獗,又雙手將存放著軟鞭的匣子舉過頭頂,當著裴獗的面,朗聲道:

「此禮,是雲川王獻給皇後娘娘之物,請娘娘笑納。」

馮蘊心裡跳了一下,笑道:「替我謝謝大王。」

紫檀木的匣子,是精工巧匠所造,以前就放在馮蘊的書房裡,來來去去的人都能看到,很眼熟……

裴獗看了一眼,指尖在膝蓋上敲了敲,沒有作聲。

馮蘊有那麼一瞬間的心緊。

很想,找個機會把淳于焰掐死。

但也就一個瞬間,她就平靜了下來。

讓小滿將匣子放在一側,沒有去打開它,而是笑問來使。

「雲川王身子骨可還利索?」

來使道:「謝娘娘記掛,大王尚好。」

馮蘊微微含笑,「平安就好。」

來使走後,裴獗沒有多問什麼,馮蘊也不在他面前找不痛快。

當年她差葛廣去雲川,將鞭子交還淳于焰,這事沒有告訴裴獗,倒也不是存有什麼心思,而是私下裡跟淳于焰那幾分交情,裴獗一貫不喜,她才懶得討嫌。

誰能料到事過多年還會有迴旋鏢?

淳于焰為人更壞了。

以前是惡人。

幾年下來,這是半分人性都無了。

她內心罵罵咧咧,面上風平浪靜。

裴獗也很平和。

戶外大雪天,營帳里燒著爐火。

一張小几,一個酒壺,二人對坐,輿圖就擺在旁側,他在認真地看……

而那個一直讓馮蘊覺得扎眼的紫檀木匣子就放在裴獗面前的小几上。

營帳不像花溪的莊子,就這麼大,沒那麼寬的地方,讓她藏東西……

不對。她為什麼要藏?

她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馮蘊想明白了,決定不再一個人暗耗力氣……

「陛下……」

她一開口,裴獗就抬起眼來。

雙眼黑沉沉地看著他,微微傾身,俊朗的五官里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凜冽,神情卻格外平和。

「有個想法,要與眾將商議。蘊娘也聽聽。」

馮蘊的話咽回了肚子里。

在眾將到來前,她親手煮茶,添杯,借著這個機會,將那個匣子放入了衣箱里。

裴獗只當沒有看見。

馮蘊也以為他沒有發現。

鬆一口氣,款款回身就被男人一把拽了過去。

「手掌攤開。」

馮蘊坦蕩得很,微仰臉龐,笑著看他。

「淳于焰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為此生氣,他可就要得意了。」

「誰說我生氣?」裴獗雲淡風輕地說著,眼神里半點端倪都看不出來。

就在馮蘊解下防備,以為危機過去,他竟在她掌心重重一拍,然後將人攔腰一抱,就往營帳的內室里走。

大白天的……

馮蘊看到小滿迅速縮回去的腦袋,整個人都僵住了。

來丹郡大營這些天,裴獗其實很忙,又或是老夫老妻久了,他早不像當年那般,一見面就像火燒了腳背,急不可耐,所以,二人只有那麼和風細雨的幾次……

若說他以前是猛虎,現在就是家貓。

猛虎看到獵物,二話不說就會撲上去,恨不得撕碎了,嚼巴嚼巴連皮帶骨一起吞咽下肚。

家貓不是……

家貓平常吃得好,也吃得飽,胃口都滿足了,不會那麼著急。有的是玩耍獵物的閑心雅趣,最喜歡的便是看獵物暈頭轉向,崩潰求饒,難忍難耐地纏著他討要解藥……

大營里人多,營帳又不隔音,為免動搖軍心,他這陣子尤其收斂……

所以,馮蘊根本就不信他會做什麼。

橫下心來,不肯求饒……

於是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午後,這個聲稱不生氣不吃味的男人,將她按在營帳的窗邊,讓她背過身去,弄得整個帳子彷彿都要顫抖起來……

馮蘊腿腳發軟,全然站立不住,咬著牙,不敢出聲,全靠他臂彎的力道才沒有癱倒下去……

陸續有議事的將領和幕僚過來……

營帳內外卻靜悄悄的。

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男人可算是去了火,十指緊扣著她的手,啞著嗓子問她,「以後還敢不敢了?」

「什麼?」馮蘊無力。

「私相授受。」

這咬牙切齒的語氣,把馮蘊聽樂了。

大帽子扣下來,她可不願承認……

「這哪是私相授受啊,不是跟我姦夫眉來眼去嗎?陛下,你氣不氣?來弄死我啊。」

她從前便身嬌體貴,如今入宮為後更是養得細皮嫩肉,嬌氣得不像話。

在餘韻中她膽兒肥實,趁他不備,用力咬他一口,雙眼嗔怨地瞪他。

「裴狗,你不敢。」

裴獗雙手板正她的臉,身子靜止不動,雙眼卻讓她撩得幾乎要燃燒起來。

「真會找死…」

他抽身離去,撫了撫她的臉,慢慢整理衣裳,面容這才稍顯柔和,「晚上再收拾你。」

他將馮蘊留在營帳內,一個人出去了。

眾將久候,表情多少有些微妙。

裴獗坐下來,開口便是一劑猛葯。

「朕準備下旨,邀雲川王,共同伐齊。」

幾個將領,幾個幕僚,齊齊震住。

雲川王自帶口糧和十萬兵卒過來,分明是司馬昭之心,陛下本該防患於未然才對,怎麼能順水推舟,引狼入室?

眾將反對,兩個幕僚更是當場跪地死諫。

裴獗只道:「朕意已決。」

-

這事在大雍軍營地里引來了不小的反響。

小滿從左仲那裡聽來,也對馮蘊搖頭。

「娘娘,陛下為何有些怪怪的?」

「哪裡怪了?」馮蘊反問。

小滿搓了搓空空的腦袋,很想從腦水裡晃出點學問來,可她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人,費盡腦子,也看不懂這些高屋建瓴的男人,到底在做什麼。

「你說世子當真是來幫忙的嗎?」

小滿對淳于焰始終抱著當年花溪的那點情分,不愛往壞處去想他。

馮蘊聽著就笑了。

這哪裡是幫忙?

分明是添亂。

不過,天下已經這麼亂了,人人都有野心,也不差他一個。

「他只是不死心。」

「死心?」小滿不解,「對娘娘嗎?」

馮蘊失笑,搖頭否認。

「你覺得那條軟鞭,代表了什麼?」

小滿錯愕,「軟鞭不是鞭嗎?還能代表什麼?」

馮蘊不說話。

小滿好奇得眼睛都睜大了,「鞭子是娘娘從雲川王那裡奪來,娘娘又送給雲川王,雲川王現下又把鞭送給娘娘……」

她手指繞來繞去,繞來繞去,搖搖頭。

「還是不明白。若雲川王居心不良,陛下又為何要同意呢?」

馮蘊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來。

「我來問你,什麼東西最穩固……」

小滿:「什麼?愛?」

馮蘊搖頭,「不,是利益。」

小滿這回聽懂了。

一起對付蕭呈,就是陛下和雲川王共同的利益。

她嘆口氣,那雙純凈的眼睛里,有迷茫,也有遺憾。

「娘娘你說,為什麼越有本事的人,越是不肯安安分分的呢?」

馮蘊想了一下。

「因為有本事的人,有不安分的本事。」

「啊?」小滿聽得糊塗。

馮蘊一笑,「手上沾過權力的滋味,就放不下了。就像卷雪球似的,要想活得長久,只能不停地卷下去,越卷越大,哪怕明知……天一晴,雪就會化,仍是不肯停止。」

「哦。」小滿默默看了馮蘊一眼。

娘子也是有本事的人。

但娘子就很安分啊。

馮蘊的嘴角勾了起來。

「罷了,良言勸不了該死的鬼。由他去吧。」

她將鞭子歸還淳于焰,當然是一番好意,想勸他放下那些不甘和執著,守護好雲川國百年的安定,不要捲入戰爭,讓那片土地被戰火踐踏……

可是,腳下江山萬里,誰又說得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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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門好細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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