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沙河
每日每夜，總是這樣，風狂似刀，挾砂裹草，難得一停。一直翻翻滾滾吹向遠天天際，像不絕之江海，一浪一浪，沒有盡頭。
灰黃蒼茫的大地永遠像披著厚重的黃色大衣，黃色單調的色調。而那風沙中天空的太陽和月亮永遠是朦朦朧朧的，彷彿藏身於重重幕紗之中的絕世女子，叫人想看而看不真透，心裡像撒了把火一樣的。
手中生銅刀灰綠色光芒一閃，硬生生切入那沙河骷髏狼獸跳躍在空中因此空門大開的胸膛，骷髏狼哀嚎尖叫，那本來就要迫貼上來的兩點綠油油如磷火的雙眼，頓時徹底地黯淡下去。斷雲運力一掌拍去，本來有如小牛犢一般大小的沙河骷髏狼頓時骨架鬆散解構，嘩啦聲中紛紛掉落在大地沙塵之中。
那堆骷髏獸狼的骨架一掉落下地，茫茫風砂吹來，眼看瞬間便要被掩埋無蹤了。斷雲手中厚重生銅刀突伸崩去，散白碎骨震飛，一顆發散著灰色光芒的骨珠便自骨堆中顯露出來，晦澀昏暗的光芒，看得到一些灰色光質在骨珠之內緩緩流轉，大小如常人之拇指，他心裡頓時微微一喜。
生銅刀刀尖黃澄澄的，一個輕挑，那灰色骨珠便圓溜溜地出現在刀身上，斷雲猛地翻腕回收，生銅刀幻出一個刀花，在黃沙狂風要再次吹落骨珠的剎那，空空右手五指毒蛇一般探伸，卻是將這骨珠捏住了，涼生生的有種獨特的陰寒之力。
將沙河骷髏狼骨珠收進腰帶纏囊間，骨珠與骨珠之間的沙沙摩擦出聲，讓他風寒似刀中的心裡暖了一暖。
今天收穫不錯，守住這個沙河骷髏獸狼出沒點，一天下來，竟是進帳了二十顆骨珠，比平常了多了五六顆，也可以換賣成兩個金幣了，離積攢目標又近了半分。
沙河骷髏狼形體上就是去除血肉毛皮放大一倍了的骨狼，雖然白骨森然形狀可怖，但也只是這刀尊郡府方圓千里轄地上低階實力的沙河獸，一身沒有半點血肉的它們就是整一個灰白骷髏架子，一旦被殺死就是形體也馬上化成了一堆雜亂無形的碎骨，一身精華價值所在就是一顆顆灰色的骨珠了。十顆骨珠可是換成一個金幣，一個金幣可以買半個蠍子肉饅頭，或換半升清凈的飲水，這就是價值，就是生活和交易。
從前太古老的日子，在沉重、殘酷、和緊迫的生活現實洗滌下，早已經被風乾不知吹落到了何處，似乎是強迫，似乎是有意，初生的記憶是斷層。
斷雲和其他無數男女一樣刀口染血，為了生計而掙扎在這片可恨又可敬的無邊荒漠。所有的人都在這裡唯一的威嚴至尊——刀尊郡府的管轄下，在這片永遠沒有明朗陽光和鮮花蝴蝶的天空下，在各種稀奇古怪的猛獸出沒的沙漠大地上拚命，和同樣能力強大的異族拚命，和同類刀手拚命，也在和自己、和命運拚命！
水和食物，是他們刀手們每天都在為之浴血拚命的聖品，兩者失去其一，身體生機就要枯竭、死亡。而這些大部分都在刀尊郡府的控制之下，要吃要喝可以，拿錢和材料或異寶來換。錢、材料和特殊寶貝之類，就來源於這大漠荒野上也同樣視刀手們為兇殘猛獸的怪獸異族身上。
每個刀子們在開始就被告知，一個人只有十年壽命，這是被傳說中的傳世神強制限定賦予的。當然，這只是一個基數，通過不斷強化自身身體機能，是可以增加壽命點數的。還有通過殺死其他沙河野獸，可以獲取一定生機點數，生機點數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是附加延長的壽命點數，但具體的兌換公式卑微的刀子們暫時卻是無法得知。刀子們從野獸和異族人身上獲取生存材料的同時，也獲取了點滴的生機點數。沙河裡也曾有人對此提示不屑一顧，但那些人最後都已經被黃沙掩埋，成為世代刀子們之間不斷流傳的反面警誡題材。
有一種說法，就是整個天地間的生靈萬物共享一個神奇的生命源泉，萬物寂滅衍生，有死才有生，生命源泉總是流向於強勢生命。強勢生靈通過獵殺其他弱勢生靈剝取了別人的生機，而讓自己壽命得以延長。這就是為什麼強勢生靈種族越來越強大，壽命一代比一代增長的緣故，而過於孱弱的種類生命之火越來越微弱，最後滅絕宇宙間再復不見。
荒漠之上也有一些稀疏分散的廢舊古井，這些沙河枯井邊常生長高大的沙河聖樹。沙河聖樹普遍都有二十米高，沒有明顯的葉片，因為葉片就是分佈整個樹體的無數青灰尖刺，它們根深布廣，能將沙層中、地表上和空氣中遊離的水分強勁地吸收儲存根部。而那些古井也是因此而存在。
但那些古井中滲透出來的水渾濁泥黃，飲一口，嘴裡喉嚨里，就全是怪異的土腥味。這樣的水，雜質太多，更有稀量的危害物質在裡頭，飲的頻率次數多了，將大大地降低一個刀手的身體素質能力，這種後果是致命的。因為這將意味著你出手慢，勁力散，而修鍊的「戮心刀魂訣」也會受到影響，搶不過別人，殺不死怪獸異族，死亡被淘汰那是很快的事。
食物其實刀手自己也可以搞得到，但僅僅限於「戮心刀魂訣」修鍊到三層以上的有階刀客，因為那些有著血肉之軀的沙河怪獸各個都是兇猛危險的傢伙，實力不到的刀手要是自不量力去搏殺，那除非他運氣好到了極點，或者恰巧碰上瀕死的它們，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刀尊郡府管轄之下，基本上所有和斷雲一樣出生的同類，都是拿著刀片在刀口上討生活求生存的，沉重的開山霸刀，普通的長刀彎刀短刀，多是只有女人才使用的輕薄柳葉刀、蝴蝶雙刀，生銅的，熟鐵的，鋼崩的，這些都是最普通威力不大的刀器，好刀刀尊郡府也有出售，但價格驚人。大刀小刀種類眾多，但基本上每個人都只選擇其中一樣。
選擇是在無數試驗比較下做出的，每個人的天性直覺和後天鍛煉的體格決定了每個人基本上只能將一種刀玩得得心應手，至於全能天才斷雲還沒有見到過。
像斷雲現在手中這把普通的生銅刀，卻也是花費了他不少積蓄。想當年他喜歡上開山刀霸氣凜然的造型和線條，曾經傾盡以往所有積蓄買了一把大傢伙，但在實戰搏殺中卻幾乎因此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只好十分不甘地和一個雄壯勇猛卻沒錢的大個子交換了。那大個子外表厚實，內心卻是精明奸詐得很。
那大個子叫精猛，以前經常和他一起配合佔位搶點，手腳卻沒有斷雲靈活，掉落的骨珠啊，怪獸的毛皮啊，基本上都被斷雲先下手為強。積蓄不豐的精猛當時拿的就斷雲手中這把生銅刀，就像一頭大象玩孩童的小球一樣，很是滑稽怪誕。斷雲用開山刀和他換，卻被奸詐的他大大地算計了一番，倒貼了斷雲五個金幣。一把普通生銅刀也就一百金幣而已，開山刀卻要一百五十金幣。
精猛自從拿上便宜賺來的開山刀，招大力沉的強勢便被發揮得淋漓盡致，當時實力就翻了一番，被一個三層刀客團伙看中，即使精猛當時的「戮心刀魂訣」只是可憐的一層多，老實說，那個搶人的「天行者」刀客團還是很有眼力的，事實上精猛的開山刀也馬上就證明了這一點。據說這大個子現在已經被天行者隊伍視為絕對主力，混得風生水起，當初那把普通開山刀也許也鳥槍換大炮了吧。
從刀客開始，實力已經開始入得了刀尊郡府管轄者的法眼一二了。刀客，開始被允許將擁有一次重生的機會。刀客之上的刀狂，刀尊，更被允許更多的重生機會。刀皇，據說是屹立於整個刀之世界顛峰的王者。只有人數最多的最低層刀手，向來被視為稗草泥土，死了就是永遠死了，骸骨很快就將被風沙掩埋，腐化成塵粒，或被颳得飛在這荒漠各處，從此沒有痕迹。
「精猛？那小子，現在已經是三層實力刀客了，哪像我至今還混在這沙河骷髏狼的地段！當然，我也不是只吃沙子長大的！」每當有其他刀手居心莫測的問詢起他的搭檔，斷雲總是拎著血淋淋的生銅刀回敬他們充血的狼眼，在黃沙狂風中孤傲而血直。
失去精猛的配合，他也被迫從骷髏狼出沒頻繁的漠西洞子口逃離，一個刀手的性命賤得很，不像其他刀客以上的同類會得到刀尊郡府的重視，他們刀手沒有重來的機會，也沒有人將會為這樣的最低層小人物出頭。何況斷雲天性桀驁，少有刀手朋友，精猛一走，我就是孤身一人面對這些骷髏狼和其他刀手的危險面孔了。每個刀手，向來視自己之外的一切生物為危險，他們只相信他們自己。
刀手自開始后就沒有了憐憫心，同情心和正義善良觀，當然也許那些稀奇東西被深藏進了再也難以挖掘出來的心靈深處。他們有的只是殺戮，以命搏命，和嗜血狂躁中、壓抑低沉中的**。
沒有人敢懈怠，敢漠視十年的壽命期限，敢以仰天長嘯說我不在乎這一切！
阿門，一切為了生存，為了離開這個該死的荒漠。
根據風向以及風中的冰冷程度，斷雲緊束了束腦後那沙塵沾滿的烏黑長發，那頭髮在風寒中凍結成一根根僵硬的針絲一般。他望了望了天邊越見黯淡的灰茫茫昏色，漫漫黃沙風暴中，天地朦朦朧朧，只有遠處寥落稀疏的幾顆張牙舞爪的禿謝大樹反射著大漠的寒光，和一些開始急匆匆返回郡府村落的刀手們。算算時間，現在應該是黃昏臨接黑夜的時刻了。更加兇險的黑夜！
風颳得更加兇猛，挾帶的粒粒顆砂打在身上臉上，已經讓身體精悍的他也有些受不了了。
斷雲低腰鑽進不遠處的一片高壁暗影中，高大寒峭風蝕嚴重的石壁透露出冰涼刺骨的寒，這樣的石壁在荒漠之中零散分佈著，對刀手而言，有如風刀黃沙中的溫暖帳篷。
即使風沙已經將刀手的身體錘鍊得異常堅韌精悍，在黑夜來臨的時候，他們也不得不尋找石壁的庇護。
黑夜來臨，風力強勁了至少三倍，刀手們如果直接站立的風沙吹刮中已經抵抗不住，低層的「戮心刀魂訣」更抵禦不了風中越見厲害的冰寒。那種冰寒會直接浸透進你的五臟六腑和骨頭裡，常常將躲避不及或自大自以為是的刀手，凍結成一具具凝固的屍體，明日黎明時刻則化成濕水一灘。
所以，黑夜來臨之前，大部分在風沙中忙碌掙扎的刀手們都會趕回分佈各處的荒漠村莊，那是唯一真正可以給他們溫暖庇護的港灣。那裡有食物和水，即使貨價比不等的食物是那麼粗糙，凈水也是點滴的心血。水遠比食物重要，這樣的環境氣候，修為不到的刀手身體水分很快就會被蒸發乾凈，半天一天下來，嘴裡、喉嚨中，那滿是黃沙味道。
所以刀手們一般在「狩獵」中是不會吞咽喉嚨的，即使不小心吞咽了黃沙入腸胃，返回村落或郡府後，在進食之前，也要馬上運功逼出腸胃上粘沾的沙泥。
黑夜是兇險的，風沙就是不可抵擋的大自然謀殺工具。當然，也有貪心不足的刀手選擇留下或偏偏選擇在這樣的時刻出發，尋了一處遮擋的荒漠石壁凹地，開始熬夜奮戰。黑夜，永遠是野獸出沒最頻繁的時候，這是沙河明顯的特徵之一。野獸多，那意味著不用再搶奪怪獸出沒點，可以賺更多的錢，換更多的糧食和水，更換更好的高級裝備。
裝備也很重要，當然最重要就是手中的刀了。但好的衣甲，護腕護腿，以及可以護心暖身、怯邪去魔的玉佩，培養精神恢復疲憊的戒指，都刀手們渴求的東西。
只不過，一個普通刀手能買到裹身避寒的粗麻衣服，和那維持生活防身殺敵的武器就已經很不錯了，玄玉奇鐵等特殊材質打造的首飾和衣甲那些東西，在刀手們眼中彷彿是遙不可攀的奢侈品。而刀客們卻開始華麗起來，這些郡府有的買、兇惡怪獸和異族有的掉落的奢侈品，刀客們逐漸讓刀手們羨慕又仇視地擁有了起來。有了好武器裝備，才可以更快更安全地獲取材料，以及生機點數。
粗麻衣服只是其實只是薄薄的一層，在這樣的嚴酷氣候環境下，根本起不到應有的保暖作用。所以其實每個刀手自己那副強悍的身板，和修鍊的刀魂氣勁，才是真正讓他們立足風寒中的依憑。
「我們什麼時候能成為一樣的高高在上的刀客呢？」每個刀手此時心裡想得不是稱霸天下，也不是想著去成為刀客之上的刀狂、刀尊，或者傳說中至尊無敵的刀神。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小小願望！
盤膝坐在石壁構成的避風陰影中，斷雲運行起每個刀手必修的「戮心刀魂訣」，體內頓時有一股暗灰綠的氣流緩緩流過，像溫暖的海洋暖流，像夢中的溫煦春風，一寸一寸滋潤一天下來乾渴枯竭的臟腑肌膚。
他調動運行著氣海中的一團拳頭大小的灰綠色氣流，那灰綠色氣流像煙雲一樣翻滾，主要讓它們聚集滋潤三個地方，使用刀的左手和兩條大腿，這和其他刀手遍運全身不同，因為斷雲覺得那樣的話，一個刀手本來稀薄微弱的灰綠刀氣就更加稀渺了。斷雲慣用左手持刀殺敵，而兩條腿更是他躲閃保命的本錢。事實上，經歷的場場戰鬥已經讓他看到了效果。
長期滋潤之下，左手和兩條大腿的經脈要遠比其他身體部分強壯堅韌，裡面蘊藏的力量也遠不是其他部分可以相比，而對付怪獸和其他找茬的刀手起來也更加的得心應手。
「戮心刀魂訣」現在已經兩層半了，再過上一些日子，沒有意外的話，我也能擺脫卑賤的陰影，成為一個獲得幾分重視的刀客了。斷雲在石壁黑暗中希冀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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