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無人例外
徐遲缺乏大眾知名度,可他不是什麼無名之輩。
在文學界,他絕對有著一席之地。
只不過他在文學上的成就,主要是在報告文學以及外國文學的翻譯這兩塊,在小說創作上沒有什麼成績,普通的讀者對他知道的很少。
徐遲譯過的雪萊詩選《明天》,《依利阿德選譯》、《巴黎修道院》以及《瓦爾登湖》,周彥都有拜讀。
還有他的報告文學,周彥也讀過其中比較出名的《地質之光》和《哥德巴赫猜想》。
他忽然跳樓,在文學界絕對是一件大事。
蘇瞳欷歔道,「昨天早上,我在賓館走廊碰到了張守仁先生,從他口中聽說了這事,當時我也十分震驚。沒想到徐先生會選擇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告別世人。」
「我是聽馮一岱老先生說的,聽馮先生說,他們是十四號下午得到的消息。到昨天,整個西郊賓館的人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
這次作代會,大部分的活動都在西郊賓館舉辦,從京外來的作家,基本上都在十四號之前就已經去西郊賓館報到,在京遲點,基本上都是十四號。
按理說,周彥他們幾個十四號的時候,也應該去西郊賓館報到的,不過周彥他們沒有去。
本來十四號的報到就不是強制性的,周彥他們不去也沒什麼,就是沒想到會錯過這樣的消息。
馮一岱跟張守仁都是文學界的老前輩,他們這些老前輩之間的聯繫要稍微多一些,特別是馮一岱,他跟徐遲年紀只差一歲,一個八十三,一個八十二。
因此,他們也是第一批聽到了徐遲去世的消息。
「徐先生這麼做,到底是因為什麼?」余樺問道。
王安意搖搖頭,「具體也不清楚,這兩天各個房間都在討論這些事情。我對徐先生不太熟悉,除了他的作品之外,對他本人了解甚少。據一些跟他熟悉的人說,他自殺的原因可能有很多。趙本夫說,他大概是因為二婚失敗,遇人不淑,因為陳女士而子女疏離,鬱鬱寡歡,選擇了這條路。」
「哦,這倒是有可能,聽說他因為陳女士,跟小女兒已經長期不見面了。」史鐵笙說道。
周彥看了眼史鐵笙,有些意外,他難得會去關注別人的八卦。
「當時他要二婚,很多人就不太看好。」
「是啊。」
……
周彥對徐遲的八卦不了解,聽他們聊了一會兒才知道,原來是前幾年徐遲開展了一場黃昏戀,跟一個比他小二十歲的副教授結婚。
這段感情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是因為那個陳姓女士,他跟子女關係弄得很差,甚至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其實說是差二十歲,那位陳女士年紀也不小了,畢竟就是前幾年才發生的事情,那時候徐遲也快快八十歲了,而那位陳女士也接近六十。
要說徐遲是貪圖女方美色,有些說不過去,大概還是年紀大了,想要找個人搭夥過日子,不至於天天一個人形單影隻。
不過大家也不確定這就是徐遲跳樓的真正原因,如果因為這事跳樓,那時機也不太對。
徐遲跟陳姓女子婚姻短暫,早前就已經分開了。要是因為這事尋短見,何必要等到這時候。
還有其他幾種說法,一種是說徐遲玩電腦玩得走火入魔,受到了某些宗教散播的頹廢情緒影響,走上了絕路。
有的說他忍受不了病痛,才尋了短見。
還有的說,是因為湖北的作家們參加作代會之前跑去跟他告別,使他感覺自己形單影隻,孤苦伶仃。
畢竟,照理說,徐遲是作協理事,如果身體沒問題的話,這次應該來到燕京出席活動的。
……
徐遲去世的消息,讓會場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陰影,因為事情剛剛發生沒多久,大家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難免會提起這個話題。
倒不是大家熱衷於傳播這種消息,只不過發生這種事情,讓他們不得不感慨。
特別是一些年紀大點的作家,甚至產生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情緒,認為應該解決老年作家所面臨的一些問題。
有些人甚至建議,讓作協建個作家老年公寓,配備陪護人員,解決他們的孤寂之虞。
提出這種建議的,反倒不是老年人,而是那些年輕一些的作家。
至於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建議,到底是出於對前輩的關心,還是因為其他一些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作協的這些老前輩,雖然如今大眾知名度普遍不如青年作家,但是他們掌握了文壇大部分的資源,其中不少都是作協的領導。
周彥在入座前,大概跟三十多個作家碰了面,聊了天,基本上都是些知名的前輩,譬如畢淑敏、高洪波、趙本夫、張鍥……
他們對周彥都挺感興趣的,畢竟在今天來參加大會的八百多作協成員裡面,周彥可以說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周彥的身份多樣,相對於他的演員、導演以及音樂家的身份,作家這個身份反倒是最不起眼的。
很多人在跟周彥聊天的時候,潛意識裡還是不把周彥當作文學界的人。
最早周彥剛出來的時候,寫了《鎮長之死》、《清水裡的刀子》以及《樹洞》這幾部作品,也算是在文壇颳了一陣風。
當時不少人都在討論,那個叫「周產」的,突然出現的新作家。
只不過這一陣風刮過之後,周彥在文學圈子似乎就消失了,不再有新作品出現。
不少人都跟周彥表示,他現在不出新作品,是文學界的大損失。
這些話,有多少是真心的不好說,但如果周彥真的一直在出作品,大家對他的態度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溫和。
自古文人相輕,別看今天在會場大家見面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私下裡未必就看對方順眼。
……
大會對周彥他們幾個來說是十分無聊的,除了一開始的時候首長來慰問他們,後面周彥他們完全都是放空狀態。
會議的內容,他們壓根就沒怎麼聽。
等到五點多鐘,會議結束的時候,余樺拍了拍腦袋,「什麼也沒裝進去。」
周彥笑道,「你稍微低調一點,行不行。」
會場人多口雜的,說話還是要謹慎一點,少給自己找麻煩。特別是翟泰風就站在不遠處,余樺這話要是給他聽見,肯定是要不高興的。
今天大會上,翟泰風作了題為《站在時代前列,迎接文學繁榮的新世紀》的工作報告。
這種報告,形式必然大於內容,任誰上去說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樣的無聊。
余樺笑了笑,抬頭在後面看了一圈,問道,「我們是跟大部隊一起去西郊賓館,還是去哪兒?」
周彥聳肩道,「我都行,看你們。」
主要是看史鐵笙,這大冷天的,史鐵笙行動不便,西郊賓館離地壇公園距離又遠,這個點去西郊賓館,史鐵笙回去就很晚了。
「去看看吧,王部長不是說了,讓我們學會融入集體。」余樺又捏了捏史鐵笙的肩膀,「要是弄得太晚,我們就在西郊賓館住一晚,反正給我們留了房間,不住白不住。」
周彥笑著點頭,「嗯,這個虧確實不能吃。」
……
去西郊賓館的路上,劉振雲在車裡一直在誇周彥的車豪華。
一會誇座椅軟乎,一會又誇空調給勁,最後沒得誇了,竟然還誇起了,方向盤好看。
周彥今天坐的不是什麼豪車,就是一輛桑塔納2000。
這個車去年才出來,當下在國內算得上是高檔汽車,但是肯定也沒有劉振雲說得那麼好。
原本周彥他們沒準備帶別人的,只是正好出門的時候碰到劉振雲,他問了一句,周彥便發出了邀請。
從會堂到西郊賓館安排了大巴車,不過數量不夠,一批走不了。
剩下的人,要麼等下一班,要麼就自己坐車過去。
劉振雲腦袋靈活,知道周彥他們有車,所以特意過來問了。
余樺在旁邊聽得頭都疼了,忍不住開口道,「這還沒過年呢,這拜年的話,你還是留著過段時間再說吧。」
劉振雲笑道,「我這不是蹭上了車,無以為報,所以捧周彥幾句,算是車費了。」
「你要是少說幾句話,我確信周彥會更感激你。」
周彥坐在副駕駛位上,笑呵呵地說道,「劉老師不要這麼客氣,能讓你蹭車,是我的榮幸。」
「瞧,要說捧人,我還是個外行,周老師才是箇中好手。」
之後,劉振雲就再也沒有亂捧人了,開始跟他們正常交流。
聊了一會兒,劉振雲感慨道,「時代的發展是越來越好了,還記得前些年,我們帶鐵笙去東北玩的時候,趕火車的時候,都是我們給鐵笙扛著。現在汽車越來越普及,以後鐵笙也能多出門了。」
史鐵笙笑道:「交通是方便了,你們卻未必有時間了。」
他這話說出來,車裡一陣沉默。
現在畢竟不比當年了,大家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很難再有那種幾個大老爺們說走就走的氣魄。
就拿余樺來說,他要是出遠門,就得把余海菓丟給陳紅一個人去帶。
雖然余樺在家的時候,主要也是陳紅帶孩子,但是他在家跟不在家是兩碼事。
到了他這個年紀,家庭在生活中的佔比肯定會越來越高。
見他們沉默,周彥笑了起來,「想要出去,後面有的是時間,明年開春了有時間,可以約著一起出去玩玩。」
余樺也笑了起來,「要不你以後去國外開音樂會的時候,把我們也帶上。」
「你要是願意去,我當然沒問題。不過你明年未必有時間,《許三觀賣血記》在高麗要發表了,明年春天你肯定要過去一趟的。」
「我去幹什麼?」
「書要是賣得好,你不得去辦幾場簽售,回饋一下支持你的書迷們?」
「賣得好不好還不知道呢。」
「要是賣得不好,那就更得去了,去了賣力宣傳宣傳,讓大家都去買你的書。」
劉振雲笑道,「周老師這話說得沒錯,酒香還怕巷子深,你不去露露臉,誰知道你是誰。不過吆喝這事,還是不能自己來,得別人來,才有說服力。你去了之後,先得跟本土的一些作家跟批評家打好關係,請他們吃吃飯、喝喝酒,然後再打打牌,大家混熟了之後,他們也願意在媒體報紙上給你美言幾句。」
「這交際花的活,你干最合適,我跟你說,高麗人最吃你那一套。」
「我哪一套?」
「給人戴高帽。」
「這一套全天下人都吃。」說到這,劉振雲頓了頓,又說道,「倒也不是全天下人都吃,我看周老師就不吃,從下午見面開始,我捧了他那麼多句,沒有一句他當真的。這還是我捧人生涯中,遇到的首敗,可見周老師與常人不同。」
要是一般人聽到劉振雲這話,估計就要著了道。
但是周彥自己就是個「馬屁大師」,深諳其中的道道,一聽這話就知道劉振雲還是在捧他。
他笑著說道,「劉老師你誇得太厲害了,我接不住啊,這怎麼當真。不過今天跟劉老師接觸下來,真是讓我受益匪淺。你看似在捧人,其實是在用這種方法去了解別人,既不用什麼成本,效率又非常高。如此的生活哲學,可見劉老師是有大智慧的。這點,我們都要跟劉老師學習,老余你說是不是?」
余樺點點頭,「他在這方面確實有獨到之處。」
饒是劉振雲,也被這套組合拳打得迷迷糊糊,笑呵呵地擺手道,「這也沒什麼好學的,我也就是平時愛多觀察,多研究。平時只要你們多觀察觀察,也能弄明白。」
他說完這話,周彥跟余樺都抿起嘴角,史鐵笙笑眯眯地看著劉振雲,「振雲啊,你是終日打雁,卻還是被雁啄了眼。」
聽到這話,劉振雲一下子反應過來,周彥跟余樺這是聯手給他戴高帽。
他搖頭嘆息道,「我的理論沒錯,這世上就沒有不愛高帽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
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其他三人都哈哈笑了起來,車子裡面一時充斥了快活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