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德盛坊,奇女子
賈珍醜態百出,賈母心中的嫌惡難以遏制。
賈母緩緩闔上眼眸,心中煩亂。
寧國公賈演的這個重孫子論起無恥惡毒來,在京師也屬頭一份了。
京師各門各戶不肖子孫比比皆是,賈家也不例外,若是平常她根本懶得管。
但考慮到如今賈元春宮中前程緊要,現在的賈家出不得半點的紕漏。
尤其又涉及忠順王府。
賈母還是忍住怒意又勸道:「珍兒,財你也盡得了,就不要再害他性命了。
你跟老身說說,前日可是你派人去綁了那賈琰?」
賈珍當然一推六二五,一概不承認:「老太太,哪有的事!」
賈母怒道:「好了,你做的那些事都敗露了,連忠順王府的人都牽扯進來……你還敢狡辯?!!」
賈珍一驚,酒醒了幾分。
他遲疑道:「老太太這話從何說起?」
賈母嘴角一抽,卻是將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賈珍就是個沒有腦子的蠢貨和狂妄自大的玩意,若是讓他跟忠順王府的人杠上,那賈家的禍事就真來了。
賈母環視眾女,目含警告。
王夫人等心知肚明,皆緘口不言。
堂上的氣氛由此沉悶起來。
只能聽見賈珍急促低沉的呼吸聲。
王夫人突道:「珍哥兒,你元春妹妹剛點了鳳藻宮的尚書,目下正是緊要處,咱們可不要因小失大。」
這話扯開了賈珍的注意,他暗撇嘴,他以為賈母年事已高老糊塗了,竟然拿忠順王來嚇唬他?
說到放賈琰一馬……賈珍心道,爾等一群婦人懂個屁,那娘們留下的釀酒秘方尤其那塊窖泥,可是一座金山,絕不能放過。
再說若不搞死那小廝,還能幹等著他科舉晉身,將來當了官來向老子尋仇?
至於賈元春的緊要與老子何干?憑什麼要老子給你們榮府抬轎子?
賈珍慢騰騰坐直了身子,眸光閃爍冷笑道:「老太太,太太,元春妹妹的事當然是咱們賈家第一要緊事,但珍實在想不出,你們到底在擔心什麼?
總之一句話,那李氏的死與東府無關,哪有什麼鐵證?
至於說賈琰被人綁架什麼的,又與珍何干?任憑他告去!
誣告公侯之府,他這是找死!」
賈珍眸中凶光四射。
不肖孽子!
賈母心中更惱。
她在鴛鴦的攙扶下緩緩起身:「珍兒,老身也懶得再與你糾纏這些事了,誰是誰非,老身不想管。
但寧榮兩府休戚一體,老身這把年紀,就多說兩句。」
賈珍乾笑著也站起身來:「老太太哪裡話,您老有什麼吩咐,珍豈敢不從?」
賈母的神色瞬時變得嚴肅起來:「老身之意,京兆府衙門要打點好,待他索告無門,再逼他離京返鄉便是。
老身鄭重警告你,決不許害他性命將事鬧大,殃及全族。否則——」
賈母目光凌厲緊盯著賈珍:「否則,別怪老身持誥命金冊進宮,去鳳藻宮告你一個忤逆之罪!」
賈珍陡然一個激靈,嚇出一身冷汗。
他骨子裡是個桀驁不馴的玩意,之所以懼怕賈母,主要還是因為賈母擁有隨時進宮彈劾的權力。
在這個以孝治天下的時代,忤逆之罪,足以奪去他的族長頭銜和爵位,讓他萬劫不復。
「一切都依老太太便是,珍無有不從。」
賈珍連連賠笑作揖。
賈母疲倦擺手:「你且去吧,老身要安歇了。哎,伱們這些個孩子,就沒一個省心的……」
「珍告退。」賈珍臉上掛著勉強的淺笑,匆匆退去。
賈珍退出榮慶堂,賈母扭頭掃了王夫人一眼,淡道:「老二媳婦,讓人看著點賈珍,防他亂來!」
「是。老太太放心,咱們賈家決不能牽扯上人命大案,現在可著實敏感著。」
不需要賈母叮囑,王夫人心中自有計較。
說罷,賈母就隨手招呼著寶玉黛玉探惜諸人,照舊歡聲笑語,在鴛鴦攙扶下徑自轉去後堂安歇不提。
……
城南,沉沉夜幕籠罩著整個德盛坊。
以德盛坊為中軸的城南十八坊,是京師最大的平民聚集區,大抵居住著百萬人口中的至少四成以上。
因此處魚龍混雜人口密集,治安壓力極大,故五城兵馬司在德盛坊外設立了分衙。
德盛坊內一座不起眼的小四合院中。
阿昌裹著厚重的棉袍蹲在地上,臨時壘砌的土灶上,正烹煮著一大鍋熱氣騰騰的豕骨湯。
灶火在寒風中忽明忽暗,阿昌臉色紅潤,淚光在眸中打轉。
夫人啊,阿昌想你了。你真的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樣,能掐會算,居然還給少爺留了這麼棟宅子,宅子里財物一應俱全。
但這兩天,少爺讓阿昌越來越看不懂了呵……連這過去異常嫌棄的腥臭賤肉,方才居然狼吞虎咽食了三五斤吶?!
阿昌口中絮絮叨叨,忍不住扭頭回望身後的房舍。
燭火明亮,雕花窗戶透射出賈琰清瘦卻挺拔的身影。
此時在室內,一盆炭火燃燒正旺,驅散了不少寒意。
賈琰束手站在那,仰望著懸挂在雪白牆壁上的一幅女子畫像。
這幅畫筆法精湛,氣韻天成。
畫上女子宛若生人,雙眸似水,卻帶著淡淡的冰冷,似能看透世間一切。
十指纖纖,膚如凝脂,雪白中透著粉紅,一雙朱唇,笑若嫣然。
這便是少年生母李氏畫像。
賈琰心中輕嘆。
天姿國色,在古代從來都是取禍之源。
可在他前世的時代,女人但凡生就一幅好皮囊,基本上都是人生贏家,開啟108種金絲雀模式。
在他看來,李氏絕對是人世間罕見的奇女子。
她不但獨自撫養幼子成人,還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手段從無到有營運出一份龐大家業。
若非如此,也不至引起寧府賈珍的貪念。
作為一個偉大的母親,她為愛子計深遠。
在赴寧府與賈珍攤牌之前,為防不測,她留下不少後手。
這座位於德盛坊內的宅子,只是其一。
賈琰穿越后自少年記憶深處讀取到諸多細節,又藉此開啟了李氏留下的絕筆以及三枚錦囊,深為她的謀划和心思縝密所驚嘆。
同時這也讓他驚疑,這樣一位縱然放至現代也堪稱驚才絕艷的女子,怎麼會輕易上賈珍的當,又莫名其妙在寧府自戕而亡?
橋段近乎狗血,實在太過反常。
而且,三年前少年果斷放棄科舉逃離京師——才是明智選擇,可李氏的遺命卻是讓少年繼續在京隱忍苦讀,務求金榜題名。
難道她不知賈珍的惡毒手段和貪得無厭?
一切種種,其實都在賈琰心中打了幾個重重的問號。
賈琰覺得,這其中必有隱情。
但他此刻無暇去探究這些。
他首先要解決生存危機,要活下去才能談及未來。
至於李氏的「錦囊妙計」,頂多就是個參照,賈琰不會照搬照抄。
他不可能將命運交在別人手上。
所以自榮府歸來,基於前世的習慣,賈琰一直在反覆推演他早已成型的自救(復仇)計劃,查缺補漏。
他目前掌握的底牌有限,而仇人權勢卻過於強大。
不能出半點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