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黃霸主地位一落千丈
正當杜月笙春風得意、躊躇滿志的時候,他的恩師、老闆黃金榮卻摔了個大跟頭,在黑社會裡人們稱之為「跌霸」。
這件事情還得從黃金榮捧女京劇演員露蘭春說起。
這位露蘭春本是黃金榮的一個徒弟、名叫張師的翻譯官的養女。在黃金榮娶了林桂生、勢力已雄霸上海法租界的時候,露蘭春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呢。
因為張師和黃金榮的關係,在小時候,露蘭春就常常到黃公館玩。但是,那時她就顯出美人胚子的模樣兒了,一雙大大的黑眼睛,粉嘟嘟的圓臉,天真無邪的神氣,在黃公館里裡外外蹦著跳著玩,管黃金榮叫「公公」,管林桂生叫「奶奶」。全公館上下的人都喜歡她。
杜月笙認識露蘭春,是他來到黃公館不久,正在廚房裡當差的時候,和師兄馬祥生在一起,每次碰見露蘭春的時候,總要去逗逗她,叫聲:「乖,小囡。」露蘭春就立刻笑著跑過來,甜甜地叫一聲:「叔叔好!」
童年的時候,露蘭春就和黃公館的人混熟了。露蘭春稍長大以後,她的養父張師帶她去劇院看戲,發現她樂感很好,是塊唱戲的好料,就在家裡請老師教她學戲,唱文武先生,練刀馬功夫。
誰知這露蘭春一點就透,一學就會,沒幾天,就已唱得有板有眼。這裡正時興女唱男角,露蘭春唱生角,尤其是武生,口裡唱腔、身上功夫,樣樣皆精,學了幾年,可以登台了。於是,她開始了優伶生涯。
張師想讓女兒找個後台,好使她在劇院里不受人欺負,便帶她來拜黃金榮。
露蘭春幾年不到黃公館來,一來倒把黃金榮嚇了一跳:好一個絕世美人!兩道細細彎彎的秀眉,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目,面似桃花,唇似含朱,身段兒窈窕,步法輕盈;一襲粉紅滾黑邊的旗袍,裹著剛剛長成的少女嬌軀,勾出迷人的曲線,儀態嬌雅,衣飾華麗,清秀中透出風流,挺拔中飽含嬌嫩,恰似一朵帶露牡丹、出水荷花。
露蘭春跟著張師,款款走到黃金榮面前,甜甜地叫了聲:「公公好!蘭春向您老問安!」一口地道的京腔令人傾倒。
這時,黃金榮已看得兩眼發直,顧不上答話,半天才扭頭對張師道:「好個張師,真有你的!把個女兒調理得可夠水靈的!」
然而,他在這個少女面前竟不知如何說是好了。坐在旁邊的林桂生只淡淡地點了點頭,就招呼別人去了。這時,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露蘭春以後會被黃金榮弄來,取代她成為黃公館的女主人。
黃金榮見此美人,心就再也放不下來了。
老闆娘林桂生和黃金榮結婚時年紀已不太輕,但是她心思縝密,行事練達,為黃金榮出謀劃策,立下了汗馬功勞,在黃公館的地位舉足輕重,一直是一個主事的內當家。但是,黃金榮被林桂生管束得太久了,此時的林桂生早已人老珠黃,再加上黃金榮霸勢已成,不思進取,林桂生既已沒有什麼用處,也就樂得把她踢開,好自由自在地尋歡作樂去。黃金榮心裡裝上了露蘭春,就整天想著怎樣討好她,以博得美人的芳心。
馬祥生足智多謀,善於見風使舵,他看出了黃老闆的心思。一天,他向黃金榮獻策道:
「師父,咱們的『九畝地』可是個好地方,師父何不一用呢?」
「那兒的四周不是咱們的店鋪嗎?哪兒還要做什麼用?」
「師父您沒想到,原來那是個破老舞台,若拆了改個新大舞台,就憑那個繁華熱鬧的街面兒,生意肯定錯不了。」
「修舞台有什麼好?費錢、費功,沒什麼意思!」黃金榮沒有意會到馬祥生的意思,不耐煩地說,「我看不用了。」
「師父,目前露小姐登台正沒有什麼好去處,在外面搭別家臨時的班子,離咱們家又遠、又不方便,要是讓她來咱們家的舞台唱戲不是更合適嗎?」
最後這幾句話說得黃金榮眉開眼笑。一番籌劃之後,他特地在華法交界的「九畝地」上建造了共舞台。這時,戲劇舞台上男女合演還不很普遍,取名「共舞台」的意思,就是男女「共」演的戲院。
在黃金榮的不住催促下,幾個班子不分晝夜地加班加點,很快,共舞台就建好了,黃老闆開始對露蘭春大獻殷勤,他讓露蘭春在共舞台登場,掛頭牌,竭力捧她出道。露蘭春登台唱戲,黃金榮親自下戲院為她把場子,帶一幫人為她喝彩叫好。
露蘭春學藝精湛,唱念做打皆有獨到之處,人又漂亮,扮相風流俊雅,馬上就一夜唱紅,名聲響遍了法租界乃至上海灘。
共舞台從此場場滿座,生意興隆,人們爭相來一睹露蘭春的風采。黃金榮更是得意非凡,他差人到各大報館走動,要他們著意吹捧露蘭春。
在黃老闆的關照下,報紙上每期為露蘭春登的戲目廣告,都放在最搶眼的位置:「露蘭春」三個字,每個有鴨蛋般大小。露蘭春搖身變為一流紅星,身價倍增。
同時,黃金榮對她大獻殷勤。露蘭春去戲院,黃金榮派車子、出保鏢,保接保送。露蘭春休息,黃金榮在共舞台邊為她修建了休息室,獨門小院,裝點有如行宮一般。
露蘭春此時也無可奈何。大凡紅伶都逃脫不了被人玩弄的命運,更何況她露蘭春是被黃金榮一手捧紅的呢?而黃金榮又是赫赫有名的一方霸首。露蘭春半推半就,就做了黃金榮老闆的外室。
黃金榮與杜月笙是師徒倆,最近卻不常見面,兩人各忙各的。黃金榮正忙他的「蘭春」,而杜月笙正在做什麼呢?
師傅做了樣,徒弟就照現樣學。杜月笙此時也瞄上了一位年輕嫵媚的美嬌娘———陳婷婷。
杜月笙的原配夫人沈月英,和杜月笙也曾琴瑟和諧,你恩我愛。她生得苗條秀美,溫柔端莊,夫妻感情很好。
後來杜月笙地位逐漸重要起來,在外面應酬漸多,不常回家。沈月英一人在家,難耐寂寞,就開始抽起了大煙。
人一沾上煙癮,就別想再漂亮了。沈月英本來就很纖弱,抽上鴉片后,身體更加瘦弱,就剩一把皮包骨了。她在家裡,一切事情不聞不問,每天只躲在樓上抽大煙,幾年下來,她早已不是杜月笙年輕時迷戀的那個亭亭玉立、圓潤秀美的沈月英了。
而這位陳婷婷小姐是個舞女、交際花,和杜月笙是在舞場上認識的。她正值雙十年華,身材豐腴,膚色如玉,尤其是長著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在眾多的舞女堆里,尤其顯得別有風姿。
杜月笙平時喜歡嫖賭,對抱著女人的腰肢,咔嚓嚓的華爾茲、勃魯斯並不感興趣,他怎麼會有機會認識陳婷婷呢?
原來,有一次麗都舞廳舉行周年慶典。這事本來和杜月笙沒有什麼關係,偏碰上張嘯林和那兒的經理關係很熟,硬拉著杜月笙同去應酬。杜月笙在麗都舞廳正好碰上剛剛走紅的陳婷婷。兩人共舞一曲后,杜月笙被陳婷婷的那雙多情的大眼睛所迷倒。陳婷婷趁勢投懷送抱,臨別時情意綿綿地叮囑他:「想看大眼睛就來找我。」從此,陳婷婷就佔據了杜月笙的心。
沒過幾天,杜月笙的徒弟謝葆生要開一個名叫「仙樂斯」的舞廳,請杜月笙去剪綵。但杜月笙因為惱恨他在拜自己為師后又去拜張仁奎為師,所以不願答應。那謝葆生卻也不是等閑之輩,他擅長揣摩人意,對症下藥。他懂得怎樣才請得動對他有戒心的師父。在這緊急關頭,他甩出了一張「黑桃皇后」。
「師父,您即使不看在我徒弟面子上,那也得看在陳小姐的情分上,勞您的大駕走一趟吧!」
「這關陳小姐什麼事?」
「師父有所不知,『仙樂斯』舞廳特地聘請陳小姐掛頭牌伴舞。陳小姐起初不肯,後來聽說我是您的徒弟,今晚師父光臨剪綵,她才同意,她已在舞廳內翹首以待!」
杜月笙的一段心思,被徒弟勾引起來,他一想到陳婷婷,心裡不由甜絲絲的,果然把口氣放軟了:「你呀,你把她騙來幹什麼?」
「師父,您去剪個彩,同她見個面,那我就不是騙她了嘛!」
「咳,拿你真沒辦法。走就走一趟吧!」杜月笙搖搖頭,跟著謝葆生鑽進了汽車。
車子向『仙樂斯』舞廳開去,上了南京路,在第二個路口被紅燈擋住,杜月笙皺著眉,用手指扣著真皮包面的坐墊,忽然想起什麼來,對謝葆生說:「葆生,以後不要叫我師父,叫先生,在一些大場面稱師父、徒弟,顯得太土氣,不好聽,不大方。」
「是的,師父———不,先生想得對。稱先生文雅而又親切,也大方,我今後一定改過口來,叫先生。」
綠燈一亮,車子開動了,杜月笙似乎想問什麼,又停住不說。
車子過了24層的國際飯店、大光明電影院,在「仙樂斯」門前的霓虹燈下嘎吱一聲剎住了。幾個制服筆挺的侍者上來開車門。進了大門,一大堆來賓見杜老闆到場,便劈劈啪啪地鼓起掌來。掌聲中走出了晚會的皇后陳小姐。她穿了件無袖印度綢旗袍,奶白色的底子上綴著一朵嫩黃的小菊花,滾邊是嵌金線的黑絲絨,穿著一雙蛋黃色高跟皮鞋,肉色熒光的長統絲襪在高叉旗袍下顯露出一雙修長的大腿,蓬鬆的捲髮像波浪自然披散下來,光影中曲線玲瓏,凹凸畢現。她柳腰款擺,走到杜月笙跟前,挽起杜月笙的胳膊嬌嗔地說道:「哎喲,杜老闆您也來了啊!真給面子啊!」
「讓陳小姐久等了,實在對不起!因為有些小事,杜某遲來一步,請大家多多原諒、多多包涵!」
杜月笙向大家拱拱手,然後,文質彬彬地拉起陳婷婷的手,走進舞廳內。
舞池四周的小圓桌子上,除了插滿了各色各樣香氣撲鼻的鮮花外,還有汽水、果子露、香檳等各種飲料,供客人們隨便取用。樂池裡穿著西裝、打著黑領帶的樂隊成員,個個抱著樂器在等第一首曲子開始。流光水滑的舞池像面鏡子,可以照得出人影。四壁柔和的燈光混合著微香,灑向人群。
這時,兩對十五六歲的童男童女,拉著一幅大紅綢子,橫過舞池,在綢子中央打了兩隻斗大的綵球。
杜月笙在人們的簇擁下,踏進舞廳,樂隊奏起了迎賓曲。陳小姐挽著杜月笙的胳膊,走向舞池中央。這時,一個女孩端著一隻紅漆盤子隨在後邊,盤內有一把鍍金的大剪刀,「仙樂斯」舞廳的開頭彩由杜月笙剪。
杜月笙站了片刻,等來賓們都進廳了,然後他才拿起剪刀,在人們噼噼啪啪的掌聲中剪了彩。
這時,四壁燈光漸漸變暗,鑲在地角旮旯的腳燈發出淡淡的微光。幾盞宇宙燈慢慢地開始旋轉了。
樂隊奏起一支中四步的舞曲,紳土、淑女們紛紛步入舞池。
杜月笙和陳婷婷緊摟著開始了跳舞,摟著這青春的、馨香迷人的胴體,杜月笙沉醉在這柔曼的樂曲聲中,漸漸漾起一股熱潮,不自覺地把陳婷婷摟緊了。這陳婷婷更是風月場的人物,杜月笙這一摟,她就乾脆把胸脯和臉貼上去,杜月笙感覺到她貼緊的身體的體溫,全身都酥了,但是這陳婷婷並不老實,不住地摩擦他的下身,這輕曼的音樂本來就使人情意綿綿,她這一弄竟然使得風月場的老手杜月笙無法自持,一下子褲襠里都濕了許多……
兩人在閃爍的燈光中盡情地體會著對方,身體相觸,心手相連而又可望不可及,陳婷婷青春漂亮,不同於溫順老實的沈月英,而是充滿了另一種魔力!此時此刻,杜月笙從心底里生出一種感觸:眼前的婷婷是一杯美酒,香醇而甜蜜。我杜月笙竟然錯過了這麼多年。大丈夫在世,這杯醇美至醉的酒真的是不可不飲的啊!
這一夜,杜月笙便在謝葆生為陳婷婷包的匯中飯店一個房間里度過。一夜的柔情蜜意,已使兩人如膠似漆,難捨難分了。
第二天一大早,杜月笙就掛電話給自己的管賬萬墨林,要他馬上收拾好二樓房子,等著要用。在謝葆生的撮合下,杜月笙終於娶了陳婷婷做二姨太。
自從得了這個迷人的姨太太之後,杜月笙開始「不理朝政」了。他天天都和這個新太太廝混在一起,連二門都不出,日夜干著「春宵苦短」的浪漫事了。
杜月笙的這一舉動,使大太太沈月英苦悶得很,然而她卻做聲不得。丈夫納小這種事,順理成章,又司空見慣,誰能阻止得住?失寵的舊人無限悲苦,沈月英從此以後更迷戀於大煙,甚至整天在煙榻上生活了。
而林桂生此時也大不順心,任她八面威風,足智多謀,黃金榮偏偏迷上了露蘭春,她卻奈何不得,也只得把苦水默默地往肚裡咽。
黃金榮既得了露蘭春這樣的風流尤物,夫人又管不著,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日夜陪著美人轉,前也是美人,后也是美女,好像露蘭春就是他的心頭肉,沒了她,他黃金榮就活不下去了……
然而,沒幾天,他卻沒想到半路卻殺出個程咬金來,結果掀起了上海灘的情場風波。
此人是誰?
他就是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兒子———盧筱嘉。
盧公子年少氣盛,倜儻風流,也是一位翩翩公子。他一身白綢衫褲,帶著兩個跟班整天出入於酒肆、劇院、舞廳等聲色場。
這時,正值第一次直奉戰爭以後,直系軍閥戰勝奉系,控制了北京政府。皖系段祺瑞、奉系張作霖,與在廣州的孫中山暗中聯絡,結成孫、段、張三角聯盟,共同對付直系軍閥曹錕、吳佩孚。
居間聯絡的則是四少公子:孫中山之子孫科、張作霖之子張學良、段祺瑞之子段宏業,還有盧永祥之子盧筱嘉。時人稱此四人為「四大公子」。
這位盧筱嘉年方二十又二,交際甚廣。他長居上海,對當地旦角名伶了如指掌。露蘭春一唱紅,各家報紙紛紛報道,自然招惹了不少蜂蝶。盧筱嘉就是其中一個。盧筱嘉最愛聽戲,他一聽說報上捧露蘭春,當即輕車簡從,專程前往老共舞台。
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位公子哥兒來看戲,其實是看人來的。盧筱嘉到共舞台看了幾次戲,看中了露蘭春。露蘭春雖唱的是生角,但風情做派,一吟一唱都帶有一種媚人的嬌柔。盧筱嘉初次聽露蘭春的戲,露蘭春剛一出場,一個飛眼就把盧筱嘉飛了個心猿意馬。從此盧公子就盯緊了露蘭春,戲台上下,送花、約會,展開了猛烈的攻勢。
這一天早晨,盧筱嘉起床后洗漱完畢,就吩咐傭人把早點拿來。伺候盧筱嘉早點的是個20來歲的後生,名喚阿旺,生得精明伶俐,最善於揣摸主人的心思。他把早點放在盧筱嘉的桌上,故意在下面壓了一份「晨報」,這種報紙專門報道上流社會、娛樂圈中的艷聞逸事,供一些有閑階層的人們消遣。
盧筱嘉先端起了果子露,同時用眼瞄了一眼底下那張報紙。恰好報紙折在上面的那一版上,登載著露蘭春主演《落馬湖》的報道,鵝蛋般大小的「露蘭春」三個字赫然映入他的眼帘,他心中又盪起綿綿情意,不由抬眼望了一眼阿旺。阿旺垂手侍立,會心一笑:
「少爺,今兒可有露蘭春小姐的戲啊!」
「露蘭春,露蘭春,你就不知道出出主意?」盧彼嘉沉吟了一下,喃喃說道,隨後又問:
「阿旺,你一向鬼主意多,你說說,怎樣才能贏得露小姐的芳心呢?」
「少爺,恕我阿旺多嘴,」阿旺一邊說,一邊偷偷察看著盧筱嘉的臉色,「哪個女人不愛金銀珠寶?更何況像她這樣的梨園戲子,多給些小恩小惠,她肯定會動心。不過……」
阿旺故意賣了個關子,把話茬剎住不說。
「不過什麼?」盧筱嘉轉身盯住阿旺,「有什麼好吞吞吐吐的。」
「少爺,這個露蘭春小姐可是黃老闆的意中人哪!」於是,阿旺把露蘭春的身世、和黃公館的關係,以及黃金榮如何看中露蘭春、著意討美人歡心,為她捧場宣傳等一一講述了一遍。
盧筱嘉聽完把眼一瞪:「他黃麻皮是個什麼東西,年紀一大把了還佔著這樣一個美人胚子?今晚就去共舞台,我倒是要看看這支出牆紅杏摘得還是摘不得!」
當晚,盧公子帶了兩名馬弁,早早來到戲院。他們在包廂坐定,戲還沒有開場。盧筱嘉喚過一名跟班,將一枚金絲鑽戒交與他,讓去後台送給露蘭春小姐,並約定戲散以後一同吃飯。
露蘭春正在化妝,見此舉動可左右犯了難。她唱戲的這個共舞台是黃金榮的地盤,並且每次散戲后都是黃金榮派車接回,今天所得到的一切名譽、待遇都是黃金榮給的,這次若去和盧筱嘉約會,豈不是砸破了醋罈子,捅翻了馬蜂窩?若拒絕了盧筱嘉,那也是沒有好果子吃,盧筱嘉是大名鼎鼎的「四大公子」之一,浙江督軍盧永祥之子,有權有勢,更是不敢得罪。這露蘭春也不是等閑角色,她收下了戒指,至於約會之事,只推說今晚沒有空,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
跟班來回盧筱嘉,盧筱嘉不由一陣冷笑,順手掏出一張帖子,丟給跟班,命令道:「去,露小姐不喜歡私的,少爺就來公的。」
露蘭春接著帖子,心慌意亂,還不曾想出對策,戲台上已鑼鼓敲起催著上場了。她急忙站起來,走進門口,做了幾下深呼吸,力使自己神智清爽一些,然後出場了。
這晚,露蘭春反串小生,演岳飛《鎮潭州》。大劇院里人已坐滿,一些紳士、名媛、闊少、太太們都在一邊喝著茶、吃著點心,一邊等著戲開場。黃金榮坐在特座上,身後跟著兩個隨從,正得意洋洋地眯起眼睛笑著。他左手夾著一根燃了半截的雪茄,右手在扶手上扣著鼓點,由於天氣熱,臉上不住地往下淌汗。
看見黃老闆耐不住熱,戲院一個打雜的跑前跑后地忙乎,又是用蒲扇扇風又是擰毛巾送上。黃金榮接過毛巾正要擦臉,忽然聽到一聲怪聲怪氣的喝彩:「唷,唷,好———」
黃金榮撂下毛巾往喝彩方向一看,見是包廂里的一位公子哥兒站在座位上,拔直了喉嚨叫好。黃金榮再往台上定神一瞧,露蘭春剛從「出將」門上場,甩了一下水袖,移步台中亮相,想將腰上的垂帶踢上肩頭,連踢三下,都沒踢上去。台下人看著,由於懾於黃金榮的威勢,沒有敢聲張的。但是,盧筱嘉作威作福慣了,無所顧忌,再加上肚子里正憋著一股悶氣,當下便怪聲怪氣地喝起倒彩。
「唷———!乖乖,好功夫!」
露蘭春一聽有人喝倒彩,忙抬頭用粉眼朝盧公子方向一瞟,做了個應景的俏眼,意思是請包涵一些。可是這盧公子卻硬是不領情,仍然是一個勁地起鬨:「唷,漂亮!啊哈哈!妙哉!」
台上的露蘭春難堪極了,頓時覺得頭昏目眩,身子晃了一下,差點昏過去了。
「別著急,再踢啊!」盧筱嘉的隨從也跟著主子大喊大叫起來。
盧筱嘉正得意洋洋地說:「名角又怎麼樣?連這點功夫都沒有?啊,好———」
他這邊損人出惡氣,黃金榮那邊已氣得肺都炸了。盧筱嘉一句話還沒有說出來,右邊腮幫子上「啪」地一聲,已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子。黃金榮一腳踏著坐椅,一手叉腰,大喝一聲:「好猖狂的小子,給我打!」
「是!」散在附近的一群打手馬上衝過去,抓住盧公子的衣領提拎了出來,一把將他摁在空地上,拳打腳踢就像一陣雨下來。黃金榮的這群打手本來就是一些市井流氓、潑皮無賴,平日無事尚要生非,如今有了這麼一個鬧事的機會,豈肯放過,一個個狐假虎威,爭先恐後,拳腳劈頭蓋臉落了下來。
盧筱嘉帶來的兩個馬弁本來見主人被欺,想上來幫忙;但是,看見這些打手個個面目猙獰,凶神惡煞一般心狠手毒,自己人少勢單,縮在一邊不敢上前搭救,但是,他們即使是這樣也吃了黃金榮手下的一頓打。眾打手把盧筱嘉打得鼻青臉腫,過足了癮,這才罷手。
儘管盧筱嘉被打得哭爹叫娘,但坐在不遠的黃金榮怒目相向,臉上的麻子顆顆綻起,待哭喊聲小了后,喝令把那個搗亂的傢伙帶過來。盧筱嘉被打得鼻青臉腫地拖了過來,黃金榮剛要罵娘,突然卻像被誰捏住嗓門,一句話也擠不出來了。他認出了盧筱嘉。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黃金榮雖說霸道,但畢竟只是一方毛神,而那盧永祥則是權傾東南的督軍,雙方實力之差,無異是天上地下。
黃老闆打一個愣怔,心想,若當面賠禮,這盧筱嘉不依不饒,眾目睽睽,可太栽面子了,於是裝作不認識,把這件事當做誤會,當下咬著牙喝了一聲:「好,放你一馬!」
這時,盧筱嘉滿身滿臉都是血,筆挺的西裝被撕成碎片,他緩過氣來,咬牙切齒地說道:「好,姓黃的,走著瞧!我不叫你嘗嘗我少爺的厲害,算我沒本事。」轉過身,帶著兩個也被打得一瘸一拐的跟班,出了戲院,揚長而去。
盧、黃爭風吃醋,以至鬥毆的消息不脛而走,迅速傳遍上海灘,人們估摸盧筱嘉不會善罷甘休,都在等待著看好戲。
盧筱嘉挨了一頓毒打,當然忍不下這口惡氣。連夜跑回杭州,去向父親浙江督軍盧永祥哭訴。
到了杭州,他直奔督軍府。府門前有兩名兵士站崗,認得盧筱嘉,當即「啪」地一個軍禮:「大少爺!」盧筱嘉也不答言,徑奔客廳。盧永祥正在與鄭秘書下棋,見狀吃了一驚:
「筱嘉,怎麼了?」
盧筱嘉放聲大哭,邊哭邊把被大流氓黃金榮聚眾毆打的事說了一遍。盧永祥一聽火冒三丈:
「這個麻皮,不過是法國佬的一條狗。我兒子再不行也不到你白相人來管。我倒要看看這麻皮的能耐,你頭上生了角,我也能把你踞掉!」
盧永祥當即致電上海淞滬護軍使何豐林,責令他出面為盧筱嘉出氣。
1922年前後,上海地區是皖系軍閥盧永祥的勢力範圍。何豐林名義上受江蘇督軍齊燮元的管轄,而實際上則事事聽命於浙江督軍盧永祥。何豐林是盧永祥部下,怎能不盡心竭力地為他效勞。
黃金榮打了盧筱嘉,得勝回了同孚里黃公館。林桂生並不知道老公是為著露蘭春起的風波,滿以為盧筱嘉仗勢欺到黃門頭上了。她看黃金榮長嘆短吁有些害怕,便笑他膽怯,將嘴一撇,連連冷笑:「嘿嘿,總探長,你這塊牌子也該收起來了。連個毛頭小子都擺不平,還是好好在家貓著吧。」
林桂生一激,黃金榮一股熱血衝上腦門,臉上那幾顆大麻子顆顆漲開。他猛一拍桌子,跳起來大吼大叫:
「不信老子就擺不平他!走著瞧,老子給他點顏色看看!」
第二天,黃金榮帶領保鏢傾巢而出,直奔老共舞台,臨出門還親自給法捕房去了電話,要全班華捕到場助陣。剎那間,老共舞台戒備森嚴,各出口、太平門旁都站著全副武裝的華捕,場中巡邏的則是黑拷綢短打的保鏢。這些保鏢一個個卷著袖子,敞著懷,露出臂膀上的「刺青」和胸前懸挂的金燦燦的金錶鏈,目露凶光,殺氣騰騰。他們不住地往包廂里射來警惕的目光,搜尋著可疑的看客。
那些來到老共舞台消閑聽戲的看客們見此陣勢,哪裡還有什麼雅興,一個個提心弔膽,生怕懷疑到自己頭上。
可是,直到戲散,都不見盧筱嘉的影子。黃金榮倒鬆了一口氣,其實,他心裡也知道自己敵不過人家的勢大,來此只不過撐撐黃老闆的面子而已。既然盧筱嘉沒有露面,黃金榮當即將頭一擺,吩咐備車回府。
一連幾天過去了,老共舞台仍然風平浪靜。
這天,黃金榮吃罷晚飯,只帶了四個貼身保鏢搖搖擺擺走進了共舞台大劇院。共舞台今晚要首演《槍斃閻瑞生》。這是根據一件轟動一時的社會新聞編的新戲,講的是閻瑞生誘騙殺害妓女黃蓮英的故事。露蘭春飾妓女黃蓮英,有一段《蓮英驚夢》是她的拿手戲,還灌了唱片,在留聲機里放著。
為了露蘭春這一齣戲,黃金榮擺出法租界大亨的權威,事先發了請帖,請租界里各幫會、商會的頭面人物來看戲,為露蘭春捧場。
劇場打人的風波已過,劇院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場面。太太、小姐們打扮得花枝招展,手拿檀香粉扇,與一些公子哥兒、闊少們打情罵俏,嬌言浪語,眉目傳情,茶水、糖果、點心一桌桌擺滿,相熟的人們湊在一起談論軼聞趣事,這個坤角、那個名伶,以及正上演的新戲;有的戲迷們搖頭晃腦地哼幾句戲文,逗得人們哈哈大笑。跑堂的、賣小吃的、小混混們在人群中來回穿梭,湊個熱鬧,整個老共舞台亂鬨哄的一片。
鑼聲一響,露蘭春踩著碎步上場。由於是新戲,她今天的行頭全是上海最時髦、最風流的裝扮,行動間動作身段,風情盡露;啼唱宛囀,媚波頻傳。一出場就是滿堂彩。黃金榮樂得心花怒放,他眯著眼,翹著二郎腿,合著鑼鼓點子,光腦袋搖來晃去。他看得很入神,很迷痴……
戲正唱到高潮,「蓮英」一句搖板,令台下觀眾又一次歡呼鼓掌。黃金榮將頭一仰,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突然十幾個便衣悄悄溜進了正廳包廂。一個身著白色西裝的青年掏出手槍頂住那顆光腦袋,一聲低喝:「姓黃的,幸會了。」
黃金榮睜開眼一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你、你……」
「是我,盧筱嘉。」西裝青年冷笑一聲,頭一擺,吩咐便衣隊動手。幾個便衣上來就狠狠地給了黃金榮兩個耳光,打得他頭暈目眩。隨後一個便衣朝他腰間又踢了一腳,黃老闆馬上一捂腰,蹲了下去。
「麻皮,你的命連狗都不如,要是不相識,爺們現在就送你上西天。」說著,有人上前又狠狠地打了十幾個耳光,又飛腿向他身上猛踢。
這邊形勢一變,劇場里立刻亂了起來。觀眾們四散奔逃,女客們尖聲怪叫,噼哩啪啦,桌倒椅翻,人人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出門去。
黃金榮帶的那四個保鏢早已被便衣軍警制服。人家手裡都有手槍,他們只有兩隻拳頭、一把匕首,若硬往上沖,豈不是以卵擊石,白賠一條小命?光棍不吃眼前虧,一個個乖乖地被縛綁起來了。
盧筱嘉更不多廢話,一揮手,兩個便衣架起黃金榮,拖出大門,上了早在門外等著的一輛轎車。轎車載著盧筱嘉一行,在夜色和霓虹閃爍的街道上,風馳電掣般地向淞滬護軍使署駛去。
黃金榮在老共舞台上被綁架的消息迅速傳遍了上海灘。第二日,各大報紙紛紛報道了此事。堂堂華捕第一號黃金榮、大名鼎鼎的黃老闆,竟然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遭人綁架,不說他的徒子、徒孫們覺得臉上無光,只說那些小潑皮、小混混們,過去靠在黃金榮門下吃飯的,也將黃老闆低看了三分。至此,大亨黃金榮真是丟盡了面子。
這一次的被綁票,使黃金榮在上海灘的顯赫聲名、一方霸主地位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