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出院!

001 出院!

最初,黑域像是從地獄滲出的死亡瀝青,又如憑空滴落的惡魔之血。

它毫無規律地降臨在世間,吞咽可及的一切,連光都無法逃逸。

可正當整個世界為此焦頭爛額的時候,一塊黑域卻不聲不響的消失了。

隨著那迷霧散去,第一位倖存者重見天日。

鏡頭中,他滿是焦痕的臉上不見一絲糜頹,反而一臉狂熱地舉起了手中的寶藏。

當人們看清那超然的造物,方才恍然大悟。

原來黑域不是瀝青,是石油。

它裡面也不是死亡,是金礦!

可從倖存者的描述來看,似乎有個什麼魔王主宰著那裡。

但這無傷大雅,甚至令人振奮。

「撒旦?他有幾個師?」

伴隨著這句北境領袖的狂言,人類對黑域的探索全面展開。

此後二十年間,傳奇爭相登場,世界紛爭劇變。

時至今日,秩序已趨於穩定,生活也重回正軌。

黑域也早有了全新的名字——秘境。

對新一代年輕人來說,秘境早已成為了世界的一部分,它既是躲閃不及的地震海嘯,也是大自然時不時送上的美好饋贈。

只是這場盛宴與多數人無緣,唯有專業人士才有資格享用。

而那些專業人士。

那些極具貪婪與智慧的冒險家。

那些狡詐而又偉大的先驅。

那些莽夫,賭徒和勇士。

那最值得崇拜的偶像,最為人所唾棄的權閥。

他們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名字——

尖兵。

……

秘境開啟后21年,3月17日,午後。

【距β1-2103257秘境爆發:49分33秒。】

新海市北嶼中學,迎來了每天最愜意的時刻。

高中部的走廊內,餐后的男男女女們結伴走出教室,他們爭搶著衝下樓梯,他們慵懶地靠在窗前,他們爭論著永遠沒對錯的話題,他們分享著永遠沒結果的八卦。

至於那些珍惜青春的人,在這初春暖風的挑逗下,早已不露聲色地對上了眉,又或是羞紅著臉欲拒還迎。

一切就如同慢放的青春電影,在平淡中散出了確幸的清香。

可突然有那麼一刻。

像是什麼魔鬼過境,春天的氣息開始沿著走廊節節熄滅,所有的色彩都隨之黯淡無光。

男男女女們同時止住了話題,以一種異常複雜的眼神望向走廊中央,目視著一位修長的男生走來,經過,然後走遠。

男生身著緊緻的黑襯衫、黑制服褲和黑皮短靴。

他梳著一頭簡潔的偏分,在這之下,是一雙目空一切,毫無溫度的眼睛。

那眼睛沒看任何人,那男生也不在乎任何事,就這麼雙手插在褲兜里,微含著胸,以一種穩定的節奏勻速前行,像個遊盪的幽靈。

他當然不是什麼幽靈,他是李清明,高三四班的李清明。

但更多的人,私下都會叫他漢尼拔。

對,就是電影里的那個高智商變態。

如果現實中真有那樣冷漠、華麗、殘忍且算無遺策的罪犯,那李清明一定就是他的青年版。

所有人都相信,從養殖園裡慘死的小白兔,到莫名休學的校園風雲人物。

從十字路口美少年的都市怪談,到住進精神病院的教導主任。

全部都是李清明的手筆!

只是尚未發現犯罪證據。

為什麼如此確信?

隨便看他一眼就知道了,他對人類的漠視還不夠明確么?

而且誰都知道,他書包里裝滿了處於違禁品邊緣的怪東西。

至於他藝術節投稿的《初等秘境生物圖鑑》,更是把最有元氣的美術老師都搞抑鬱了。

更別提他那無時不刻的語言冷暴力,和難以理解的全科目頂尖成績。

總之,他的每個氣質,每個表情都預示著他是一位含苞待放的犯罪大師,是該坐鎮阿卡姆瘋人院的人物,跟對了人直通阿茲卡班也不是沒可能,北嶼中學何德何能容得下他?

也正因如此,每當李清明經過的時候,都會引起周圍人本能的警覺。

只是那些人既不敢議論他,又無法忽視他,唯有窺視他,直到他走遠才敢鬆口氣。

而李清明自己,其實很享受現在的社交狀態。

於他而言,集體是一個動詞,是描述多數人對少數人精神虐待的過程,這裡面充斥著規訓、同化與扼殺。

其間,每個獨特的靈魂都將被修磨成多數人的樣子,屆時他們將搖身一變,以長者自居,規訓起他們曾經的同類。

這明明是一場世間最恐怖的暴行,但多數人卻對此習以為常,覺得融入集體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那些孤立的人都是自己有問題,被欺負也是活該。

當然,他們當然可以這麼想。

李清明從不在乎別人怎麼想,除非誰真的想不開來欺負他。

但很可惜,他等到快畢業了也沒等到這樣的人。

或許是這套高明的教育體系,早已將他們的血性也一併被閹割了。

思緒至此,李清明已走到心理諮詢室的門前,輕輕扣響。

「請進。」一個年輕的女聲應道。

李清明就此推門進屋。

這是學校最小的辦公室,只有一套陳舊的辦公桌和一個發霉的棕色布沙發。

一位梳著潦草馬尾,戴著厚片眼鏡的年輕女老師正坐在桌前,低頭看著一條有關失眠的短視頻,看樣子是要咽完這坨營銷號的口水才會履行職務。

片刻后,她看完了視頻,又毫不自知地嘆了口氣,這才扭過椅子望向李清明。

李清明也正直勾勾看著她。

「……」心理老師淺淺一僵,正了下眼鏡才開口道,「你是……李清明對吧?你們班韓老師讓我跟你好好聊聊,最好聊到下午上課。」

「我沒那麼多時間。」李清明快速答道,「13分鐘后我要去廁所,之後要午睡。」

「啊,這個……」老師眉色微蹙,「你們韓老師也是為你好,他認為你心理問題已經很嚴重了,需要我這裡全面評估一下,如果你拒絕,就只能請專業的精神科醫生介入了。」

「我去過醫院,完全健康。」李清明抬手向外一指,「報告就在書包里。」

「啊?」老師驚道,「你每天都帶著精神檢查報告上學?」

「是。」

「為什麼?」

「因為這裡擠滿了將個性與疾病混淆的,刻板無知又誨人不倦的教員。」

「……你在,諷刺我?」

「這取決於你。」

「……」老師愣了一下才回過味,忙又神色一舒道,「李清明同學,看得出來你很有個性,但我也確實受人之託要好好了解你的情況,要不你先坐下,咱們先抓緊時間聊兩句,也算給你們韓老師交差了。」

李清明這才點了下頭走到沙發前,挑了能曬到太陽的部分坐下,順手從左兜里摸出了一個銀色懷錶,輕輕擦拭錶盤道:「我們還有12分鐘。」

「唉……」老師嘆了口氣,擺好了紙筆,「上廁所的時間有必要這麼精確么?」

「不可能絕對精確,但要追求精確。」李清明認真答道,「一旦放棄對生物鐘的管理,誤差就會越來越大,最終致使整個內分泌系統陷入糜爛。」

「呵呵。」老師一面記錄,一面搖頭哼笑道,「所有人都是有感覺才上廁所,也沒見誰糜爛啊。」

「你失眠?」李清明突然問道。

「偶爾會吧……」

「這就是糜爛。」

「……你對糜爛的定義也太寬泛了。」

「所以我不失眠。」

「騙人的吧……」

「用儀器記錄過,平均入睡時間是7秒。」

「……不可能!」老師當場撂筆瞪了過去。

李清明卻只是打了個哈欠,像是被曬困的加長款黑貓。

眼見他如此淡定,此時的老師已經傾向於相信這件事了。

於是她順理成章話鋒一轉,客氣地請教道:「你有什麼特別的技巧么?我最近習慣性失眠……」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

「痤瘡、短視頻、血管型黑眼圈、過多的油脂和頭皮屑。」

「你!」老師唇頭一抽,下意識瞪著李清明使勁打量起來。

她這才發現,這個男人的肌膚是如此的光滑白皙,連一顆痘痕都找不到。

那一整張臉更是如古典雕塑般精緻有型,不見一絲臃腫,亦無半點殘缺。

唯一能捕捉到的不完美,只有那層被刮到極淺的胡茬,看上去細細絨絨的,好想去揉一揉,不知會不會扎手……

李清明眼見心理老師瞪得如此用力,便也隨口銳評道:「你總在第一時間否定我,這是典型的自卑。」

「我哪有?」老師不忿回瞪,「我什麼時候否定你了?」

李清明沒回話。

「…………」

短暫的沉默后,老師再次正了正眼鏡說道:「就算我有否定你,這跟自卑又有什麼關係。」

「我懶得分析。」李清明再次摸出懷錶,「還有不到10分鐘。」

「10分鐘夠了!」老師拉了拉椅子上前道,「你現在就分析我,分析的好我就給你出一份完全健康的報告,這樣你們韓老師就沒法為難你了。」

「為難我?」李清明似是來了些興趣,神色微微一提問道,「所以韓春讓我來找你,並不是關心我的心理健康,而是在故意為難?」

「啊這個……一激動就說吐嚕嘴了……」

「那就吐嚕完。」

「這個……唉,算了……」老師嘆了一口長氣才說道,「他讓我好好和你談一個小時,盡量把反社會,心理變態之類的傾向塞進報告,我猜是找個由頭勸退你吧……」

「就這點破事。」李清明頓覺無趣,「早讀開始他看我的眼神就不太對,還以為他要謀殺我。」

「啊????」心理老師當場一個哆嗦,「你這……也太跳躍了吧!」

「並不,這遠比你想得要順理成章。」李清明點了點腦袋道,「試想一下,如果幾分鐘后,我在廁所意外『自殺』,會被認為是受到了誰的刺激導致的?」

「…………我?」心理老師兩眼一瞪,「所以你的設想是,韓春要偽裝你自殺,還把髒水甩到我身上?咱們先不說他圖什麼,就說學校這麼多人,他怎麼作案?」

「全校都知道我的入廁時間,屆時所有人都會遠離我的專屬隔間。」李清明略顯振奮地點了點頭。

「…………這……好充分的作案環境!」心理老師一臉頓悟之色,拳掌一擊道,「他確實可以提前在廁所布置機關,在你入廁時準時觸發,而你……本身也是個機械狂,連我都看過你在科學展投稿的奪命機關設計圖,你這種人隨手掏個連弩之類的東西出來簡直太合理了!」

「很好,你比看上去有慧根。」李清明難得讚賞道,「這場謀殺也算是因材施教了,如果你想交流細節,我甚至願意晚兩分鐘去廁所。」

「……」心理老師原地抖了三抖后,才顫顫抬了抬眼睛:「我算是知道……為什麼大家不喜歡你了。」

李清明並未回話,只是微仰著頭擺弄懷錶,似乎依舊沉浸在這款量身定製的謀殺案中。

另一邊,心理老師也是人生頭一次產生了想了解一名學生的熱情。

當然,更多的,是想戳破一個裝嗶犯的私心。

她不禁往前拉了拉椅子,試探著問道:「但說實話,你的表現是不是太刻意了,比如……一定要穿黑襯衫么?」

「黑色使我放鬆,也是秘境最常有的底色。」

「你要去秘境?」

「秘境也隨時會來找我。」

「可城市居民遭遇秘境爆發的概率不足千分之五。」

「這是個很高的概率。」

「好吧……」老師說著又指向李清明的褲兜,「一定要雙手插兜么?」

「左手是表,右邊是武器,無論看時間還是砍怪物,我都是最快的。」

「……你!你兜里有武器?」

「暫時沒有,但我常年模擬這種狀態。」

「……那……懷錶呢?看時間用手錶手機不行么?」

「這是隱私。」

「好好好,那含胸的姿勢呢?」

「這是起跑和格鬥的基本姿勢,我要隨時準備突襲或者被突襲。」

「可你在學校啊!」

「學校不就是培養好習慣的地方么?」

「啊……你……我……我特么……」心理老師整理了好久,才一臉凝重地問道,「所以,你的夢想是成為尖兵?」

「我從不做夢。」李清明像呼吸一樣自然地說道,「但我的確會成為尖兵,最終死在某個秘境。」

「……我明白了。」老師焦灼地擦了把汗,小心地看著李清明說道,「你這種人,如果你真是這種人,那在學校一定很煎熬吧?」

「每時每刻。」

「那你為什麼還來上學……」老師說著又敲了下頭,「哦對……新規要求高中畢業才能考尖兵資格……」

就在她自言自語的時候,李清明已經站起了身:「去廁所了。」

心理老師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轉回桌前抓起了筆:「等等,關鍵問題還沒問,現在這樣還沒法出報告。」

「那就快問。」

「嗯,其實就一個問題。」老師咽了口吐沫,緩聲問道,「你確定自己不是在逃避么?或許你只是畏懼社交,缺乏自信,這才將希望寄托在另一個世界。」

「不是。」

「這不算回答,我需要一個解釋。」心理老師提筆追問道,「秘境內充滿了猜忌和絕望,常人的倖存率不足2%,還有支配並折磨著一切的主宰,醒醒吧李清明,那裡根本就是個地獄!」

「不,這裡才是地獄。」

「啊?」

李清明不得不搖了搖頭,漠然回眸道:

「這個世界從不值得留戀。」

「我的同類更不值得共情。」

「地獄的空氣遠比這邊清新。」

「一位欲拒還迎的殭屍,更是勝過了世間所有美艷。」

「除此之外,那邊還能升級,有寶藏。」

「更別提那些奇詭的規則和刺激的扮演。」

「所以,我去的不是地獄,是回家。

「這裡才是地獄。

「聽懂了么?」

看著雲淡風輕卻又堅定不移的李清明。

心理老師當場點了點頭,大筆一揮——

「出院!哦不……健康!」

她一面奮筆疾書一面說道:「思想如果以正確為標準,那你顯然錯得離譜,怕是要被綁上捆束床了;但若以自洽為標準,李清明,你會是這所學校里最健康的那個,祝你早日下地獄……哦不,早日成為尖兵!」

當她振奮抬頭期待一個回應的時候。

卻只看到一扇漸合的門。

她反倒微微一笑。

對的。

你從來就沒在乎過這個評價。

更沒在乎過我。

奇怪,我為什麼在笑?

我反而成為了被治癒的那個?

這算什麼?心理學上的以毒攻毒?

有了!論文題目有了!

哈哈我成了!

這破學校一天我也不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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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地獄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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