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黃粱一夢
1.
夜冷燈殘。
王巧兒孤零零躺在冰涼的床榻上，氣息微弱，渾身瘦骨嶙峋活像一具殭屍。
王家遭到蔣新午滅門，只剩下王巧兒一個人。
她雙腿骨斷，少了一條手臂，幾乎沒了生機，只能苟延殘喘，活一天算一天。
房內陰冷，她縮在薄薄的被子里取暖，迷迷糊糊睡著，卻做了一場美夢。
*
那年春天，恰逢雨打梨花，王巧兒與一個俊俏郎君隔樓相望。
黃昏后，微風中，王巧兒對有婦之夫陳三郎一見鍾情。
初見時，王巧兒輕倚危樓，陳三郎在黃昏細雨中撐著傘，他夢幻一般的俊逸身影，印在她腦海中，再也抹不去。
不經意的邂逅，她覺得自己遇到真愛。
王巧兒什麼都不缺，只怕寂寞孤單，那是一種纏綿的毒，侵蝕著她年輕又熱情的心。
她對陳三郎一眼萬年，他送她金釵子，她送他珍珠衫，兩人由此定情，愛得死去活來。
只可惜造化弄人，她丈夫蔣新午察覺此事，憤而休妻。
縣令吳有材被王巧兒的美貌和風姿迷住，對她一見傾心，不惜花重金納她為妾。
洞房花燭夜，王巧兒滿臉淚水，吳有材卻待她溫柔體貼，讓她重新相信愛情。
王巧兒再嫁后，陳三郎仍對她余情未了，而蔣新午也心心念念，精心挑選了金銀首飾，給她送一筆豐厚的嫁妝。
嵌珍珠的精純金釵，代表他對她的心！
秋日黃葉滿地，陳三郎重回故地，卻發現物是人非。
他悵然若失，不知情歸何處，由此害了一場相思病，繼而病入膏肓，一命嗚呼。
*
王巧兒為陳三郎傷心。
也終於明白，她是三個男人的白月光和硃砂痣。
縱然他們自己嘗盡相思之苦，也不忍心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後來陳三郎的妻子平芸為丈夫收屍，卻沒錢買棺材入殮，只得賣身葬夫。
平芸，也是個可憐女人。
才十八歲，就守寡了。
2.
蔣新午娶了平芸做繼妻，讓王巧兒很意外。
而且平芸將珍珠衫帶回了蔣家，又為蔣家料理生意，掌管家業，日子過得有聲有色。
王巧兒更覺得不安，似乎有什麼東西正脫離掌控。
她心情落寞，鬱鬱寡歡，更懷念以前的美好時光，漸漸重病，卧床不起。
吳有材心急火燎，拿著一支嵌珠銀釵去找蔣新午，想方設法為王巧兒解開心結。
一來二去，兩個男人時常見面，秉燭夜談。
他們的共同話題除了王巧兒，還有兩年前官府失竊的官銀和貢珠！
那一陣，王巧兒病著，吳有材和蔣新午卻很忙。
好幾個夜晚，一個個大箱子趁黑抬進縣衙後院，王巧兒聽見聲音，感覺箱子里裝了很重的東西。
*
蔣新午和王巧兒兩處相思，彼此牽挂，他們的愛情感動了吳有材。
他願意忍痛割愛，把王巧兒還給蔣新午，還很大方地送王巧兒一筆不菲的嫁妝。
十六個箱籠，價值萬兩！
王巧兒感動又愧疚，沒想到吳有材對她如此情深義重，讓她無以為報。
雖然她重新嫁給蔣新午，成了他的愛妾，但她回到蔣家，卻像是回到自己熟悉的棲息地。
渾身上下，從裡到外，都覺得無比舒適愜意。
平芸沒有反對，也沒表示不滿，仍是任勞任怨的老黃牛，里裡外外照管著一切家務。
只是跟王巧兒相比，她顯得更沉默，也更古板無趣。
很快，陳老爹和孟氏鬧到蔣家來，陳三郎死了，他們讓兒媳平芸養老。
他們威脅平芸，因為手裡有她的一個把柄。
那是關於十萬官銀的秘密，牽連甚廣，泄露出去會讓平家人抄家滅族，死無葬身之地。
3.
王巧兒很同情陳老爹和孟氏，他們老無所依，平芸如果不養，他們又能倚靠誰呢？
最終，平芸點頭認下了，陳老爹和孟氏甚是滿意。
王巧兒也鬆了口氣，覺得一切很圓滿。
陳三郎不在了，但他的爹娘有平芸養老，也能安享晚年。
她跟蔣新午恩恩愛愛，吳有材因剿匪有功，勤謹賑災，業績顯赫，很快升調京城做官。
她心中再無煩憂。
平芸擅長賺錢，操持家務，照料生意也不在話下，王巧兒重回蔣新午身邊，不想跟后宅女人爭權奪利。
蔣新午喜歡她，她根本不必爭。
兩人日夜相守，耳鬢廝磨，卿卿我我，王巧兒覺得平芸只是個多餘的擺設。
因為不被愛的就是第三者！
*
蔣新午家大業大，平芸一直沒有孩子，而王巧兒生了一對兒女。
七年後，平芸二十五歲生辰時，重病身亡。
平家父母來看女兒，卻只見到一壇骨灰。
他們心灰意冷，將家產留給女婿后離去，不知所蹤。
蔣新午把王巧兒扶正，她生的一雙兒女便成了嫡出。
4.
此後的日子，蔣新午一家四口蜜裡調油，圓圓滿滿。
王巧兒善待陳老爹和孟氏，老兩口因而頤養天年。
吳有材在京城一路陞官，榮祿加身，位列一品，感念王巧兒性情至真至純，為愛不顧一切，專門讓人記錄她的傳奇事迹。
王巧兒成為愛的化身，被稱作當世奇女子。
她的愛情可歌可泣，蕩氣迴腸，成為勇於打破倫理道德桎梏，大膽追求真愛的典型。
王巧兒跟蔣新午的愛情也載於史冊，千古傳頌。
*
清晨雞鳴，王巧兒緩緩睜開眼睛，饑寒交迫和渾身劇痛讓她無比清醒。。
夢裡的一切依舊曆歷在目，她卻知道，那些不單單是一場夢。
她真的活過那樣的人生。
有三個男人寵愛她，呵護她，讓她一輩子幸福美滿，無憂無慮。
王巧兒咧了咧嘴，唇角乾裂流血，低沉的笑聲凄涼又諷刺。
什麼摯愛一生，什麼真心不渝。
全是騙局！
*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陳三郎、蔣新午、吳有材，他們的溫情脈脈，他們的痴心不悔，說到底，都是為了利益啊！
「我真傻，真傻……」王巧兒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到流出眼淚，卻是為自己哀哭。
可嘆她兩世真心真意追求愛情，卻成了一場笑話。
王巧兒笑著哭著，臉色漸漸煞白無血色，最後尚存一息，嘴裡喃喃念叨著：
恩愛夫妻雖到頭，妻還作妾亦堪羞。
秧祥果報無虛謬，咫尺青天莫遠求。
念罷，她雙目閉上，香魂飄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