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子真大

膽子真大

腳步聲有些雜亂,來的並不是一個人。

玖茴把右手食指放到唇邊,眨了眨眼睛:「我們可以小聲說話,外面看不見也聽不見。」

秋華神情恍惚地看著她,直到腳步聲停到樹下,她才驀然回神,低頭看向來到鎮妖獄的幾人。

「師父。」南碸觀察著四周:「宗門的諸位長老已經鎮守在四周,除了……除了銀籍師叔不在。徒兒已經派人給各位宗主下達十宗令,他們應該很快就能趕過來。」

「你的傷勢如何?」步庭見南碸面色仍有些蒼白,給了他一瓶丹藥:「今日的事瞞著你,你可會怨為師?」

南碸搖頭:「斬妖除魔是大事,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徒兒明白師父的苦心。」

步庭微微頷首:「銀籍雖有天分,可惜太過感情用事。你與他不同,從不會讓為師失望。」

南碸拱手一揖:「徒兒不敢。」

步庭不再看他,他視線落在鎮妖獄最上面一層,神情冷淡地踏入結界之中。

「步庭小兒,本尊就知道是你這個小畜生!」鎮妖獄傳出嘶吼聲:「總有一日本尊親手殺了你,本尊要一點點吃掉你的肉與骨,抽出你的靈魂投入血海,讓你永生永世痛苦!」

「你這個欺世盜名的小畜生,此生此世你永無飛升的可能!」

鎮妖獄的惡妖咒罵著,步庭的面色沒有半分變化。這樣的咒罵他已經聽了成千上萬遍,再惡毒的話語,都不能牽動他情緒他半分。

在重重結界下,就連這無能狂怒的詛咒,也只有他一人聽見。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他緩緩開口:「鎮星樓預言,會有人在本月月圓之夜,釋放出你這隻萬年妖魔,無數城池會因你血流成河,化作人間煉獄。」

「今日便是月圓之夜。」他張開手掌,本命法器一寸一寸在掌心浮現:「我便要看看,預言究竟能不能改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妖魔發出暢快的笑聲:「就算預言可以改變,天命又怎能違背?」

「五百年前我能改變一次,如今的我就能改變第二次。」步庭神情肅殺:「我從不信命。」

「愚蠢,你以為你五百年改變的是命運?」萬年妖魔瘋狂的笑聲中夾雜著嘲弄:「你是在敲響最後一聲喪鐘,而不是改變命運。終有一日你會明白,讓我吞掉那些無用的人類,才是你們修行人士的最後一條出路。」

「你話太多。」步庭一揮衣袖,把整座鎮妖獄都禁錮起來,裡面再也傳不出一絲聲音。

「他們在說什麼?」隔著結界,玖茴聽不見鎮妖獄裡面的聲音,滿足不了好奇心的她抓心撓肺地東看西看。

「在挨罵。」秋華情緒已經漸漸平靜:「這頭萬年大妖,被步庭以他人為餌騙進塔中。它被這座塔關了多久,就詛咒了步庭多久。」

「那他還挺能活。」玖茴小聲嘀咕:「萬年大妖近乎於半神,它的詛咒是有言靈的,步仙尊被罵這麼多年,不僅半點事都沒有,還修至大乘圓滿,可見他的命有多硬。」

「禍害遺千年。」秋華語氣裡帶著嘲諷與厭惡:「他素來愛算計,任何人在他眼中,只有兩種分類,有利用價值與沒有利用價值。整個修真界,不知有多少人被他那張清冷出塵的皮囊欺騙,以為他當真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尊。」

玖茴默默捂臉,沒想到兩人關係惡劣至此,外面的傳言一點都不誇張。

守在結界外的南碸往四周看了看,他總覺得附近有人。可若真的有人,以師父的修為怎麼會察覺不到?

或許是今天中午突來的變故,讓他變得疑神疑鬼。想到這,他苦澀一笑,握緊了手中的佩劍。

「看見北面那兩顆星沒有?」秋華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平靜地坐在一個地方看月亮看星星,儘管不遠處就有她深恨的人。可是這些年她太累了,累得只要閉上眼睛,就會回憶起那雙燦爛的眼眸。

「我知道,它們一顆叫天煞,一顆叫月德。」玖茴揪著鮫紗衣,避免它被風吹走,暴露她們蹤跡:「它們倆在天上跳三個月的舞了。」

「跳舞?」秋華本想提醒玖茴,未來可能會發生很多事,沒想到玖茴想到的卻是星星跳舞。

「嗯。」仗著下面的南碸聽不見自己聲音,玖茴指著天空:「你看這兩顆星星蹦蹦跳跳,纏纏繞繞,像不像在跳舞?」

外人眼中天塌地陷般的災禍星象,在小姑娘眼裡,不過是場漂亮的星星舞。秋華沉默許久后,緩緩點頭:「像。」

月色確實很美,只是她早已失去賞月的心境。身邊的小姑娘與她不一樣,她連星星的閃爍,都能看作一場舞。

她沒有指責小姑娘天真無知,而是贊同她眼中的美。

此刻客院的方向,每處院落都安靜,甚至在經歷中午發生的事情后,安靜得有些不正常。

陶二捧著一盤新鮮的靈果,走到玖茴居住的房屋前,伸出手準備敲門,隔壁的房門打開了。

「祉猷仙長?」陶二見玖茴房間燭火未亮,猶豫問道:「玖茴仙子不在屋內?」

「她睡了。」祉猷黑黝黝的眼睛看著他:「找她何事?」

「沒、沒事。」被祉猷這麼盯著,陶二心裡莫名有些發憷,他把裝得滿滿的果盤遞給祉猷:「這是我新得的靈果,您拿去嘗嘗。」

祉猷沒有接:「給玖茴的?」

「給您也一樣,給您也一樣。」陶二不敢硬塞給祉猷,只好頂著一臉討好的笑:「您與玖茴仙子都是玉仙尊的弟子,在下對你們一樣的尊敬。」

「等玖茴醒來,我會給她。」祉猷接過果盤,看了眼掛在天際圓月,一紅一綠兩道身影從空中飛掠而過。

他對這兩個愛穿大紅大綠的老頭有些印象,是鎮星樓的長老,沒事就給整個天下算一算命。

「今晚不要出門。」祉猷把果盤收進納戒:「回去吧。」

「哦哦。」陶二愣愣點頭,轉身走出院門,見幾個九天宗內門弟子朝這邊走來,連忙加快步伐回到自己屋子裡,把門栓壓得死死的,打定主意誰來敲門都不開。

「傳十大宗主令,邀諸位宗主到鎮妖獄一敘!」

竟然動用十大宗主令?

如此興師動眾,不管客院里的諸位宗主是何等心思,都紛紛放下個人恩怨,帶上本命法器出了門。

祉猷站在屋檐下,幫玖茴關好房間的窗戶,抬腳走出院門。

夜風有些涼,一路上各色花卉競相綻放,絢爛又熱鬧。修真界的宗門內,在陣法與靈力的加持下,可以沒有四季之分。祉猷甚至有些記不清,如今是春日還是冬季。

客院離鎮妖獄有很長一段距離,空中時不時有仙修飛過,他獨自走在路上,顯得有幾分冷清。

「喂!」神極門掌派弟子站在飛劍上,見祉猷獨自慢吞吞走著,又御劍折返回來:「要不要我帶你一程,只收你一百靈石。」

他對中午失去的五千靈石耿耿於懷,心疼不已,立志要把這筆錢賺回來。

祉猷搖頭。

「實在不行,五十也行。」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掌派大弟子想要再爭取一下。

祉猷仍舊搖頭。

「嘖。」

窮鬼!

掌派大弟子在心底暗罵一句,不甘心地轉身飛走。如今的他,已經是成熟的他,絕對不會把罵人的話,當著本人的面說出口。

等他飛到鎮妖獄外,各宗門宗主以及掌派弟子已經到了大半,他看了看四周,收好飛劍在一棵樹下站定,才敢小聲罵罵咧咧:「望舒閣這群窮鬼,又窮又摳,遇上他們算老子倒霉。」

坐在枝頭的玖茴低下頭,對樹下罵罵咧咧的掌派大弟子,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

「以後別讓老子在外面遇到他們,不然……」掌派大弟子突然覺得脖頸有些發涼,他摸了摸脖子,在四周找了一圈,確定四周沒有望舒閣的人,才放心大膽繼續罵:「不然老子定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痛哭流涕,後悔不已!」

幾片樹葉掉在他的頭上,一片掉進了他嘴裡。

「呸呸呸!」

掌派大弟子吐出口中苦澀的樹葉,人倒霉了,連樹葉都能欺負他?!

在場大多小宗門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有膽子大的,湊在一塊竊竊私語。

「發生了何事,為何把我們叫到鎮妖獄?」

「不知道,難道是中午剛殺了魔,晚上就準備殺妖?」

「怎麼,你是要去跟鎮妖獄那隻萬年惡妖一決高下?」

「我?你看我長得像不像惡妖的口中肉?」

玖茴被這些宗主的話逗得忍不住發笑,她怕被人發現自己動靜,便往秋華身邊靠了靠:「哈哈哈哈哈,修真界真是遍地都是人才。」

小姑娘的鬢髮尾掃到秋華的耳廓,耳廓酥酥麻麻有些癢。她已經很久沒有與人坐得這般近,記憶里最親近的一次,是在五百年前。

那夜她牽著友人的手拚命奔逃,明明是慘烈的一夜,卻不像話本故事那般雷雨交加。她記得那晚的月色格外亮,星星璀璨無比,友人滴在她掌心的血滾燙如烈火。

她仰頭看天,雙目蒙上了一層水霧,今晚的月色與那夜一樣。

「哎,你們發現沒,雖然九天宗以十大宗門令的名義把我們叫過來,不過秋仙尊沒有來。」

還是剛才那幾個竊竊私語的小宗門宗主,他們縮在角落裡,不像是來議事,反像是村口無聊的老頭老太太,聊著閑事。

「秋仙尊沒有站出來罵那位,就是最大的支持,今天中午秋仙尊可是半點面子沒給那位。」

「當年那事,肯定是那位的錯。」

「為何?」

「隱忍的沉默,是不堪的心虛,懂的都懂。」

玖茴偷偷瞅秋華一眼,伸出雙手捂住耳朵:「宗主,我什麼都沒聽見。」

「聽見也無礙。」秋華看向站在鎮妖獄下的步庭:「他們說得沒錯,隱忍的沉默是不堪的心虛。」

錦輕裘代表十大宗門之一的御珍宗站在最前面,他看了其他七位宗主,青嵐門宗主果然不在。

其他七位宗主彷彿齊齊把秋仙尊遺忘,手持法器滿臉肅穆。錦輕裘轉著手中的玉扇,往後面看了幾眼,不知道望舒閣的那位玖茴姑娘在不在?

待紅綠兩位從天而落,錦輕裘收斂起臉上的笑,向二人拱手行禮。

四位長老常年幽居鎮星樓,今日紅綠兩位長老親自趕來九天宗,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大事?

紅綠兩位長老的出現,讓全場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即便是再無知的人也都明白,鎮星樓長老出現會發生翻天覆地的大事。

「天象預言,月圓之夜,鎮妖獄惡妖現世,血染萬里。」紅綠二位長老面色蒼老憔悴:「恭請諸位今夜為天下蒼生守衛鎮妖獄,求得生機。」

「什麼?惡妖會現世?!」

「鎮妖獄結界重重,若無大乘期修為,連結界都打不開,又怎能打開鎮妖獄?」

「敢問二位長老,預言可能改變?」

「自然可改。」紅綠二位長老眼神堅定:「若是命運不可改,上天又為何讓我們預言到還未發生的事?」

兩人朝眾人躬身行禮,他們已經十分蒼老,連行禮的動作也緩慢如凡塵普通老翁。

秋華微微撇開頭,不去看短短几個月內,就迅速老去的兩位長老。

「這裡吵鬧,我陪宗主去別的地方走走。」玖茴握住她的手,「聽說九天宗有九座山峰,我們去最高的那座山峰看看。」

秋華低頭,握住她的手白嫩乾淨,沒有血也沒有傷,這是屬於十八歲小姑娘的手。

「沒有拒絕就是答應。」玖茴拔下碧玉釵,讓它化作飛劍,拉著秋華跳上劍:「跟我走。」

鮫紗衣在夜空中飛舞,秋華隔著薄紗回頭看了眼月色下的鎮妖獄,撫了撫鬢邊的劍釵,最後還是慢慢垂下了手。

她想問玖茴為何碰巧在此處,還能碰觸她的斬天劍。可她卻又不知從何問起,就如玖茴不曾問她,為何要意圖破壞鎮妖獄外面的結界。

祉猷還在小道上慢吞吞地走著,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長又瘦,他停下腳步,學著玖茴平時的動作,給自己比了一個兔子耳朵。

很快他便失去了興趣,他覺得自己做得不太像,沒玖茴做得可愛。

前方夜空中出現了一隻飛翔的手,若是別人看見這一幕,也許會嚇得面如土色。可是看見這隻手的是祉猷,他仔細地觀察著這隻越飛越近的手,在這隻手即將抓住他衣襟的瞬間,把手伸了出去。

兩隻手握在一起,玖茴把祉猷拉到了劍上。一件鮫紗衣披三人稍顯擁擠,他們的腳時不時露在紗衣外面。

百獸園裡,幾隻沒有睡著的妖獸在曬月光。忽然見到三雙腳從頭頂上空飛過,它們嚇得老半天才回過神。

「如今世道竟亂到這個地步,連腳都能修鍊成妖?」

「胡說八道,你們什麼都沒看見。」

妖族勢微,他們已經落魄到給人當坐騎混飯吃。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妖,可不能讓它被仙修發現。

跟著人族混飯吃是一回事,向人族出賣妖族是另一回事,它們心裡清楚得很。

「你去哪?」被玖茴拉上劍后,祉猷就乖乖站在劍尾,他看也沒有看秋華一眼,彷彿劍上有她沒她都沒區別。

「去觀月賞星。」玖茴取下罩在三人身上的鮫紗衣,「今晚夜色獨好,幸好半道上遇見你,我們可以一起去了。」

祉猷這才抬起眼皮看了秋華一眼,他向秋華作揖:「晚輩見過秋宗主。」

「不必多禮。」秋華對他略一點頭。

「剛才你怎麼發現是我的?」玖茴知道,祉猷不會輕易向別人伸手。

「我認得你的手。」祉猷似乎不明白玖茴為什麼會問這種問題:「你的手跟別人不一樣。」

「是比別人更好看?」玖茴舉起手在祉猷眼前晃了晃。

「你食指與無名指一樣長,指甲飽滿透著淡粉,有些像……」

「停。」玖茴雙手環胸:「你只需要說,我的手是不是好看其他不重要。」

祉猷又看了兩眼她的手,緩緩點頭:「好看。」

「孺子可教也,以後若有人問你這種問題,記得忽略中間的描述,直接回答好看。」玖茴滿意點頭:「明不明白?」

「不妥。」祉猷搖頭。

玖茴輕皺眉頭:「為何?」

「要實事求是。」

「嘻嘻。」玖茴捧著臉笑得眉眼彎彎:「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欣賞你的實事求是。」

秋華靜靜看著兩人笑鬧,面色一點點柔和下來。在這個瞬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彷彿世間一切都與她無關,唯有身邊的笑聲才是真實。

飛劍在山峰上停下,陡峭的山峰狹窄,三人席地而坐,風刮著衣袍,披帛在夜色中翻飛,他們誰也沒有用術法去抵擋這些自由的風。

祉猷把陶二給的那盤靈果拿了出來,玖茴把其中一份分給秋華:「夜還很長,我們可以邊吃邊聊。」

在這個地方,秋華可以拋卻自己的身份,而玖茴也不再遵守晚輩的禮儀,他們只是三個平平無奇的賞月人。

「站得越高,就越覺得高處風景動人心。」玖茴嫌坐著不舒服,乾脆仰躺在地上,這樣看月亮不用費力:「不過在高處站得太久,就容易忘記最底下的風景。」

祉猷見玖茴躺下,盯著地上看了又看,心一橫學著她的姿勢躺下了。

「小時候家裡的長輩帶我去城裡趕集,我們居住的村子很偏遠,所以能去的城也很小。」提起村子的偏僻,玖茴竟隱隱有幾分得意:「不過我們村是十里八村最富裕的,每次去城裡,長輩們都會給我買很多好吃的。」

「南街的豆腐腦最好吃,每次去城裡我都要吃一大碗。」

「東街有家手擀麵攤,麵攤老闆有點怕他娘子。不過我覺得老闆娘子一點也不凶,她給沒爹娘的小孩免費吃面,還騙小孩說那是賣夠五十份面送的。」

「北街酒樓里的堂倌為了招攬客人,會在大門口跳舞,就是跳得不太好看。」

「住在西街的人比較窮,他們愛在院子里種果樹。有次我跟長輩走散了,不小心走到西街,他們給我塞了滿滿一兜果子。」

玖茴講著小城裡的一草一木,講著那些幾乎無人在意的小事:「像這樣的小城有很多,沒有宗門庇佑,也沒有修為高深的大能坐陣。一個妖,一個魔,就足以覆滅整座城池。」

秋華沒有看玖茴,她望著鎮妖獄的方向不發一語。

「秋宗主,再來點?」玖茴又抓了一把靈果在秋華面前。

「今晚本是九方步庭針對我的一場陰謀。」秋華接過靈果:「整個修真界,除了他跟我,沒有幾人能打開鎮妖獄結界。」

「我並未真正打算放出那隻惡妖,只是厭倦了九方步庭的種種算計。」秋華神情倦怠。天降大劫,萬千生靈危在旦夕,她既無法放下過往,又無法視生靈而不顧,不如一了百了……

「九方是誰?」玖茴關注的重點有些不太一樣。

「九方是步庭的姓氏。」秋華解釋:「當年九方全族命喪魔族之手,步庭是九方家族唯一倖存下來的人。」

「他無法容忍計劃中出現任何變數,而我極有可能就是那個變數。」秋華嗤笑:「為了達到想要的目的,他可以犧牲任何人,甚至可以犧牲自己,他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瘋子。」

「秋宗主既然知道這是針對你的陰謀,為何還會去鎮妖獄?」玖茴嫌地上躺著有些硬,給自己鋪了一層墊子:「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這麼做。」

「如果是你,你會如何?」

祉猷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甚至莫名對步庭生出幾分同情。

「給厭惡之人添堵其實是世間最簡單的事。」玖茴挑眉:「真正的添堵,往往只需要最樸素的方式。」

「現在九天宗的人全都守在鎮妖獄附近,由我們隨意發揮的地方有很多。」玖茴把墊子卷吧卷吧塞進納戒,雙手叉腰:「今天晚上我們要讓步仙尊明白,什麼叫追悔莫及,什麼叫無能狂怒,什麼叫聲東擊西!」

或許是玖茴的語氣太過肯定,又或許是她的眼神太過堅定,亦或是她已經別無選擇,所以堂堂秋華仙尊,竟然真的選擇相信一個十八歲小姑娘的話。

祉猷沉默地跟在兩人身後,他想破了頭都想不明白,身為青嵐宗宗主的秋華,為什麼會同意這麼荒謬的建議。

月已至中天,鎮妖獄周圍一片寂靜,除了偶爾有風吹過,什麼事都沒發生。

大家當然不會懷疑是鎮星樓的預言出了錯,他們只以為是這麼多人守在這裡,讓原本想放出惡妖的人不敢出現。

一位修為不高的小宗門宗主不小心睡著,手裡的法器砸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玉鏡跟陶城主坐在角落,各自靠著一根樹榦垂著腦袋打瞌睡,忽然聽到兵器聲,連忙坐直身體,打起來了?

這位掉法器的宗主被眾人看得老臉一紅,撿起法器藏進了人堆里。

紅綠兩位長老神情不似剛來時凝重,他們掐指細算,暗暗鬆了口氣,只要再堅持半個時辰,就能成功躲過這場預言了。

樹叢深處,一隻偽裝成樹榦的林鴟鳥,小心翼翼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腳爪。

它早就該明白,人的話是不能輕易相信的。

什麼「鐵口神算」,什麼月圓之夜必會得償所願,它在這裡等了足足兩個時辰,也沒等到誰來破開鎮妖獄的結界。

那可是一百兩卦金,他攢了整整兩年,才攢下一百兩!

現在錢被人全部騙走不說,被關在妖獄的老大也沒救出來,林鴟鳥氣憤地吐掉在嘴裡含了兩個時辰的羽毛。

這片羽毛是那個「鐵口神算」免費贈給它的,還說什麼只要在別人破開鎮妖獄外面的結界時,把羽毛銜到塔尖,就能救出被關三年的老大。

呸!

花一百兩算出來的東西是假的,那這羽毛肯定也是假的,也不知道是什麼破雞毛破鴨毛。

他明明可以直接騙它一百兩銀子,偏偏還要送它一片羽毛來羞辱它,人心真是可怕得很!

醜陋得很!

「啊啾!」神極門掌派大弟子靠著樹榦睡得正香,一片羽毛飄到他鼻尖,癢得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羽毛順著他張大的嘴,掉進他的喉嚨里。

他閉著眼睛揉了揉鼻子,咂摸兩下嘴巴,靠著樹根繼續睡。

一位老宗主見一些年輕仙修躺的躺坐的坐,痛心疾首地搖頭嘆息:「現在的弟子真是一輩不如一輩,一代不如一代啊!」

幸好還有十大宗門的弟子沒讓人失望,各個都身姿挺拔,精神奕奕。

月亮漸漸西移,最後終於平靜地渡過了預言。紅綠二位長老再次向眾人道謝,匆匆化作流光離開。

各宗主、掌派弟子也漸漸散去。十大宗門的宗主互相交換一個眼神,也紛紛向步庭告辭。

今夜他們不經青嵐門同意,便以十大宗門令的名義向所有宗主傳令,已經是對不起秋華。若再留在這裡生出某些風言風語,傳到秋華耳中,就要傷和氣了。

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離開,秋華就已經帶著幾名青嵐門弟子盛裝而來。

與秋華私交不錯的幾位宗主面露羞愧,主動見禮避到旁邊,不好意思開口言語。

「平陵秋華。」步庭手執寒劍走出鎮妖獄結界,一步步走到離秋華八步遠的地方站定。

「九方宗主。」秋華笑了笑,當年兩人初見,師父曾笑言她與步庭名字合在一起便是「秋華滿庭」,寓意十分吉利。

她拔下劍釵,化作斬天劍:「你冒用我宗的宗令,擅自下發十宗令,如今又持劍相向,真以為我是泥捏的性子?」

「他們真會打起來?」鮫紗衣下,玖茴拉了拉祉猷的袖子:「站過來點,萬一他們打起來,這邊容易被掃到劍氣。」

「不會。」祉猷搖頭:「秋華無錯,步庭不會動劍。」

「你今夜去了何處?」步庭果真如祉猷所言,當著幾位宗主的面還劍入鞘。

「賞月。」秋華諷笑:「難道你不覺得,今夜的月色與五百年前一樣美好難忘?月明星繁,晚風徐徐,我連一絲一毫都不想錯過。」

步庭眼瞼顫了顫,沒有說話。

「罷了,我今夜賞完景,又懷念了一場故人,心情難得暢快,便不與你計較十宗令之事。」秋華也收起劍,從腰間取下一袋靈石,扔到步庭腳邊:「今日我青嵐門未來鎮守妖獄,我亦心裡有愧,這袋靈石就當是我給九方堂主的辛苦費。」

修鍊到他們這個境界,早已經斬斷塵緣,姓氏更是該避諱不提。兩人當著其他幾位宗主的面直呼對方塵緣舊姓,跟互相指著鼻子破口大罵沒什麼差別了。

幾位宗主默然不語,一夜不見,秋宗主羞辱人的本領似乎大有長進。

「好心疼,那裡面可是塞了五十個靈石。」玖茴小聲跟祉猷道:「等會如果他們都不撿,我們去偷偷撿回來。」

祉猷:「……」

出主意的是她,心疼靈石的還是她。

秋華低頭看了眼掉在地上沾滿塵土的荷包:「感謝的話不必再說,告辭。」

她轉身就走,裙擺與披帛在空中劃過優美的波紋,任誰都看得出,她特意走這一趟,純粹是為了讓步仙尊不開心。

「今夜辛苦各位道友。」步庭朝眾人拱手:「天色已深,諸位請自便。」

幾位宗主忙不迭告辭,誰也不想蹚兩人間的這趟渾水。

眾人皆散去,步庭再次走入結界,解開鎮妖獄的禁錮。

「你註定逃不出這座牢獄的命運,就算有預言也一樣。」步庭淡淡開口:「我會把你禁錮在此處,直至你魂飛魄散。」

「你以為改變預言的人是你?」惡妖大笑:「你能阻我一時,阻不了我一世。」

結界上流光閃爍,玖茴拉著祉猷穿過結界,想聽聽惡妖是如何罵步仙尊的。

「無知又狂妄的小兒!終有一日,本尊會讓你為今日所為而後悔!」

小兒?

玖茴看著外貌只有二十六七,實際年已七百左右的步仙尊,這也能稱作小兒?

「拭目以待。」步庭轉身欲走。

「難道你不想知道,在你來之前,是誰阻止了你未婚妻劈開這座塔的結界?」

「你說什麼?!」步庭回頭,躲在鮫紗衣下的玖茴,第一次看到步仙尊變臉色。

「你想知道也可以,只要你放我出來,我可以不計前嫌教你失傳已久的術法,還能告訴你天才地寶的藏身之地……」

「妖邪之言。」步庭轉身便走,這一次他沒有停留。

「步庭小兒,阻攔你未婚妻的人,就是……」惡妖突然想起,它根本不知那個女子的姓名,因結界禁錮,它只能感知結界附近發生的事。

直到步庭的身影再也看不見,它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妖看著不太聰明,罵人也不行。」玖茴見祉猷在發獃,用手肘撞了撞他手臂,順手撿起無人在意的五十塊靈石:「走走走,我們趕緊回去。」

兩人輕鬆穿過結界,路過一棵樹時,玖茴腳步一頓,仰頭看向枝幹某處。

林鴟鳥踢了踢僵硬的腳爪,扇了扇翅膀,這會兒終於沒人了。

它要凌空,它要翱翔!

翱翔……翱……翔?

無論他如何拚命揮動翅膀,都還在原地未動。

「就說這截樹枝看著怎麼有些奇怪,原來是林鴟鳥一族。」玖茴看著在手裡裝死的林鴟鳥:「小妖怪,你是怎麼混進來還不被人發現的?」

林鴟鳥梗著脖子不動,假裝自己是一隻死鳥。

玖茴拎著它往客院走,祉猷幫她撐紗衣,順便對林鴟鳥作出公正公平的評價:「毛多,貌丑,蠢笨。」

林鴟鳥:「……」

呸!

胡說八道!

他分明是林鴟圈美男子!

兩人回到院子,祉猷幫玖茴收好鮫紗衣,轉身回自己屋子。

「祉猷,你今晚是特意出來找我的?」玖茴叫住他。

「嗯。」祉猷轉身:「今夜不安全。」

林鴟鳥划拉一下腳爪,確實不安全,不然它怎麼被抓的?

「謝謝。」

「今晚的月色很好看。」祉猷微微彎了一下唇角:「所以不用謝。」

「早些睡覺。」隔壁院子,玉鏡從窗戶后幽幽探出頭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她瞥了眼玖茴手上拎著的丑鳥,把頭縮回去關上了窗戶。

「好的,師父。」玖茴快步跨進屋子,給手裡的林鴟鳥扔給角落裡啃骨頭的白奇:「來,我給你找了個同伴。」

「好醜的一根木樁。」白奇嫌棄。

「我是鳥,擅長偽裝的林鴟鳥!」見裝死無用,林鴟鳥罵罵咧咧從地上爬起來,雙翅一扇就準備從窗戶逃跑。

「啪。」白奇一尾巴把林鴟鳥拍下來:「老子說話,你竟然敢頂嘴?」

林鴟鳥:「……」

沒有哪只鳥會不討厭貓,沒有!

「這隻小鳥交給你,別吵到我睡覺。」玖茴摸了摸白奇的腦袋,瞥了眼趴著不動的林鴟鳥:「它身上被我下了禁制,它如果敢跑就隨它。」

林鴟鳥聞言,哧溜一下從地上爬起來,諂媚地向玖茴叫了兩聲。

「安靜。」白奇又是一尾巴拍了過去:「不知道老大要睡覺休息么,鬼叫什麼?!」

嗤,老子生平最瞧不起阿諛奉承的妖!

「白奇,幫我把桌上的話本拿過來。」

「好嘞,老大!」

白奇叼著書,屁顛顛湊了過去。

玖茴翻了幾頁,嫌棄這些話本的內容還不如發生在九天宗的事刺激,把話本丟到一邊,裹著柔軟的被子昏昏入睡。

一炷香后,一位向來沉穩大氣的九天宗長老,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怒吼:「是誰,究竟是誰幹的?!」

這聲怒吼穿破雲霄,震徹天地,困了大半宿的眾人被驚得從床上坐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鎮妖獄被人劫了?!

眾人忙不迭用術法套好外衫,腳踩飛劍就往怒吼聲傳出的地方趕。

當他們趕到目的地,看清眼前的一切時,腦子被驚得只能浮現出一個字——啊?!

等到天亮大家就要準備離開了,臨行前不睡覺都要幹這種事,多冒昧多缺德多恨九天宗啊?

什麼,你說昨天九天宗剛下令徹查神極門?

懂了,那就是神極門乾的。

膽子可真大啊。

作者有話要說:

神極門:我正在家裡睡覺,結果從天上掉下那麼大一口黑鍋,那麼大啊!

高端的宗門爭鬥:鬥法、斗寶、心術交鋒……

真正的宗門爭鬥:樸素、扎心、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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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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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平平無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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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子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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