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晝

一切都改變了，往日熟悉的景色都被摧毀。

這片大地已經化為焦土，壓根沒有活著的生物，連魂魄都被那隻鬼神吃干抹凈，根據呂熒所說，那厲鬼為了進階成鬼神，在這片府縣之中徘徊了很長時間，所以他們這幫孩子才能趁著一些空擋，悄悄的跑到距離府縣略遠的將軍廟來。

但那股隔絕祈禱的法術，竟然連將軍廟那片地區也受到了影響，甚至呂熒又有一個大膽的猜測，那就是連附近的其他府縣地區，也都受到了同樣的襲擊與影響。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片治地之下的五個府縣，可能都已經化為廢墟，無人生還了。

「爹，娘，我活下來了。」一個孩子喃喃自語，雖然這裡已經面目全非，但他的記性很好，還能辨認出自己的家曾經在哪個方位。

於是他為死去的父親祈禱，他口中念叨著父親的生平以及職業，希望父親能在死後的世界安息，但他說著說著就帶上了哭腔，因為他都知道，這裡許多人的魂魄都已經被那隻鬼神吃了，他的父親也在其中，再也不能安息了。

而其他的孩子也開始低聲念誦起自己父母、親人、師長的名字，六個孩子，聲音此起彼伏。

「那邊就是道府....本來，下一個月就是甲子節了，大家都很期待這個節日，到時候，府縣中，家家都可以吃上新鮮的肉，還會有燈火，舞戲.....會有人賣桃木雕刻的神牌，可以趨吉避凶.....我最喜歡畫著白鹿的神牌，可好看了。」

呂熒站在一個方位，她望著道府的方向，彷彿要從廢墟中看出過去的景色來。但無論看了多久，廢墟終究只是廢墟，過去的一切都徹底化為灰燼，伴隨著時間的推移，最終都會成為模糊不清的記憶。

逝去的靈魂已經沒有歸宿，這在此世是很悲傷和沉痛的事情。

這裡的風俗近似於漢朝，漢朝之人視死如視生，對於死後的許多事情都看的極為重要，他們甚至認為，如果死者的魂魄與肉身能夠重新結合，就會誕生出新的人格，並且再一次復生。

而即使不能復生，死後也會前往兩個不同的世界，一個是普通的地下世界，有地下世界的主宰與官吏管理，進入這個世界的死人會得到長久的安寧。而另外一個則是怪力亂神的神人世界，神仙鬼怪來往於這個奇異之世。

而如果得不到歸宿，靈魂完全消失，那就意味著這個人已經沒有任何可留給生者悼念的東西，無論生者如何思念他，如何祭祀他，他都接受不到，因為他已經完全消失了。

呂晝開口：「古者無死，其樂若何？」

之所以會瘋狂的追求死後世界的安寧，正是因為世人不得長生。

呂晝拍了拍呂熒的腦袋：「古代的人說過一句話，【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不迷失自己的本分、初心、理想的人可以長存不衰，而身雖死去但道卻長存的人才是真正的長壽。」

前一句指的是肉體的長生，而後一句說的是精神意志的長生。

呂熒不懂，她搖搖頭，呂晝則是仔細解釋：「我又聽說過一句話，『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我喜愛生命，但我所喜愛的還有更勝過生命的東西，所以我不能做苟且偷生的事；我討厭死亡，但有比死亡還讓我厭惡的事，因此雖然有的事可能讓我死去，我也絕不能逃避。」

「這裡的人死了，再也不能復生，不能前往陰世，更不能上升天界。但這裡的人也還活著，因為他們所做的事情成功了，使你們活了下來。」

「這是因為他們認為，你們的生存是比他們的生命更重要的事物。」

孩子們面面相覷，擦拭眼角的淚水，露出或思索或茫然的神情。

「孩子們，聽我講，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舊朝廷之前的百國時代.....」

呂晝清亮的聲音傳到每一個孩子的耳中，說出的是如同講故事一樣的開場前言。

這聲音也成功將孩子們的注意力牢牢抓住。

「那是一個持續了漫長歲月的時代，大約有兩個千年之久。最初的時候，只有十個國家相互爭鬥，到了後面，國家越來越多，比起今天的列國諸教還要多。」

「國家之間，或交好，或交戰，或交惡，或結為血盟，或互相背叛，或言而無信，或貿易通商。百國之間，經常性的發生戰爭。隨著戰爭情況的惡化，到最初的保全城池，到後面焚毀一切。勝利的一方會將佔據的城池化為廢墟，有的是為了發泄怨恨，又有的是為了斬草除根，還有的是為了向敵國彰顯自己的威勢。」

「但勝利不會總在一個國家出現，此時被擊垮的敵國，在經歷變法、鑽研、練兵之後，往往會捲土重來，收復失地，於是，他們在被毀去的城池上，再度建立新的城池。」

「思念故鄉的人會重新回來，他們清理灰燼，再一次的進行耕種、紡織、建築。」

呂晝說著，一隻手指觸碰向地面，孩子們看到，那灰燼之中，竟然開始出現了綠色。這綠色以極快的速度生長起來，雖然看起來弱小，但又彷彿充滿了一種不可言喻的生命力。

是野草的新芽，在呂晝的影響下，汲取神力且茁壯成長起來。

「山林、草原，也會出現大火，它的原因多種多樣，可能是天災也會是人禍，甚至可能是動物為了捕獵而進行故意行為。就像是人與人，國與國的戰爭一樣。」

「火焰焚燒一切，留下一地的灰燼，但總有一些生命，可以避開這種災禍，繼續的延續下去。直至來年春風吹起，野草生長煥發光彩，生命也會再次重現大地。」

對於這片大地來說，其實避開了這兩次災難的生命並不少。不論是深埋在灰燼下的種子，還是這些逃離鬼神並且成功活下來的孩子們，他們都是再一次讓這片大地煥發生機的重要存在。

死亡從來不是結束，它是新的開始。

「深埋在大地角落裡的種子並未曾爛掉。它在天空看不到的地方，不疾不徐的按照它自己預定的腳步穩穩地前進......種子會發芽的，即使沒有我的催化，它在沉寂了長久的歲月之後，也終究會破土而出。」

此時，天邊逐漸出現光彩。瑰麗的朝陽冉冉升起，燦爛的光灑滿群山大地，千萬縷金光像利箭一樣刺破天幕。

長夜已經過去。

白晝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