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chapter 35
羅特的目光了無興味地在布魯斯的臉上停頓幾秒,他露出一個假笑:「看來您是真的對這個不感興趣呢。」他揮了揮手,「那就不要在這裡曬著啦,容易中暑。」兩個武裝分子走上來,他們把布魯斯押回了牢房。
五個小時零四十三分鐘,一秒一秒地過去。
蘭德爾奇怪自己竟然還保持了頭腦的清醒。燥渴從他內心底下蒸騰上來,他知道全身的水分正從身上每一個毛孔里蒸發出去。金髮特工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嘗到一股子血腥的味道,那味道從喉嚨里直衝胃袋和鼻腔,泛起一股強烈的噁心。男人自己咳嗽起來,呼吸之間他聽見自己的肺葉發出不堪重負的,拉鋸一樣的喘息。
蘭德爾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物模模糊糊。陽光的燒灼似乎終於減輕了一些,蘭德爾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疲倦如同夢靨一樣籠罩著他的神志,而大腦里那一陣一陣的刺痛像時不時竄過的電流,每疼一下就讓金髮特工一個激靈。
過了一個世紀。也許兩個。
天色暗了下來。蘭德爾費力地抬起頭,他並不驚訝地發現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幾近失效,他看不清周圍還有沒有人,他無法感受到氣息,手臂已經被自身的重量壓迫得沒有直接。金髮特工吸了吸鼻子,他只能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天穹,卻低聲地笑了笑。
「今夜會有雨吧。」
烏青色的雲彩慢慢地聚攏過來。
雨真得下了起來,沙漠地區的一場雨,稀有得如同神跡。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下來,金髮特工卻已經感覺不到絲毫。他閉著眼睛,好像睡著。
一個看守走上前來,他將手伸到蘭德爾鼻下探了探,然後又大力地拍拍特工的臉頰,對方毫無反應。守衛躊躇了一陣,然後向一旁的土屋走去。
那個金色頭髮的男人無聲無息地被縛在那粗糙的十字架上,雨水濕透了他單薄的衣服,勾勒出足夠強健的,修長的身體線條,那些在太陽下會閃閃發亮的頭髮順服地貼著臉頰,水滴從他的發梢滴淌下來,滑進衣領。這個不起眼的男人有著漂亮的身體和刀鑿斧削般的俊美的面部線條,他閉著眼睛,像沒有生命力的雕塑,卻生動得隨時可以復生。
柔軟,強韌,美好。
如同殉難的神祗。
羅特一出來便看到這樣的景象。
羅特出了一兩秒的神。「他真的是個beta么?」他喃喃自語,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把他解下來吧。」
兩個守衛走上前去,他們將金髮特工從那根木樁上粗魯地解了下來,處在昏迷中的男人沒有絲毫的直覺和氣力,徑直從上面摔了下來。
羅特冒著雨走了過去。
「他倒是好運氣,還沒晒成人干,這地方竟下雨了。」beta男子仔細端詳了一陣蘭德爾的臉,看著水珠從那人的眉骨處顫巍巍地掉下來,然後劃過睫毛和眼瞼,流過微微濕潤的嘴唇。
然後蘭德爾睜開了眼睛。他需要一段時間聚焦,然後發現自己已經脫離了那該死的十字架。藍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因為流進去的雨水而感到酸澀不適。他對上羅特的眼睛。
beta男子猛地向後退了一步,他露出一個極度厭惡的表情。——剛剛美好的金髮神祗,在睜開眼睛的一瞬間變成凡人。普通的,毫無長處的人。這樣平庸的生命啊,真是讓人噁心。
羅特冷冷地甩下一句話:「把他帶回牢房裡,看好。」他大步離開。
蘭德爾眨了一下眼睛,他任由著那兩個守衛將他半拖半拽地帶回了牢房。
因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雨,牢房裡泛出濃重的霉味,潮氣忽地濃重起來。金髮特工被拖過去,腳尖曾在坑窪的過道地面。他瞧見羅特正站在布魯斯的牢門前。
羅特打開了牢房的門,布魯斯走了出來。看樣子他們還有一場「私人會晤」。
蘭德爾仰起臉,他向正邁步離開的布魯斯露出一個笑容。黑髮男人的目光在他的臉上停留的兩秒,然後離開了。
蘭德爾看見布魯斯彎起唇角,還給他一個相似的微笑。也許是我錯覺了,金髮特工心裡嘀咕了一句。他被重重地扔進了那件狹小發霉的牢房,然後是鎖鏈重新鎖上的聲音。蘭德爾在地上翻了個身,他把自己「滾動」到乾草多一些的地方。
——也許那不是幻覺呢。
然後他閉上眼睛,手指無力地鬆開。
沙漠里的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布魯斯被帶回到牢房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只剩下那一點濕潤的空氣證明剛剛這裡曾有水分造訪。
黑髮男人在牢門前停下腳步。帶槍的守衛已經打開牢門,不耐煩地催促著。
他的特工躺在地上,傷口的那一側挨著堅硬的牆壁,看不見臉。
「讓我進去看他。」
守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怔楞地看著轉向他的黑髮男人,布魯斯的臉上沒有表情,身上冰冷的氣息卻顯露無疑。
守衛是個a1pha,卻在一瞬間心生恐懼。他們看守的,是一個足夠可怕的人。那種氣息並不是屬於a1pha生理性的信息素,而是一個強者與生俱來的威勢。守衛幾乎如同牽線木偶一樣服從了對方的命令,鬼使神差地為布魯斯打開了門。
布魯斯跨進牢房。
他聽到金髮特工低低的呻吟。布魯斯蹲□,他將蘭德爾輕輕翻轉過來。他的特工身上的雨水還沒幹透,貼在身上的t恤被體溫烘得溫熱而潮濕。黑髮男人的手輕微地停頓了一下,他微微側過臉,那個守衛還站在不遠處,持槍警戒。索性著監牢里充滿了霉氣和塵土,那個a1pha並未注意到金髮特工身上那隱藏在血腥和霉味下愈加強烈的omega信息素。
金髮特工明顯在發著高熱並且陷入了一場昏迷,布魯斯看著細密的汗珠從特工的額頭上滲出來,他的嘴唇卻是乾裂帶著血絲。蘭德爾在高燒中輕微地顫抖,金色的發梢從臉頰一側翹起一點,他緊閉著眼睛,眼球卻在眼皮下飛快而劇烈地轉動,他在做夢,並且不安。
布魯斯替他重新包紮了被特工自己撕裂的傷口,纏緊紗布的時候他聽見蘭德爾低聲的,細碎的夢囈,發出噝噝的氣音。
「……s…s……」
黑髮男人蹲在他的特工身邊,omega甜蜜的氣息不斷侵蝕著他的神經,而cia的高級長官並沒有立即起身。他凝視了蘭德爾兩秒,然後將手指搭上金髮特工的脖頸。手指下的脈搏依舊在跳動,速度比正常快出許多,但依然有力。他可以相信血液正在這個昏迷的人體內迅速地奔流,給身體帶來生機和復甦。
布魯斯一向喜歡足夠強大的生命力。
他的特工還活著,即使痛苦,疲倦,神志不清,但依然可以睜開眼睛。略高於人體常態的溫度傳到指間,那一小塊接觸的皮膚如同燒灼,布魯斯發現他又一瞬間希望,看到蘭德爾藍色的瞳孔。他的特工對布魯斯的碰觸似乎有一點知覺,頂著亂糟糟金髮的腦袋往布魯斯的手上胡亂地蹭了蹭,好像某種睡得迷迷糊糊的貓科動物。
無意識的依戀。
布魯斯僵硬了一下,他能感覺道蘭德爾對他碰觸的渴望,並且確定這是因為信息素的作用。
——否則他不會因為這樣幼稚而越線的舉動,有那麼一秒的心動。
cia的高級長官猛地站起身來走開。
「……呼——」金髮特工只覺得自己的眼睛像是被膠水粘住,睜開得分外費力。他胡亂用手撓了撓那道因為雨水的浸泡而發癢的傷口,發現鬆散的紗布已經被重新纏緊。蘭德爾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後轉過目光,他想著坐在對面牢房裡的布魯斯咧開嘴笑了笑:「謝謝,布魯斯。」
他的長官似乎對這個笑容無動於衷。布魯斯只是淡淡點了點頭,然後道:「保持體力吧,你的情況並不好,詹姆斯。」
蘭德爾「嘿嘿」地笑,他瞧著布魯斯的樣子便知道他的長官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知道那個想置您於死地的人是誰了么?」
黑髮男人看了他一眼,神色平淡:「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
蘭德爾不耐煩地晃晃腦袋,他的語氣慵懶,彷彿面對的人並不是他的頂頭上司。「我知道,您的事務和我沒有關係,可是,現在我們綁在一起呢,布魯斯。」他懶洋洋地說著布魯斯的名字,一個單詞從他嘴裡發音曲折又柔軟。
布魯斯僵了一下。
金髮特工輕輕呼出一口氣:「您也看到我的情況啦,」他撇了撇嘴,道:「如果您已經得到您要的信息,我們可以離開了么?」
布魯斯打量著金髮特工,他慢慢開口,「你不用擔心這個,蘭德爾。」
蘭德爾的眼神在剛剛一刻的清明之後重又慢慢地渙散起來。他口中含混不清地嘟噥道:「我現在是你的保鏢呢,怎麼能……」他的聲音已經低了下去,金髮特工掙扎了一下,似乎想從強烈的睡意里擺脫出來。
他依舊睜著眼睛,目光卻沒有焦點。蘭德爾躺在地上,他看到布魯斯的眼睛,那裡面的情緒他看不懂。
黑髮長官淡淡道:「你做的很好了,蘭德爾,你做的很好了。」
特工聽得朦朧,他甚至已經沒有力氣去理解布魯斯的話,直覺告訴蘭德爾,他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呢。
可已經疲倦得難以分辨。
布魯斯看著他的特工慢慢合上眼睛,藍色的瞳孔消失了。
「這一次我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