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七章 此事必有蹊蹺

第兩百零七章 此事必有蹊蹺

太平坊,呂府。

宅老呂程,緩步來到書房外,輕輕喚道:「相公!」

裡面傳來呂夷簡沉冷的聲音:「進來吧!」

呂家富貴了已經不止一代,能擔任這樣仕宦之家的宅老,呂程一方面是有庶齣子的身份,終究有血脈關聯,保證對家族的忠心,另外則是因為年輕時就是呂夷簡的書童,服侍了這位三十多個年頭,稱呼由公子、到官人、再到如今的相公,最是了解他不過,也能參與到府上的大事中。

此時呂程輕輕地走入書房,一絲不苟地行禮,再開口道:「將作監丞,同判兗州,正如相公所料的那般。」

呂夷簡手中的筆都沒有停下,筆鋒卻輕快了些,顯然心情不錯:「少年太得志,容易栽跟頭!希望這位狄三元到兗州后,能明白這個道理……」

歷史上此屆狀元王堯臣,授從八品將作監丞,同判湖州;之前太宗朝呂蒙正中狀元,授將作監丞,通判昇州;真宗朝的陳堯咨中狀元,授將作監丞,通判濟州。

同判就是通判,天聖元年,為了避劉娥父親的諱,才將通判改為同判,一個意思。

對比起來,今科三元魁首的主官,呂夷簡自然是希望只給一個正九品的大理評事,別瞧這低了小小的一級,由正九品到從八品可不好跨越,說不得就是幾年蹉跎。

可宰執們固然反對官家破格提拔,卻是對事不對人,王曾和晏殊還出面讚譽狄進的人品和功勞,就連樞密使張耆都說了幾句好話,呂夷簡發現事不可為,立刻也出面表示贊同。

所幸在本朝,真正重要的還不是本官,而是差遣,正常情況下,位列三鼎的進士,都是要以京官的身份,通判地方一州的。

「知州,掌郡國之政令,通判為之貳」,通判看似是地方知州的副職,職權卻相當不低,同理一州之政,「凡兵民、錢穀、戶口、賦役、獄訟聽斷之事,與守臣通判簽書施行」,而且地方上官員有功過失職者,可直接上劄子送予京師,稟告天子。

太祖創設這個官職,就是為了加強對地方官的監察和控制,防止知州職權過重,專擅作大,所以不能簡單地認為通判就是知州的副職,時人視之為「監州」,更符合身份。

呂夷簡不指望將三元魁首安排到一個窮困州去,卻可以安排一位威望且強勢的知州。

如果狄進少年得志,頂撞知州,下場必然是被收拾,如果狄進依舊四平八穩,也無法發揮出監州的職權,左右都是錯。

當然,這其實也是很正常的官場磨礪,畢竟今科進士固然風光,但不要忘了,如今擔任要員的,都是這般風光過來的,都有進士功名,別人更有了官場經驗,憑什麼讓你獨佔鰲頭呢?

而如今知兗州的,正是曾被丁謂排擠罷相的李迪,也正是此人,以區區幾筆墨水,將八大王驅趕出宮,維持住了政權交替的平穩。

不過李迪同樣不被太后所喜,因為當年堅決反對真宗立劉娥為皇后,後來又反對真宗放權給劉娥的就是他,擔心再出前唐武則天,所以哪怕李迪有大功勞,還是一直被貶在外。

呂夷簡很忌憚李迪,也知李迪十分厭惡自己,雙方相看兩生厭,如今又往那邊送了一個狄仕林,他會巧妙引導,讓敵人和敵人互相攻擊,無論哪個仕途受挫,於他都是好事,如果這兩位聯合起來,那太后也會連帶著痛恨狄仕林,同樣是大好事。

這還不是真正的喜事,呂夷簡又問道:「宮中?」

呂程明白問的是誰:「太后至今沒有出言。」

呂夷簡這次完全停筆,撫須微笑:「如此,風波可定矣!」

官家今年十八歲了,不比五年前的十三歲,這個年紀已經不小,先帝真宗繼位時也不過十九歲,就已經開始執政。

所以哪怕八大王已成過去,但劉娥的統治也不是穩固,相反接下來的矛盾只會越來越激烈,她要面對的,是日益長大的天子,而越來越多的官員也會提出,讓太后還政於官家。

因此明明任命重要官員的權力,一直被太后掌控著,此番劉娥卻樂得讓官家和重臣爭辯,就是讓這些臣子看看,哪怕年滿十八歲,趙禎還是很不成熟,依舊需要她這位太後來掌控朝局,國家方能平穩。

呂夷簡幾乎是最早預見到這種可能性的臣子,此番極力促成。

打壓那個新科三元,只是順手為之,迎合太后,進位宰相,才是主要目的。

自從無首滅門案被揭開后,呂程就很少見到自家相公如此欣然了,此時也湧出由衷的歡喜,繼呂公蒙正後,呂氏又將出一位當朝宰相!

呂夷簡卻沒有得意忘形,仔細關照道:「近來家中不可生變,謹於言,慎於行,你要好好操持!」

呂程臉色微變,不敢隱瞞:「相公,十三哥兒那邊又惹了些麻煩……」

呂夷簡的笑容凝固了,煩惱地皺起眉頭:「他們就不能消停消停?」

十三哥兒不是別人,正是呂蒙正的幼子呂知簡,本來大家關係近歸近,卻也不至於過多關心,偏偏呂蒙正不僅是呂夷簡的親叔叔,還是官場上的大恩人,二十年前,真宗泰山封禪后,經過洛陽,去了呂蒙正的家,問這位宰相:「卿諸子孰可用?」呂蒙正回答:「諸子皆不足用。有侄夷簡,任潁州推官,宰相才也。」呂夷簡從此被真宗垂注……

不舉薦自己的兒子,而舉薦侄子,確實是呂蒙正有識人之明,呂夷簡也牢牢記得這份恩情。

那幾個在呂蒙正口中不足任用的兒子,如今都有恩賞官職,在京中享福,而這群兒子……是真的不足用!

若不是呂氏越來越家大業大,不然單就呂蒙正這一脈,必定是君子之澤,三世而斬。

呂夷簡看在眼中,一方面嚴厲督促自己的子嗣,絕不能重蹈覆轍,另一方面也儘可能地給予幫助,許多事情能壓就壓。

可那邊依舊是麻煩不斷,如今可是他進位宰相的關鍵時刻,呂家絕不能出醜聞,呂夷簡想到自己當年的安排,沉聲道:「岳封該動一動了。」

呂程其實也是這麼想的,有些事情,江湖子出面其實更方便解決,但在調用忠義社上,他不敢貿然為之,此時得了相公的話,才領命道:「是!」

呂夷簡撫須:「去年的案子太多了,如何能反應出我國朝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氣象?該穩一穩!該穩一穩啊!」

……

「我對不住仕林!」

就在某位相公希望京師安穩之際,趙禎則為宰執們的固執感到不滿。

他不明白,科舉本就是為國朝選拔人才,而選拔出來的人才,由於沒有施政經驗,才要逐步陞官。

但現在,有一位三元魁首,早早在開封府衙內協助甚至主導了數場大案,要功名有功名,要功績有功績,讓這位的授官與以前的狀元不同,有什麼不對?

什麼叫破格提拔?這是對方應得的!

趙禎本來擔心大娘娘會制止,可這回大娘娘完全沒有攔他,反倒是臣子不願,偏偏最終,自己也沒能貫徹自己的意願……

「唉!」

趙禎又嘆了口氣,剛剛起身,就見張茂則邁著極輕的步伐走了進來,上前幾步問道:「狄卿如何說的?」

「官家!」

張茂則趕忙行禮,他其實不願意去,在這擬定今科進士官職的敏感時刻,自己這位內官去外朝臣子的家中,絕對是有害無利,可官家的意思又不得不傳達,所以只停留在門外,傳了幾句話。

他還有些擔心對方的回應,畢竟這種事無論怎麼答,似乎都會讓官家添堵,誰料對方的回應,實在巧妙至極,雙手奉上了猶有墨香的書稿:「這是狄三元所寫的《蘇無名傳》第五卷初稿,敬奉官家御覽。」

趙禎怔住。

自己堂堂天子,沒能給這位破了要案,救下親母的三元魁首,安排一個稍好些的官職,對方不僅沒有絲毫抱怨,居然還更新了!

反應過來后,趙禎臉紅了紅,手卻不慢,飛快地接過書稿,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說實話,這本《蘇無名傳》固然立意極高,能讓晏殊都加以稱讚,但終究是話本傳奇,身為三元魁首,如果後面再也不寫了,那無人會指責,士林反倒還要稱讚他專於正途。

趙禎卻很不願意。

所以安排秘書省著作郎一職,也有幾分私心,著作著作嘛,不著作官家可要催了哦!

現在可好,官職泡湯了,卻還有書看,簡直是峰迴路轉的意外之喜。

而第五卷的故事裡,蘇無名隨著破案的聲名越來越大,也被吐蕃諜細盯上,雙方展開一場場新的較量,同時這位狄仁傑的弟子,在朝堂上的升遷,也引發了各方的關注,那時正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明爭暗鬥的時期,各個派系的較量,看似在案件里只是展現一鱗片爪,細細品味,卻著實精彩紛呈……

趙禎看著看著,很快沉浸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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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神探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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