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7 番外之黃梁一夢（上）
「媚夫人，老爺今晚要來您這兒過夜，這些香料，是老爺託人從西域帶過來的，奴婢們現在就用香料給您沐浴……」幾個丫環走進來，手中捧著珍貴的西域香料，恭敬地道。
柳媚煙站起來，往浴池走去，沒有什麼表情：「知道了。」
浴池很大，很華麗，聽說是依照傳說中的「華清池」所建，比她在皇宮裡所用的還精緻幾分。
侍候她的丫環，也比她還在宮裡當貴妃時的侍女還多。
衣服下的身體，已經沒有半點傷痕。
夜輕歌在她身體上留下的種種傷口，在定國公請了無數大夫給她治療后，已經痊癒。
她還是很瘦，不過無損她的美貌，甚至，清瘦令她顯得更美，更楚楚動人。
有些女人，如她，天生就適合瘦弱、柔弱、嬌弱的氣質，越瘦越弱，越顯得迷人，巴掌大的小臉，顯得眼睛很大，透著憂鬱而迷離的光芒，定國公就愛她這樣的眼神。
還有她的身體，變得更瘦以後，腰肢更是盈盈一握，定國公也很喜歡。
穿上飄逸輕薄的裙子，被風一吹，她一副站都站不穩的樣子，定國公也很喜歡，說她似乎就要隨風而去，令人心生憐愛。
定國公愛極了這樣的她，所以，大順分裂，皇室易主以後，她還在享受著極盡奢華的生活。
還在享受著被很多女人羨慕的生活。
就像現在，她躺在滑潤清香的池水裡，五六名丫環服侍著她，不斷地說著老爺花了多少心血給她準備這些香料和花瓣。
她閉上眼睛，淡淡地笑，不發一語。
她想死。
想死很久了。
只是，她沒有勇氣。
要別人死時，她從來不曾手軟和後悔，但要自己死，她無論如何做不到。
即使生不如死。
沐浴完畢，換上輕紗，生不如死的那一刻，又到了。
她卻還得端出柔弱優雅的姿態，擠出一臉的喜悅，對那個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的老頭子嫣然一笑：「老爺，您來了，媚兒盼您盼好久了。」
她盼著他死，但又怕他真死了，她就再沒有依靠了。
她的白痴兒子和瞎眼弟弟，都靠她而活，她又靠著他過好日子，他若死了，誰來保護她這一家子？
定國公摟住她的纖腰，乾癟的嘴唇往她的臉上親：「寶貝兒，我外出幾天，想死你了……」
他穿得很好，全身上下無一不是名貴之物，也洗過了澡，噴了香水，但是，無法掩飾他全身散發出來的腐朽衰老的氣息，以及令她作嘔的狐臭。
可是，再想吐也只得忍，她再難受，也得靠著他活的。
接下來的夜晚，是她一生都無法擺脫的噩夢，讓她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生。
被一個年過七旬的糟老頭子壓倒和玩弄是什麼感覺？
在這一天來臨之前，她想都沒想過，可是，她偏偏遇到了，而且還要一次次地經歷。
終於，老頭子玩夠了，呼呼大睡，流著口水，身上的狐臭愈發濃烈，薰得她睡不著。
她躺在那裡，用黑色的眼睛，看著黑色的夜，看不到一絲光明。
每到這種時候，她就只是一個活死人。
她總是在想，如果她早點死掉，會不會更好呢？
夜英弦決定放棄酈央，退守江南的時候，他給了所有的後宮妃子去留的自由，願意出宮的，他給足一生的生活費，願意留在宮裡的，他也不勉強。
很多妃子哭著，選擇了離開皇宮。
但她選擇了留下來。
她聽說過益清王的名頭，知道他也是才貌雙全之人，雖然有些囂張專橫，卻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她想，如果他當了皇帝，說不定她又有機會了。
她無數次地照過鏡子，她不過三十歲左右，雖然生過一個孩子，卻還是如花似玉，那份清瘦飄逸、我見猶憐的韻味，更是無人能及，誰敢說她沒有機會？
所以，她選擇留下，決定再為她的前程賭上一把。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會有那樣的結果……
那天，益清王率領一眾隨他造反的功臣進入皇宮，所有留下來的妃子們，無論哪朝哪帝的，也無論年老年輕，都齊齊跪在九重殿前的廣場上，迎接新帝入宮。
她非常精心地打扮過了，還跪在最前面，就怕新帝沒有注意到她。
她沒有濃妝艷抹，也沒有繁衣華飾，只是在略施粉黛、輕衣簡飾中將全身的每一個地方都收拾到完美無缺，如此，便如仙子下凡，清逸絕塵，在一群庸脂俗粉中顯得極為不同。
果然，那些人注意到了她。
腳步聲在她面前停下。
「抬起頭來。」有威嚴的男人聲音說。
她慢慢地抬頭，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一定就是傳說中的益清王，四十多歲的年紀，面容端正，身軀挺拔，極為威嚴，她想，跟著這樣的男人不錯。
然而，這個男人在端詳了她片刻之後，轉頭大聲道：「定國公，你看這女人如何？」
她沒有看過去，不讓自己表現出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她認為這樣才顯得她尊貴有品味。
「這個好！這個好啊！我就要這個了！皇上，你就將這個賜給我罷！」
先是一個猥瑣蒼老的聲音傳進她耳里。
而後，一個衣飾華麗的糟老頭跑到她面前，用綠豆大小的眼睛色迷迷地盯著她，不斷咽口水。
她當場就被他的猥瑣給噁心到了。
但她還是保持著端莊優雅的跪姿。
「你，叫什麼名字？是夜輕歌還是夜北皇的女人？」益清王問她。
她平靜地道：「賤妾柳媚煙，是夜輕歌的妃子。」
「本王聽說夜輕歌有一名很受寵愛的柳貴妃，原來就是你啊！」益清王哈哈大笑，「長得果然不錯，是定國公喜歡的種類！本王就將你賜給定國公，從今以後你就是定國公的女人了！」
那一刻，她只是覺得天旋地轉，幾乎吐血暈倒。
她祈禱著自己一定是聽錯，眼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覺，然而，眾人的起鬨聲、大笑聲和恭喜聲那麼響亮，不容她懷疑自己的耳朵。
在一片艷羨之中，定國公很快命人送她出宮，並派人去收拾她所住的煙霞宮，將她的衣物首飾用件和她的兒子一起送到定國公府。
定國公，皇室的元老之一，夜北皇的同輩，在北方算得上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因為全力支持益清王起兵，而被益清王視為心腹與大功臣。
益清王登基以後，定國公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成為「北順」首屈一指的權臣，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柳媚煙跟著他，只有享福的命。
定國公好色，世人皆知，府里美人無數，幾乎能與後宮相媲美，柳媚煙被他收了以後，卻一點也沒被冷落，反而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倍受寵愛。
她吃的，穿的，住的，用的，比起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定國公不僅找人治好了她身上的傷，把她的傻兒子當親生兒子來疼，還派人找到她的弟弟，接進府里好生養著，總之，她的生活看起來非常圓滿。
只是，她每一次看到這個男人，都有種想死的衝動。
可是，她沒有勇氣。
她無數次地將刀子抵在手腕上，無數次地想劃下去，但沒有一次成功。
所以，她只能這樣生不如死地活著，不知何時才是個頭……
在她的孤獨與悲涼中，又一個黑暗的晚上過去了。
定國公神清氣爽地陪她吃了午飯，笑眯眯地走了，她送定國公離開以後，走到隔壁的房間里，抱起四歲的兒子，坐在窗邊，一邊給兒子唱歌，一邊看著遠空。
兒子「呵呵」傻笑著，口水不斷落在她的手臂上，她懶得擦。
他已經四歲多了，卻還不會說話認字，只會說「良良」等簡單的幾個字。
沒有大夫能治好他的病，他大概會痴傻一輩子，她怎麼狠心丟下他一個人死去？
實在想死卻又沒有勇氣去死時，她總會如此安慰自己。
天空很藍，飄著白雲朵朵，看起來真是美極了。
天空很廣闊，似乎能容納一切，而那些白雲看起來如此自由，想來就來，想去就去，她真想變成一朵白雲，自由自在的。
然而，她卻連這個院子都不出去。
並非她不能出去，定國公寵她至此，她想去哪都成，然而，她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感覺。
她的心是冷的是死的，再也不會溫暖和活起來。
這個院子就是她的墳墓，她就是這個墳墓里的活死人。
她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不關心，不知過了多久后，外頭傳來柳玉權的聲音：「姐，家裡來信了——」
她這才將兒子放進搖籃里，站起來：「拿來給我看看。」
柳玉權由一名下手扶著，走過來，將手中的信遞上：「姐，你快打開看看，看父親都寫了什麼。」
他沒有眼睛，看不到定國公是什麼樣的男人，也看不到他的姐姐眼裡早就沒有了生氣，他只知道定國公很有權勢和地位，對他的姐姐也好得不得了，他的姐姐在過著榮華富貴的生活。
所以，他很安心，替姐姐感到高興，覺得他們終於時來運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