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當年布局
楊堅拿著信件肆意的大笑出聲,周圍的常侍們都低著頭不敢說話。
他們已經許久沒有見到皇帝這般開心過了。
而程咬金、秦瓊兩人神色各異,他們顯然不知道自己護送的東西竟然如此重要,反倒是李世民的那位僕從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他顯然是知道這件事情的。
等到笑聲過去之後,楊堅才看著三人說道:「你們回去告訴二郎,我知道他所說的事情了,也明白他的擔憂。」
他嘴角帶著些許溫和,顯然李世民為他送來的東西讓他的心情變好了之後,他願意給李世民提供一些更好的「態度」以及後路。
「劉福,擬旨。」
「加封遼東西郡郡守李世民為「鎮北將軍」,加為遼東道節度使,總領遼東道一切軍事政務大小事宜,兼遼東道黜置使,若遼東之地有變,可便宜行事。」
劉福神色一變,心中對於這位「李二郎」的評價更高了一些。
方才黑衣衛的人才來說過關於李世民與仲長孫相見的事情,陛下正在憂心遼東事務的情況下,看到李世民所送來的東西,立刻加封李世民為遼東黜置使並遼東節度使,這樣的加封和賞賜不必多說,必定是得到了陛下的信任。
而若是計算時間來看的話,這三人一定是在仲長孫拜訪過後,即刻出發,日夜兼程不停,唯有這樣的速度、這樣的反應,才能夠在黑衣衛的消息抵達京都、呈上不久后,就能夠將自己的「證據」和「忠心」擺放在皇帝的面前。
劉福一邊擬旨,一邊在心裡感慨著李世民的人中龍鳳。
而一旁的楊堅則是考慮的更多,他十分敏銳的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他看著那僕從說道:「你家公子與臨安近些時日如何?身體可還好?朕估摸著遼東諸郡近些日子來可能會有些動亂,恐怕還要他們兩個震懾那些賊子啊。」
那僕從低著頭,聲音恭敬:「啟稟陛下,我家公子與臨安公子身體還好,尚且康健;兩人總是喜歡到山間登山遊樂,也時常惦記著陛下的身體。」
「來之前,臨安公子與公子曾經對我囑咐,讓我見到陛下后,一定請必須保重身體。」
「臨安公子還說「世上之事大抵不過是百年春秋眨眼而過,煙塵而起,煙塵而落,不過是世間常態。」,請您不要過勞操勞。」
楊堅聽了這話之後,幽幽的嘆了口氣。
「朕倒是知道臨安在擔憂什麼,只是這些事情也並非是朕能夠決定的。」
他攤開手笑著說道:「時至今日,朕方才明白了當年丞相離世之前的感受,這世上之事到了這個年歲已經很多都不是由自己能夠決定的了。」
「當年的丞相不放心朕,朕最後也的確是辜負了丞相的信任;而如今,朕同樣不放心晉王、太子,但恐怕最後的事情也不會如朕所願。」
楊堅說著說著又嘆了口氣,看了一眼身邊的那些常侍。
「若是再年輕十來個春秋時光,或許朕還有能力、還有心力去處理這些事情,只是可惜.」
可惜後面的話楊堅沒有說完,繼而再次長嘆一口氣。
他擺了擺手:「罷了,朕累了。」
「劉福,再擬一道旨意。」
「加封臨安侯為「征北將軍」,加為遼州行省節度使、幽州節度使、兼二省黜置使、大都督,緊急情況下,可處置幽州、遼北遼西遼東遼南四道一切軍政要務。」
「見臨安侯,如見朕。」
「賜臨安侯尚方寶劍,可斬一應不臣。」
「二品以下官員,殺之不必上奏;一品以下官員,可先斬後奏!」
在楊堅加封臨安侯為遼州行省節度使、幽州節度使、並二省黜置使、大都督等官職的時候,大殿內的人倒是沒有震驚,這很合理。
但聽到後面的話,所有人都懵了。
這合理么?
斬殺二品以下官員不必上奏?一品以下官員可先斬後奏?
這等於是將整個西北地區全部交給了陳臨安!
整個朝廷才有多少二品官員了?
從京都到遼州、幽州、除卻三公、三十六卿之外,其餘的官員大多都是二品左右,這樣子看來,這位臨安侯手持尚方寶劍豈不是可以直接從幽州殺到洛京?
那些常侍們、皇帝身邊侍奉的宮女們神色都有些變化,他們在想著怎麼將這個要命的消息傳到外面去。
楊堅坐在那裡有些許疲憊。
等到人全部褪去了的時候,他才坐在桌子前,伏案奮筆疾書,書寫著什麼。
他的神色十分凝重。
因為這是一封寫給陳氏的信。
待到劉福從中書門下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楊堅坐在那裡,閉著眼睛。
「劉福,將這個東西交給「印製署」,令他們將此書刊印,售價便作「十五文」吧。」
劉福恭恭敬敬的接過了這書,而後低聲道:「諾。」
待到劉福也離開,整個大殿內空無一人的時候,楊堅才又深深的嘆了口氣。
如今的他已經到了快要死亡的時候,心中所想的自然是想要洗刷乾淨自己身上的臟污。
「萬歲帝啊——」
他有些低聲的喃喃自語道:「這也在你的算計之中么?」
楊堅十分懷疑,這本書便是萬歲帝故意留下來的,而後傳入李世民的手中,或者說就是故意傳到李氏人的手中,不一定是李世民,但一定是李氏的人,因為唯有李氏的人有這個資格在新朝繼續站立。
陳氏都不行,因為陳氏太過於「剛直」。
而後等到合適的時機——比如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讓李氏的人將這本書送到自己的手上,繼而通過自己將這本書大肆傳播。
萬歲帝大概已經猜測到了自己的心境變化。
至於為什麼不在最後關頭令人大肆傳播?
楊堅嘴角帶著些許自嘲,若是這本書早些年傳播,自己在那種「驚弓之鳥」的心境之下,只會將這本書藏起來、亦或者全部銷毀。
因為這本書中記載的真相以及萬歲帝所說的話,只會讓皇權的至高無上性被破壞的更加徹底。
唯有全部銷毀,才能夠安撫自己那顆躁動的心。
而經過十幾年的光陰變換,自己在臨死之前,自然不會再想著維護狗屁的皇權至高無上。
他只想擺脫身上纏繞了十幾年的「弒君」之名。
所以自己在這個時候不僅不會銷毀這本書,反而會大肆令人印製,傳遍民間。
而這本書的流通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身上「弒君」之名消失的同時,皇權與皇帝最後的一絲神聖性徹底消失,所謂的皇帝也會有各種煩惱,所謂的聖人也不過是凡俗。
最恐怖的事情是什麼?
最恐怖的事情是未知、是神秘。
當他是神秘的時候,當他是未知的時候,你會窮盡你所有的想象力去思考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並且不斷的將他誇大、繼而變得更加神聖。但當你知道他是什麼樣子、生活是什麼,甚至你可以通過看他寫的「雜談」看到他心中所想的時候,他就從無限高、無限大,變成了有限的宏大。
當然了——這隻針對於大部分人來說。
對於某些真正「神聖」的存在來說,知道他的事迹、心中所想越多,越覺著他高大宏偉。
如陳氏。
昏暗的房間內
一個老僕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而後點亮了桌子上的燭火。
他咳嗽了幾聲,從一旁的瓶子中拿出來一枚藥丸服用,繼而整個人都變得舒服了一些,那藥丸是當年萬歲帝還在的時候為他配置的,可以緩解他身上的疼痛,繼而讓他可以多活幾年。
「道三。」
「咱們的任務可是已經完成了?」
一個同樣蒼老,但卻比這位老僕更加健康的老人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走到桌子旁坐在燭火下面。
「嗯。」
他的聲音淡淡的。
「那本書從李世民的手裡到了逆賊的手裡,而逆賊果真是如同當年陛下所猜測的那樣,心甘情願的將那書籍大量印製,甚至價格十分低廉,為的就是讓更多人能夠看到這本書,從而洗漱他身上的臟污。」
老僕嘲諷的笑了一聲:「洗刷身上的臟污?」
「他還是那麼的虛偽,就算弒君的名頭從他的身上拿掉了,但他依舊是逼宮造反的逆賊!這一點昭昭青史一定會有所記載,哪怕他讓那個傢伙將當年的史書給改了也是一樣!」
「總會有人記得當年的那些事情!」
他的聲音尖銳,帶著些許的聒噪。
而道三神色不變:「好了,不必生氣了。」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還沒有放下那些事情?陛下當年讓我將你送出宮,可不是為了讓你一日一日如同這樣一般像是一條惡鬼一樣生活的。」
「盈安大總管。」
「陛下希望你能夠過上舒服的生活,在生活之餘才是忙碌這些事情。」
盈安冷笑著:「舒服的生活?」
他猛的提高了聲音:「我覺著現在很舒服!」
盈安突兀的笑了一聲,像是復仇成功了的斑鳩一樣:「你瞧,他這些年都沒有查出來仲孫謝、祿維宏他們的身份,甚至還將遼東支郡交給他們管理!」
「而那幾個亂臣賊子也一如同當年的楊堅一樣,對九五之尊的位置起了野心,他們想要謀逆!」
盈安的眼眸中充斥著復仇的烈焰,那烈焰已經燃燒了幾十年,將他本就乾枯瘦弱的身體當做是燃燒的養料。
「他的兒子們也開始互相爭鬥,最後終究要走上血親相殘的道路。」
「我看著這些,晚上甚至都能多吃兩碗飯!」
道三更加無奈的看著盈安:「你知道的,陛下當年並非是想讓你沉浸在仇恨當中。」
提及萬歲帝,盈安的臉上神色就變得舒緩了些:「是的,陛下總是那麼的仁善。」
他有些痛苦的說道:「有些時候我在想,當年我不是不該為陛下打聽陳公的消息,若是沒有陳公,陛下也就不會變成最後那個樣子。」
萬歲帝的晚年一直在思考那些書籍中的內容和思想,這些盈安都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那是陳氏先祖「陳野」的思想。
若是沒有這些,萬歲帝會不會依舊生活在冷宮中,雖然吃穿用度會少一些,但有自己的幫助,還是能過得去,安然的過完這一生?
在楊堅謀逆之後,被萬歲帝加封為公爵之位安撫舊臣之心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陛下?繼而幸福的過完一生?
這些盈安都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沉浸在復仇的火焰中后,要將一切敵人都給焚燒殆盡。
道三看著盈安說道:「所以,晉王府的那個謀臣真的是你派過去的?」
盈安嘿嘿一笑:「那是我的弟子,是不是才華橫溢?」
他昂著頭:「咱家雖然沒有讀過很多書,但咱家有錢,還有當年跟著陛下讀的那些東西,雖然不認識字,但寫出來還是沒問題的。」
「不只是晉王府,太子府中的那個也是我的人。」
「我要讓他們兩個血親相殘,而後死在楊堅面前!」
開皇十九年,春。
皇帝的身體越來越差了,而他對晉王也越來越好,這讓太子心中更加畏懼與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他只是知道,自己想要保住這個位置。
此時,一個名為「張世安」的門客走到了他的面前。
張世安的才華得到了楊勇的認可,這些年來張世安的謀略多次幫助他戰勝了晉王,保留了大部分的實力。
「世安,你說孤該如何?」
張世安微微皺眉:「宮中傳來的消息,陛下將遼省、幽州全都交給了臨安侯以及天策候,這說明陛下的身體真的不好了,他在做最後的準備。」
「而根據近些時日的反應來看,陛下中意的人選恐怕.」
楊勇嘆了口氣:「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他扭過頭看向張世安:「所以咱們只有那最後的一條路了么?」
張世安猶豫許久,最後還是點頭:「是的,殿下。」
「若您想要那個位置,只剩下最後的那條路了。」
他將手中的魚餌扔到池塘中。
口中淡淡的說出了那兩個字。
「逼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