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蠻

阿蠻一直知道自己與眾不同。

他沒有別的野蠻人那麼強壯，也不像那些大塊頭一樣喜歡舞刀弄槍。

和硝煙瀰漫的戰場相比，他更喜歡徜徉在森林深處，品味鳥語花香。

特別是細雨過後的金秋，一個人待在藤蔓纏繞的樹屋裡，聆聽金色的樹葉被微風撫弄得「沙沙」作響，每片樹葉上彷彿都有一隻長著透明翅膀的精靈在低吟淺唱。

倘若這時候，還能來上一杯酸甜可口的漿果釀，阿蠻覺得，自己當場就能變成一隻黃雀，飛上枝頭，和精靈們一起翩翩……

「轟！」

震耳欲聾的轟鳴，將藤蔓纏繞的樹屋、層林盡染的秋日還有透明翅膀的精靈，統統砸了個粉碎。

阿蠻瞬間清醒。

發現自己真的變成了一隻「黃雀」。

一隻被熊熊燃燒的風暴卷上半空，焦頭爛額，手舞足蹈，還折斷了翅膀的「黃雀」。

刺鼻的硝煙和此起彼伏的爆炸，讓野蠻人少年飛快回憶起了片刻前的事。

——他被一名炸彈人的自爆掀飛到了半空。

森林、樹屋、精靈還有酸甜可口的漿果釀，僅僅是天旋地轉中，遙不可及的幻象。

在他下方，部落衝突世界，新的一天開始了。

部落世界的每天都一樣。

一樣戰火連天，一樣活力四射，一樣熱情奔放，一樣雞飛狗跳。

所有人——無論是身形碩大的巨人，還是鬼鬼祟祟的哥布林，無論是目光犀利的弓箭手，還是天真爛漫的飛龍寶寶，臉上全都堆滿了真誠友善的笑容，在慷慨激昂的戰吼聲中，物理意義上的打成一片。

一個又一個炸彈人的飛蛾撲火，堆起了層層疊疊的氣浪；頂盔摜甲的皮卡超人揮舞著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劍，劈開氣浪，一往無前；飛龍和雷電飛龍，用電弧繚繞的烈焰，為白熱化的戰場火上澆油；龍騎士發出尖銳的嘯叫，沖向對手的亡靈和熔岩獵犬——刀劍交擊，弩箭離弦，巨炮轟鳴，以及勇士們的歡歌笑語，構成了部落世界百聽不厭的戰鬥交響曲。

阿蠻或許是這首交響曲中，唯一不和諧的雜音。

他在尖叫聲中飛過大半片戰場，重重的撞進氣球兵的熱氣球里，整個人深深凹陷進去，還不等他從眩暈中掙脫，重新膨脹起來的熱氣球，就將他再次彈了出去。

幸運的是，這次他撞到了大雪怪的背後，利用蓬鬆厚實的長絨毛安全落地。

不幸的是，他的撞擊引發了連鎖反應——大雪怪一個趔趄，撞倒了旁邊的巨石投手，巨石投手失去了準頭，猛然投出的巨石蹭掉了己方箭塔的一角，駐守箭塔的弓箭手因為受驚提前擊發，呼嘯的箭矢帶走了己方天使翅膀上的幾片羽毛，扎進了剛剛反彈阿蠻的熱氣球里，氣球兵在「嗤嗤」的漏氣聲和氣急敗壞的咒罵聲中，打著旋兒，沖向遠方。

所有人都對罪魁禍首怒目而視。

「阿蠻！」

野蠻人少年好不容易才跌跌撞撞爬起來，就聽到身後傳來的低吼。

回頭看去，滿頭怒焰狂燃般的紅髮，一柄金光閃閃的雙手巨斧，佔滿了他的視野。

「瓦，瓦基麗姐姐！」

阿蠻羞愧地面紅耳赤。

「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野蠻人了。」

瓦基麗武神面無表情，捏著阿蠻肩膀的五指卻比燒紅的鐵鉗更有力量，「趕緊去做一個野蠻人，應該做的事！」

「當，當然！」

瓦基麗武神的眼神刺痛並激怒了野蠻人少年。

阿蠻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比自己還高的大劍。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

因為這個毛病，平日里他沒少給部落添麻煩。

而他冥思苦想，終於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

「今天，我會讓所有人知道，什麼叫『真正的野蠻人』！」

阿蠻看準了敵人最密集的方向，將大劍高高舉起，腦袋卻低了下去，偷偷閉上眼睛。

他大吼著「為了部落」，頭也不抬地沖了出去。

「只要閉上眼睛，就看不見戰場上那些可怕的景象。」

「只要捂住耳朵，就聽不到比雷霆更猛烈的聲音。」

「只要想象自己正置身於森林深處的秘密小屋，欣賞百靈鳥和樹葉上的精靈一起翩翩起舞，就能勇往直前，不會像過去那樣，成為大家的累贅！」

「我實在，太聰明了！」

秉持這一信念的野蠻人少年，猶如沒頭蒼蠅般在戰場上亂撲亂撞。

即便好幾次被陷阱彈飛，被炮火掀翻，被烈焰繚繞和冰霜凍結，他都不曾睜眼，而是憑藉驚人的毅力，一次次站起來，沖向並不存在的終點線。

直到，他以全速衝刺的姿態，狠狠撞上了一面銅牆鐵壁。

阿蠻感覺自己的鼻子快要碎掉了。

噴涌而出的眼淚和鼻涕又酸又澀，迫使他不得不睜開眼睛。

然後他就看到，自己面前，矗立著一座巍峨的高山。

連綿起伏的山巒上，每一塊熠熠生輝的幽藍晶石，都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這座高山還在移動，猶如即將崩塌的懸崖，緩慢卻勢不可擋。

直到嶙峋的怪石間，出現了一對燃燒著紫焰的深邃眼眸，阿蠻才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何等可怕的對手。

「戈，戈侖石人！」

阿蠻艱難吞咽了一口唾沫。

意識到自己似乎衝過頭了。

儘管他不像部落里的精銳勇士——比如瓦基麗姐姐那樣，能精確計算出相差一個級別的箭塔，輸出的攻擊究竟有多大不同。

但他也知道，背後長滿了幽藍晶石的戈侖石人，是多麼恐怖的存在。

野蠻人少年好不容易凝聚起的勇氣，頃刻間煙消雲散。

戈侖石人掄起了巨岩般的拳頭。

光是巨石碰撞的轟鳴，就足以凍結野蠻人少年的肌肉和神經，叫他生不出半點揮舞大劍的力氣。

危機時刻，腰間鼓鼓囊囊的皮囊里，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鑽了出來，見到崩塌下來的巨岩，也是嚇得「吱」了一聲，蓬鬆的絨毛根根豎起。

這是阿蠻的戰寵「靈狐」。

「唰！」

伴隨靈狐眼眸深處的光影交錯，空氣中掀起看不見的漣漪，化作朦朧的迷紗，將阿蠻籠罩起來，進入隱身狀態！

驟然失去目標的戈侖石人，陷入一瞬間的迷茫。

雷霆萬鈞的巨岩，卻依舊重重砸了下來。

「轟！」

飛沙走石，地動山搖，以巨岩為中心，方圓數十米的地面，都隆起了層層疊疊的褶皺，縱橫交錯如同蛛網般的裂紋，更是擴散到了幾十米開外。

「咳咳，咳咳咳咳！」

阿蠻暫時逃過一劫，卻吃了滿嘴爛泥和碎石。

巨岩轟炸地面的衝擊波，更像是驚濤駭浪般，猛烈衝擊他的五官和大腦。

靈狐半吊子的隱身能力，只能維持片刻。

阿蠻在漫天煙塵中，露出狼狽不堪的身影

戈侖石人重新鎖定目標。

眼眸深處的紫焰愈發明亮和狂暴。

這次，他舉起了兩坨拳頭。

阿蠻的大腦一片空白。

神經中樞尚未發出指令之前，手腳已經自作主張，拖曳著身體連滾帶爬，掉頭就跑。

然而他怎麼可能跑得出戈侖石人的攻擊範圍？

兩坨石拳如同兩座山峰，重疊的陰影猶如深淵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將野蠻人少年徹底吞噬。

阿蠻再次聽到巨石落下的動靜。

就像泥石流般摧枯拉朽，橫掃千軍。

他死死咬住嘴唇，強迫自己停下腳步，抓住了腰間的靈狐。

——如果自己在劫難逃，至少靈狐還有希望，它沒必要，為自己的魯莽陪葬。

就在野蠻人少年凝聚最後一分力量，試圖將相依為命的戰寵遠遠丟出去的時候。

一連串密集的破風聲，宛若霹靂撕裂天空，蓋過了戈侖石人的轟鳴。

阿蠻頭頂，山崩般的壓力驟然消失。

他的眼前，幾十支弩箭好似閃電般出現，又似幽靈般消失，只剩下空氣中一圈圈擴散的漣漪，以及淡淡的箭羽焦糊味，無言訴說著他們的威力。

阿蠻回頭，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戈侖石人跳躍著紫焰的眼眸中央，端端正正插著兩支弩箭，箭羽還在高速震顫，將紫焰攪得支離破碎。

還有更多弩箭，精準命中了戈侖石人的周身關節，強行撬開了一條又一條石縫。

劇痛令戈侖石人狂怒，狂亂揮舞的石拳，捲起一浪高過一浪的風暴，卻沒能捕捉到攻擊者的哪怕一根頭髮，反而讓攻擊者藉助風暴之力，高高躍起，掠過戈侖石人的頭頂，向他背後的幽藍晶石，再次射出了密集的箭雨。

戈侖石人背後，一片銀蛇亂舞。

攻擊者輕盈落地，朝阿蠻緩緩走來。

而在攻擊者身後，儘管戈侖石人眼底還有幾顆紫色的火星在蹦跳，但這尊山嶽般的龐然大物，已經挪動不了哪怕半根手指的距離。

「嘩啦！」

戈侖石人先是單膝跪地，緊接著低下了可怖的頭顱，連擎天巨柱般的雙臂，都無法支撐自身重量，在一聲不甘的嘶吼聲后，崩裂成了萬千碎石。

「小——」

阿蠻瞪大眼睛，想要提醒攻擊者小心，四分五裂的戈侖石人並未徹底放棄，滿地蹦跳的碎石還在不斷重組，變成體型稍小卻同樣壯碩的小石人。

然而，不等這些小石人重整旗鼓。

幾十支不知何時射上半空的箭矢，就以流星墜地般的姿態，從天而降，狠狠貫穿石縫，將小石人們牢牢釘在地上。

阿蠻閉上了嘴巴。

他不知道究竟誰更可怕——剛剛的戈侖石人，還是眼前的弓箭女皇。

弓箭女皇或許是這片激情澎湃的戰場上，唯一不苟言笑的人。

不是因為她不像別人那樣熱衷戰鬥。

而是對手實在太弱，提不起她的興趣。

從頭到尾，她都沒看戈侖石人一眼。

卻將箭簇般冰冷和犀利的目光，釘在阿蠻臉上。

「你後退了。」

弓箭女皇雙眉緊鎖，王冠下的清冷麵容，寫滿了不可思議，「我從沒見過後退的野蠻人，一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