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劇場 不如跳舞

「女皇病得越來越重了？」

風塵僕僕的法師剛回到部落，就迎來了當頭一棒。

「沒錯，一開始只是做了幾個稀奇古怪的夢，夢到了一輪巨大的月亮，後來就變得越來越柔弱，連續幾天都沒摸過弓弩，反而喜歡上了跳舞，再後來……」

弓箭手捂著臉，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

其餘部落勇士也是連連點頭。

順著他們所指的方向，法師將視線投向訓練營內部。

然後他就看到，部落的英雄，曾經無數次在最激烈的戰場上大顯神威的弓箭女皇，正指揮著一群野蠻人、弓箭手、哥布林和炸彈人……翩翩起舞。

女皇果然變得判若兩人。

粉雕玉琢的姿容之上，找不到半點雷厲風行和英姿颯爽的痕迹；原本從不離身的弓弩，也被一頭憨態可掬的玉兔代替；她的身姿曼妙、步履輕盈，配合法師從未見過的，宛若雲霞般的霓裳，每個舞步都縈繞著如夢似幻，令人目眩神迷的美感，就連野蠻人和哥布林笨拙無比的動作，彷彿都在她的帶領之下，化腐朽為神奇，變得賞心悅目。

然而，敵人是不會被一場完美的舞蹈所征服的。

法師揉搓著眉心，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僥倖逃脫女皇「毒手」，沒有下場伴舞的部落勇士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我聽說不僅咱們部落這樣，周圍好幾個部落都發生了怪事——有的部落，那裡的野蠻人之王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長出了巨大的牛角，周身繚繞著熊熊烈焰，可怕極了！」

「不，不是蠻王，我聽說是飛盾戰神，她的武器變成了一把神奇的鐵扇，只要輕輕一扇就能將氣球兵送到九霄雲外！」

「我怎麼聽說是某個部落的大守護者，一夜之間變成了威風凜凜的將軍，還自稱為『托舉高塔的天空之王』？」

「法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所有人都將好奇的目光投向法師。

畢竟法師這幾天外出，就是去查探發生在部落周圍的咄咄怪事。

「你們說的都對，的確有不少部落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所有變化，貌似都和一件叫做『天宸圖』的東西有關——天宸圖的來歷，要從山那邊的部落說起，幾個月前，那裡的弓箭女皇，變成了一隻長著三條尾巴的狐狸……」

法師定了定神，將好不容易打探來的情報娓娓道來，最後總結道，「總之，你們可以將這種力量當成『來自天空的祝福』，基本上不算什麼壞事，最多在剛剛得到祝福時，我們的英雄還有些不太適應，有可能鬧出……小小的亂子。」

部落勇士們聽得入神。

更對「來自天空的祝福」大感興趣。

然而，發生在自家英雄身上的變化，似乎和其他部落大不相同。

其他部落的英雄們——無論擁有了狐妖、牛魔、玉羅剎還是「托舉高塔的天空之王」的力量，至少都不改能征善戰的本色，甚至變得比過去更強。

為什麼自家的弓箭女皇，擁有了號稱「嫦娥」的力量之後，卻再沒有展露過半分箭術，反而熱衷於輕歌曼舞？

雖然按照法師所說，用不了多久，英雄們就會適應「來自天空的祝福」。

但在此期間，部落的防禦又該怎麼辦呢？

帶著眾人的擔憂，法師硬著頭皮走進訓練營。

「法師，你來的正好！」

弓箭女皇眼前一亮，「我們剛剛編排了一支新的舞蹈，大家都練得非常辛苦，但我總覺得還欠缺一些感覺，你能和寒冰法師一起想想辦法，用你們的烈焰和冰霜，營造出雲霞繚繞，飄飄欲仙的意境嗎？」

「……」

法師痛心疾首，「弓箭女皇，難道您不覺得，比起舞蹈，更重要的是磨練箭術嗎？」

煥然一新的弓箭女皇，很認真地思考了三秒鐘。

然後說出了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話。

「不，比起射箭，我更喜歡跳舞。」

這句話令整座訓練營都沉默了整整一分鐘。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像是聽到了比「哥布林不喜歡金幣」更大的笑話。

「為，為什麼？」

一分鐘后，法師才艱難問道。

然後，他就聽到了更加不可思議的答案。

「因為我沒什麼射箭的天賦。」

弓箭女皇攤開雙手，「無論怎麼努力，都趕不上人家的一根小指頭，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相比射箭，我更喜歡跳舞，再鋒利的箭矢也只能射中一個目標，舞蹈卻能讓整個世界都變得更加美好，不是嗎？」

沉默。

沉默如同夾雜著冰粒的北風，一刀一刀地滲透到了所有人的骨子裡。

法師也和弓箭手一樣，絕望地捂住了臉。

看起來，從天而降的不止是祝福，還有詛咒。

被詛咒的女皇，病得比想象中更加嚴重。

部落面臨的威脅，也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一名不喜歡甚至不擅長射箭的弓箭女皇，和沒有了爪牙的老虎有什麼區別？

一旦消息傳出，部落的所有敵人，都會聞風而動。

不，不需要「一旦」，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法師眯起眼睛，看到了遠處的天空中，那幾個蒼蠅大小的黑點。

儘管在雲層掩映之下，看不清對方的真面目，法師還是生出了不詳的預感。

目光敏銳的弓箭手們，看得比法師更加清楚。

那是敵人的亡靈。

正躲在雲層後面，偵察部落的情況。

儘管數量並不多，也不可能立刻發動空襲。

可他們居高臨下，卻能將部落的虛實，看得一清二楚。

整個部落立刻緊繃起來。

弓箭手們各司其職，在箭塔上張弓搭箭。

飛龍、氣球兵和龍騎士也緊急升空，試圖攔截敵方亡靈。

然而，狡猾的亡靈藉助雲層遮掩，躲在弓箭手們的射程之外，早已搜集到了足夠說明問題的情報。

這邊的飛龍剛剛升空，那邊的亡靈就一鬨而散，眼看就要消失在雲層深處。

「糟糕！」

法師的心沉入谷底。

兩名弓箭手徒勞地射出了箭矢，利箭卻連雲層的尾巴都沒觸碰到，就歪歪扭扭地墜落下來。

這一幕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和法師一樣難看。

大家的腦海中都浮現出了敵人兵臨城下的場景。

就在這時——

三道流光，如同玉石般晶瑩，如同雲霞般璀璨，如同月光般輕盈，如同閃電般迅捷，非但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奪走了整片天地的色彩，自訓練營門口閃耀之後，彷彿省略了飛行過程，就直接在雲層深處炸開，將敵人的三頭亡靈，變成了三朵明亮的火花。

「……」

直到火花墜地，化作三道黑黢黢的煙柱，部落勇士們張開到極限的下巴，仍舊沒有合上。

法師拚命眨眼，視線在衝天而起的煙柱和弓箭女皇之間來回移動。

足足半分鐘，他都沒看出來，弓箭女皇究竟將弓弩藏在哪裡，又是如何發出這電光石火，神出鬼沒的一擊！

「女，女皇，剛才這幾箭是您……射的？」法師結結巴巴地問。

「沒錯，有什麼問題嗎？」

弓箭女皇輕描淡寫，彷彿只是隨手驅趕了幾隻蒼蠅。

「可您剛才不是說，您沒什麼射箭的天賦？」

法師無法理解。

弓箭女皇的射術，明明比過去更強！」

「和真正的神箭手相比，我的確天賦平平。」

弓箭女皇撇了撇嘴，看著周圍仍舊處於震驚中的人們，「還愣著幹什麼，大家繼續排練吧！」

「等等——」

法師覺得自己的耳朵和大腦之間，至少有一個出了問題，「如果您這樣都叫『天賦平平』，那麼『天賦異稟的神箭手』究竟是什麼樣子，難道要把天都射出個窟窿？」

「那倒不至於。」

弓箭女皇笑了笑。

眼眸深處，蕩漾著錯綜複雜的波紋。

思緒彷彿飄到了很久以前，很遙遠的地方。

「他倒是沒把天都射出個窟窿。」

弓箭女皇輕撫懷裡的玉兔，淡淡道，「只不過，射下了九個太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