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癲道(下)

第三回 癲道(下)

「呵呵呵,大都督果非一般人。」一位身材挺拔修長,面如冠玉,丹鳳眼,卧蠶眉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手撫著自己的三尺長髯,笑道:「不意,大都督竟能來我這小樓,我這小樓可真是蓬蓽生輝啊。」

尤銘見他氣度不凡,也不敢怠慢,起身抱拳一禮,道:「小王粗鄙,倒是讓先生見笑了。想來先生便是這雲雀樓的樓主了。只是不知道先生給怎麼稱呼?」

他手撫長髯,想了想,笑道:「就叫我畹九先生罷。」

尤銘眼中一亮,笑道:「滋蘭九畹,樹蕙百畝。先生好比喻,不愧是雲雀樓主人。」

「滋蘭九畹,樹蕙百畝?」畹九先生反覆品味了幾次,恍然大悟,朝尤銘深深一揖,道:「能得大都督如此讚譽,小民愧不敢當。小民冒昧,懇請大都督移駕。」說著,徑自走進裡屋,拉開一幅字畫,輕輕一按,打開了一扇暗門。轉過身來,朝尤銘作揖道:「大都督,請。」

走了不一會兒,眼前立刻開朗明亮,此處之幽靜秀雅,殊不遜於蓬萊仙境。一棟精緻的竹屋掩映其中,小橋流水,怪石嶙峋,顯得此間主人甚有丘壑。

畹九先生指著那棟竹屋,邊走邊道:「世人皆道雲雀樓五層,五樓為尊。殊不知,雲雀樓最尊貴處乃是此間的竹屋。自雲雀樓建成至今三十年,大都督尚是進入此間的第三人。」

「哦?」尤銘奇道:「如此說來,小王受寵若驚了。但不知還有哪二位仁兄,能得入畹九先生法眼,到得這小竹屋來?」

畹九坐在竹椅上,手撫長髯,笑道:「正要為大都督引見。」喚來一名青衣侍女,道:「去把妙雲小姐請來。」

香茗奉上,尤銘呷了一口,贊道:「好茶!雲居湖湖心的君山島出產的銀針,名不虛傳。」

文凱也嘆道:「茶葉也還罷了,這泡茶用的水卻殊為難得。乃是數九寒天從君山島上的銀針茶樹上掃下來的雪水,不知已貯存多年了。方才有這樣的香韻。」

畹九先生眼眸一亮,微笑道:「文凱先生博學多聞,老朽早已知之。如今一見,名不虛傳,難怪大都督事事倚重。而今愛女更成為大都督寵妾,文凱先生日後必當得舒大志。」

尤銘和文凱對望了一眼,眼中竟是驚駭。文婷嫁與尤銘之事,並未操辦,知之者甚少。怎麼相距千里之遙的雲雀樓樓主卻能知道得如此細緻?他二人心中不由警戒起來。

「有酒樂逍遙,無酒我亦顛。一飲盡江河,再飲吞日月。」一位不修邊幅,邋遢散漫的老道士唱著歌,跌跌撞撞的闖進小樓,聞得空氣中並無酒味,又看了看桌上的香茗,指著畹九先生道:「你這老頭太過小氣,貴客臨門,你怎麼不拿出好久來招待,反而拿這些苦了吧唧的破茶出來?」

畹九先生也不生氣,笑道:「你以為人人都跟你這癲道人似的,嗜酒如命么?」

從那癲道人一闖進來,而無人阻攔,尤銘便知他身份非凡。此時便藉機起身吟唱道:「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貴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若將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閑。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那癲道人聽了此詩,一把翻到尤銘身邊,解開自己腰間的酒葫蘆,灌了一大口,遞到尤銘跟前,道:「你這樣誇讚我老人家,我也不能虧待了你。但你也說了我乃是貧者,自然給不了你什麼大好的東西,就請你喝兩口酒吧。」

尤銘一看,葫蘆口上黑乎乎的,還黏著几絲晶亮的口水,不由大為厭惡。原不打算接過來,但想了想,還是從那癲道人的手上接過酒葫蘆,套著喝了一口。

尤銘深深吐了口氣,將酒葫蘆交還給癲道人道:「前輩這酒似乎也不是什麼好酒。」

癲道人伸手接過,又灌了一口,笑道:「喝酒用的是心,光靠舌頭是品不出舊的真諦的。」說完,伸出髒兮兮的大手,在尤銘的肩上拍了一下,哼道:「有欲能制,誠心不滅,大志可抒,大業可成,然非治世之能臣也。」

聽了癲道人的評語,尤銘呆住了。可能大家都不明白,為什麼癲道人說的話會是前捧而後抑,意思轉瞬間立馬改變。可是尤銘卻知道的清清楚楚。癲道人說自己,能夠剋制自己的**,能夠保持自己的一份真誠之心而不磨滅,這樣的話,自己平生的志願可以得到舒展實現,自己想要成就的大事業也可以成就。但是自己卻的的確確做不成治世的能臣。因為自己的目標和最終的身份將會是君臨天下的帝王。

此時癲道人已經到了文凱的面前,看了看他道:「榮寵極致,急流勇退。」又轉向丁湘君,但看到她秀眉緊蹙的嬌容,灌了兩口酒,搖了搖頭,終是沒有說出來。

癲道人來到畹九先生身邊的竹椅上坐下,道:「大鬍子老頭,小姑子,可曾來么?」

畹九先生似乎早已經習慣了他,淡淡的道:「我已經叫人去請了。你也知道她素喜清靜,住得很遠,來這裡頗要費一番功夫。」

癲道人灌了口酒,道:「還不是你這大鬍子小氣?要是給小姑子配上一頂轎子,怎麼能來得這麼慢呢?好在賓客非俗人,否則小姑子豈不是要錯失終身了?」

「終身」兩字一說出來,尤銘吃了一驚。抬起頭來。丁湘君更是半是嘲弄,半是醋怒的看著尤銘。尤銘自然懂得她的意思,可是自己能解釋什麼?只得悶下頭去喝茶。

文凱這時候,還在回味著癲道人的那兩句話「榮寵極致,急流勇退。」他不明白這兩句對自己說是什麼意思,自己與這兩句話又有什麼關聯。可當他無意中瞥見身邊的尤銘時,似乎有了一些明悟。

畹九先生見此時竹屋裡面安靜得有些尷尬,笑道:「久聞大都督文武全才,既然來了,就給我們這位癲道兄贈一首詩吧。大都督,這竹屋第一個有資格進來的人便是這位癲道兄。」

尤銘微微笑了笑,道:「我這點微末的學問,怎麼敢拿出來在二位方家的面前的獻醜?不過,既然畹九先生有鈞令,我也無法藏拙了。」站起身來,踱了幾步,手扶欄杆,吟誦道:「仗劍紅塵已是癲,有酒平步上青天。遊星戲鬥弄日月,醉卧雲端笑人間。」

眾人俱是一愣,均想不出尤銘居然吟出這樣的詩來。倒是癲道人首先反應過來,連聲道:「好好好,好一個『仗劍紅塵已是癲,有酒平步上青天。遊星戲鬥弄日月,醉卧雲端笑人間。』老道確是癲痴了。知道了,知道了。」

畹九先生看著身邊的老友,眼中露出一絲欣慰,看來他真的是大徹大悟,得窺天道了。

這時一個如黃鶯出谷般的清脆聲音傳了進來:「不知是哪位貴客,竟能讓畹九伯伯這般看重,請到竹屋來。不過,能吟出剛才那首詩,相比不同凡響。」

一位清麗出塵的如同九天仙女的水色衣衫的女子,輕盈舒緩的走進竹屋,霎時間似乎天地間的一切顏色都失去了。就連素來自負貌美的丁湘君一時間也失去了顏色。她第一次生出了自慚形穢的感覺。似乎自己無論容貌還是氣質都徹底的敗下陣來。

難道這就是他們所說的那位小姑子,妙雲姑娘?丁湘君心裡的危機感還沒有像這樣的強烈過。她知道,尤銘是絕對無法抗拒這樣本不應在人世間的女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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