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沒穿抱肚
正午時分,崔禮禮如約站在了浮思閣。
和前幾次不同,今日她和春華都帶著冪笠,薄紗掩住了面容。
進了天字型大小的房間,她才取下冪笠。
原以為陸錚還那副德行,穿得花里胡哨,再摟著一個女人。
不想他今日也格外正經。
天氣悶熱,連帶著空氣也黏黏的。他將頭髮束了起來,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天青色綢衫。
只是那綢衫太薄了些,布料就這麼貼在他身上。
似乎看到他胸前起伏的線條,以及隱隱約約的......
嗯......該怎麼稱呼呢?詩人筆下的相思豆?
他莫非沒穿抱肚?有這麼熱嗎?
算了,算了,非禮勿視。
崔禮禮的視線不好亂飄,只得落在桌上。今日他面前放著的竟是文房四寶,看來真是正經事。
「崔姑娘很是守時。」陸錚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看著她手中的冪笠,笑著道,「也知道掩藏行蹤了。」
「以陸二公子平日的為人,怎會將紙條送得如此隱蔽,想來是不希望別人知道你我見面。」
「崔姑娘果然聰慧。」陸錚提起筆,手指撫過紙面,「陸某今日公務在身,要單獨問崔姑娘一些話。」
他若不提,沒人記得他是銀台司的執筆。
銀台司掌管奏狀案牘,勘合關防公文,奏報四方建言、陳情申訴及軍情、災異等事。
簡單地說,整個芮國的消息,都由銀台司謄抄成卷,唯有聖人可查。為求真求實,執筆漸漸又多了調查之職。
所以,今日陸錚是來調查案子的?這人怎麼看怎麼不像執筆,聖人怎麼會用這弔兒郎當的人做這嚴謹之事?
「陸大人請問,民女知無不言。」崔禮禮嘴裡說得客氣,卻徑自坐下來倒了一杯涼茶,又讓春華點了幾道好菜,囑咐一定要有鹽水鴨信。
「十二日前的夜裡,柳河邊遇到劫犯之事,還請崔姑娘詳細講述此事經過。」
涼茶下肚,似乎也解不了這屋內的悶熱,她從春華手中取過一柄玉骨團扇,扇了起來:「既是公事為何不在銀台司里做?偏要到此處來?」
「銀台司又不是審案子的縣衙,不過是問問經過,記錄在案。」
好吧。崔禮禮聳聳肩,與春華仔仔細細將那夜之事說了一遍,從卸金飾被刺到撞門板獲救。
「馬糞?」陸錚抓住了重點,停下手中的筆,「有何不同?」
「馬料分乾料,濕料和精料,軍馬、官馬和宮馬,所食之料自是不同。繡衣直使的馬,馬糞中多乾料和精料,而少濕料。」
「就這樣推測出是綉使的馬?」
「哪有那麼簡單?綉使的馬多食木粟,這木粟草料中會帶著紫色花朵,所以馬糞中也會帶著花瓣。加上綉使的馬蹄印子也不同,當時情況危急,我也只是大膽一試。」
「大膽一試......」陸錚放下筆,松間上前掀開寫滿字的紙,又鋪了一張新的。
他為自己添了一盞涼茶,手指撫平紙張,又將金麒麟鎮紙壓了上去,才繼續道:
「你可知你這一試,繡衣直使上下百名綉使自請降罪。」
「降罪?」這麼嚴重?崔禮禮心頭一緊,可別把爹給坑了啊,「聖人怎麼說?」
「如今指揮使拿著『縣主的兒媳』作幌子,說是要保護皇親才出此下策。聖人命銀台司徹查此案。」
「我爹可會受牽連?」
「令尊何罪之有?是綉使自己忘了隱藏蹤跡。」
「那就好。」崔禮禮鬆了一口氣,夾起一隻鴨信啃了起來。這麼熱的天,吃點咸鮮適口的鴨信,最最開胃了。
「好?崔姑娘不擔憂嗎?」
「你是說『縣主的兒媳』那事?」崔禮禮搖搖頭,「我不擔心。」娘說了,不讓她去縣主府。
「畫像找到了?」
「不曾。」她啃著軟骨,嘟噥著。
忽地福至心靈,她吐掉骨頭渣,擦擦嘴,對陸錚露出討好的神情:「大人不妨將此事也在卷宗里寫清楚些。」
「寫什麼?怎麼寫?」陸錚抬起眼對上她清澈的杏眸,知道這副天真無邪的皮囊底下藏著八百個心眼子。
八百個心眼子的主人伸出纖指,戳戳他面前的紙:「就寫:崔禮禮信口雌黃,並不曾與縣主府結親,只是為求自保,信口胡謅。」
「你這是要將繡衣直使放到火上烤。」還要借自己的刀。
「事情本就如此,我又不知道他們在辦案,我是為求自保,若不是他們要討好縣主,會出這事?」卸磨殺驢的技能真是爐火純青。
蠢。
陸錚令松間將紙筆收起來。
不願意寫?也是,自己跟他又不熟,還有些過節。見他站起身來,崔禮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胸前飄來盪去。
怎又看不見了?到底穿沒穿抱肚?
不過這起伏連綿的線條,真是讓人難以忽略啊......
春華太了解自家姑娘那直勾勾的眼神意味著什麼了,可眼前的又不是九春樓的小倌,她連忙上前用半個身子擋住姑娘的視線,倒了一杯涼茶:「天熱,喝口茶吧。」
崔禮禮接過茶盞,掩飾心虛地喝了兩口:「不寫也無妨的,無妨。」
陸錚渾然不覺這對主僕之間的牽牽扯扯,掃了一眼她面前的骨頭渣,淡淡地道:「陸某公事已畢,告辭了。」
出了浮思閣,松間跟在陸錚身後,有些困惑:「公子何不順水推舟,就將那句話寫上去?銀台司跟繡衣直使的仇怨也不是一兩日了。寫上去,綉使必然不好過,首座那裡也好交代。」
陸錚沒有回答,只抬頭瞥了一眼那扇敞開的窗,翻身上馬晃悠悠地向前走。
松間上了馬,也抬頭看那窗戶,什麼也看不見,也沒什麼好看的。
回到銀台司,熟識的同僚們湊了過來:
「綉使的案子可查出什麼來了?」
「對,快來說說。那崔小娘子說什麼了?」
「你們又想要陸某挨訓斥了?」陸錚懶懶地笑著。銀台司的規矩,除了聖人,只有首座可以查看卷宗內容。執筆之間更不能互通消息。
「這次不會訓斥你,昨日我聽首座大人說,要將此事辦成鐵案。」
「綉使素來與我們銀台司處處做對,聖人讓我們查,必然就是想要借銀台司敲山震虎。」
「出了這麼大的紕漏,恐怕指揮使的位置要換人了。」
陸錚伸了個懶腰,抓著一把紙扇搖了又搖,曖昧地笑道:「今日天熱,諸位若無事,陸某請客,去桃花渡吃冰鎮的蜜瓜。」
桃花渡並非渡口,而是京城極貴的秦樓楚館。
陸錚是桃花渡的常客,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他為桃花渡的一個花娘與人打得頭破血流,連聖人都知道。
「別去了,外面下雨了。」有人道。
說話間,就打了一記響雷。
雨已成河,沖刷著銀台司的青石階。
空氣漸漸涼爽下來,被困在廊下的陸錚,剝了幾粒花生,又沏了一壺熱茶。
茶香氤氳,熱茶終歸比浮思閣的那一杯涼茶喝著舒服。
他握著茶盞,斜斜地靠在廊下,將花生拋進嘴裡,沒有半分官吏的儀態。
不想,銀台司的院門外傳來一陣急切的「啪噠啪噠」的腳步聲。
緊接著幾個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的人冒著大雨,踩著水花跑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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