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眼中有淚
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像是用光了楚輕鴻所有的力氣，各種各樣的苦痛折磨得他好幾年都沒有抬頭與人對視過，像一條狗卑微而羞恥的活著。
楚天妤聽出了他嗓音里的顫抖，也看到了他袖子里緊攥著的拳頭。
她淺淺一笑，垂眸時，眼裡閃過一絲驚訝和溫暖，其實對於四哥，她沒有任何要求，只要他活著就好。
他能放下心中的憤恨，主動走出那個破爛的院子，就說明他身體里冰冷的血液已經開始漸漸有了溫度。
「好痛的。」
輕喃出聲，楚天妤有些疲憊的往一旁靠了靠，墨兒急忙上前拿了幾個軟墊放在她的身邊讓她靠著舒服一些，隨後又將熱茶遞到楚輕鴻的面前。
「四少爺，您喝茶。」
「別叫四少爺，叫輕鴻即可。」
四少爺這個稱呼簡直諷刺無比，哪家的四少爺把日子過成他這樣？
聽著他的話，楚天妤眼神閃了閃，慢慢喝完茶盞里的溫水，才看向楚輕鴻。
「四哥，我有樣東西要給你，沒有經過你的同意……但我還是決定這樣做。」
楚輕鴻抬起清冷無波的眼眸看向她。
楚天妤抬手從矮几上的抽屜里拿出一封保護得很精緻的文書遞到楚輕鴻的面前。
「你要是不願意也沒辦法了，已經改了，我想三姨娘知道，一定會同意的。」
修長的指接過那封文書，他沉默著緩緩展開，細細的看。
楚天妤抬眸看向他。
墨兒挨著楚天妤站立，看了四少爺一眼，又看了小姐一眼，緊張得紅唇緊抿。
楚輕鴻表情依然淡漠，可他手背的青筋卻一條一條凸起，墨兒頓時膽戰心驚看向自家小姐，楚天妤笑著握住她的手，她知道，四哥這是動了怒火。
這件事情本來不容易辦成，可是大伯上次偏幫二姨娘，本就心虛，又收了他的禮事沒辦成，一直都覺得挺不好意思的，退婚後，楚天妤又讓人去送了一份禮，請他幫忙在宗族裡想想辦法把楚輕鴻過到自己母親的名下。
所以。
楚輕鴻現在不再是埋在深院里的庶子，而是楚夫人名下的嫡子。
「我需要你的幫助，但庶子不行，嫡子可以。」
雖比不上楚南楓這般尊貴，但有她護著，總歸是不能讓別人欺負了去的，楚輕鴻定定的看著上面的字，一個字一個字的吞著，臉色慘白間，他顫著手將文書放在了桌子上。
「我拜祭了三姨娘，也讓慈恩寺的大和尚給她念了經，把她的墳重新做了修葺，拜祭的時候也將此事稟過了她，不算是沒經過她的同意就做下了這件事情。」
如今三姨娘的墳頭上也是堂堂正正的有墓碑有姓名有人祭拜，不再是到處晃蕩的無名小鬼，也許在大和尚的誦經里，她還能重新投胎做人。
「四哥，這輩子所受的苦，換來下輩子的富貴，三姨娘是個好人，她一定會重新投胎做人的，也許你好好作為一番，還有機會遇到她。」
她能重生，別人也可以。
想到這裡楚天妤背脊狠狠一僵，在狩獵場鄴王那樣表現……是什麼意思？
之前因為太緊張，她一直沒往細處想，難不成鄴王也重生？
這不可能！
心臟劇跳的時候，楚天妤知道，下次一定要注意情緒不能外露，否則鄴王一定會懷疑。
楚輕鴻轉頭看著楚天妤，見她臉色越來越白，眼中泛紅，心想大概是自己這猙獰的模樣嚇到了她。
明明只是個小姑娘，偏要承受那麼多，這段時間他也暗中查了一些東西，沒想到她們嫡系過的竟是這種日子。
他曾恨過楚夫人，恨過楚天妤……可是現在，他不恨了。
慢慢的……
他脖頸上、手背上的青筋一點一點的被撫平，他面無表情點了一下頭。
「好。」
若是還能見母親一面，不論她投胎在哪一家，他都甘心愿意為她付出一切。
若是此生再不能相見，他也唯願母親能投生到一個好些的家裡，不說大富大貴，但至少能平安一生。
他這一輩子註定凄慘，縱使被楚天妤利用，他也認了。
明艷和聽荷一個端著吃食，一個端著酒在外間擺好之後，楚天妤指了指外面。
「咱們去喝一杯。」
楚輕鴻見她要起來，下意識起了身往她的方向傾了傾……可到底……他沒有去扶楚天妤。
墨兒眼中的希冀暗淡，上前扶起了自家小姐。
「小姐，您小心些。」
「沒事。」
楚天妤輕聲說著，與楚輕鴻一起走著，坐下后，楚輕鴻有點無措，愣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了一句。
「你……別喝酒……」
這麼多年一個人像個孤魂野鬼，心裡早已孤寂得一片荒蕪，突然間面對明艷生香的楚天妤，他根本不知道怎麼說話。
「小姐，您喝點溫開水。」
墨兒懂事的倒了一杯溫水給楚天妤，楚輕鴻看著這才莫名鬆了一口氣。
楚天妤給楚輕鴻夾菜。
「我這裡也是簡簡單單的，東西都是我們自己做的，四哥，往後我們生死與共，要辛苦你了。」
「何來之辛苦！」
這話一點都不假，三姨娘死後的那幾年，他把這世間所有的苦痛都受了一遍。
「四哥，我現在就有一件事情要你幫忙。」
楚完便把在獵場救了一個人的事情與他說，並且帶著他去了後院。
「我想把這裡收拾出來，你以後就住在這裡幫我照顧他，他那一身的傷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復原。」
「好。」
楚輕鴻應了一聲，眼神定定的落在那人的身上，揭開被褥的時候看著他那一身一身新新舊舊，層層疊疊的傷時，楚輕鴻的瞳孔瞬間緊縮。
這世間。
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最苦，只有更苦，沒有最痛，只有更痛？
「四哥，房間已經布置好了，一會她們會把一應用品都送過來，這邊就辛苦你了。」
「好。」
依然只有一個字，可楚天妤知道，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你……去休息，這裡有我，院子我自己收拾，這些活我都能幹。」
「謝謝四哥。」
楚天妤好不容易聽到他說這麼長一句，眉眼裡頓時染上了笑意，她走到那人的床邊坐下，看著一動不動的他。
吃了程大夫的葯他身上的傷口沒有那麼紅了，有的止血了，有的還在流，呼吸依然是那樣細弱，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他還有呼吸。
「我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我給你取一個，往後你就叫……叫楚尋吧。」
本來想叫楚撿的，想了想，不太好聽，便叫楚尋好了。
「我四哥和明軒、程大夫會細心照顧你，我也常來照顧你的，你放心。」
楚天妤輕輕的握住楚尋的手，看著他手背上的傷，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也許是因為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所以她才會不顧一切救了她。
「小姐，該喂葯了。」
明軒的聲音響起，楚天妤點頭，然後退開了一些，明軒便上前做好準備慢慢喂葯，可……弄了半天，他的唇死死閉著一滴葯也沒喂進去，明軒額頭上竄著汗，程大夫想了想急道。
「莫不是只有小姐可以喂？」
這人可真是，都傷成這樣，昏迷成這樣了，還挑人？
楚天妤也這樣想，於是接過葯碗，勺子輕輕弄好，與他道。
「我來喂你，你要快點好起來。」
聽到她的話，那明明死死抿著的嘴竟然微微鬆動了一下，楚天妤露出一絲欣喜，急忙接著喂……直到楚天妤額頭細汗溢出，才把這件事做成。
程大夫無奈道。
「他的心智十分堅毅，雖然昏迷，但小姐一進這個房間他就知道了。」
楚天妤微微抿唇，替他擦拭乾凈，楚輕鴻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眼中寒冰漸漸融化，上前道。
「回去休息吧。」
「楚尋，我也要回去養傷了，我們一起努力，看誰好得快些。」
楚天妤握著他的手輕聲說著，隨後便要起身，卻在站起來的剎那間，她猛的轉頭看向自己的手。
楚尋……他竟然輕輕的握了一下楚天妤的手，他似乎很想用力，但他做不到。
「好現象。」
程大夫眉眼裡都是高興，楚天妤緊了緊他的手。
「加油。」
楚輕鴻與楚天妤一起離開房間，直到楚天妤身影消失，他才緩緩轉身……看著這座簡單卻不再冷清孤寂的後院，看著這兒乾淨的一幕一幕，看著擺在不遠處的鮮花，袖子里的長指緊緊攥著。
像以往那樣他抬眸看院子上方蔚藍的天空，一樣的天，一樣的藍，可似乎又有點不一樣。
陽光溫暖了一點，風也沒有那麼涼。
他以為他這輩子會孤獨終老，就算是死在那兒，身上生滿了蛆都不會有人知道。
走到一間廂房門前，楚輕鴻顫著手慢慢的推開，慢慢的踏步進去，恍然間看著裡面擺滿了書，看著裡面擺好了文房四寶，看著窗下那舒適的軟榻……
曾經不好的記憶一下子鑽進腦袋裡，讓他痛的有如五雷轟頂，眼裡的恨意在剎那間鑽出，他衝上去將桌子上的書全都掀翻，人摔倒在地狠狠的喘著。
他曾經是天之驕子啊！
原來她記得，她一直都記得。
……
楚天妤回到白鷺院的時候，墨兒已經把葯膳湯端過來了，侍候著楚天妤喝下，珠簾響動，聽荷端著好些東西進來。
「小姐，大表少爺，二表少爺，三表少爺都送了東西過來。」
楚天妤嗯了一聲，沒怎麼在意，可在看到明艷和聽荷吭哧吭哧一趟趟搬，直到屋子裡快不夠用的時候，她嘴裡的糕點都掉下來了。
三位表哥把家產都搬過來了啊？
大舅、小舅知道不啊？
軍棍可從來不開玩笑的啊！
「小姐，這是大表少爺身邊的護衛給的，讓奴婢親手交給您。」
明艷從懷裡拿出一疊厚厚的單子遞給楚天妤，楚天妤目瞪口呆接過，打開一看隨即背脊微微僵直。
是聘禮單子和一封信。
程江南說等皇上這裡的事情做完了，他就去和大舅舅商量下聘的事，雖說楚大將軍還沒有回來，但這事楚夫人還是可以作主的。
聘禮的單子先給她看一看，看看還要添什麼，只要她想要的，都給添上。
「太子殿下過來了，小姐。」
何鳴舟在外頭恭敬的說話，楚天妤急忙把單子放下，墨兒急忙上前扶她才走幾步，院子里的何鳴舟接著說道。
「小姐，太子殿下說了，您坐著就好。」
楚天妤便朝著軟榻的另一邊位置走去，因為那邊窗戶開了，傾身便能看到太子的身影。
太子一襲華貴，滿身清冷，他步子大而溫，遠遠望著就是一位翩翩的美少年，穿過繁花小路，太子很快來到了白鷺院。
墨兒施禮將他引進來。
「太子表哥。」
「嗯。」
太子見她乖乖的坐著，冰冷的臉色好看了一些。
明玉、青玉把手裡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放好，太子看著楚天妤，光芒下，見她臉色不是很好，沉了臉。
「五小姐，這是太子給您挑的補品。」
墨兒上前一樣一樣清點，見上面樣樣都名貴，急忙施了一禮道。
「奴婢先收好。」
待到奴婢們都退下，太子掀眉看她。
「明日上朝估計就是禮部尚書人選的事。」
楚天妤點頭，都拖了好些日子了，怎麼也要討論起來了，而且拖得越久，對袖箭殺人的事情就漏洞越多，幕後真兇一定會推進這件事情的。
「殿下，這件事情有變化。」
楚天妤垂眸將與鄴王商量好的事情一一說給太子聽，太子聽完后沉著臉沒有說話。
這件事情他知道，怒火翻騰可也無法阻擋他想過來一趟的心思。
他想知道楚天妤會不會瞞著他，如果她背著自己做這件事情，那他便決定讓胸腔里的這顆心重新墜入冰窟。
這時候。
太子愕然發現，原本在身體里四處亂竄的怒火一下子平息了。
「孤回去之後商議一個合適的人選出來。」
這個人選不會出任何的差錯，不論從哪方面衡量都是最合適的，但偏偏就是這種合適，會讓皇上覺得不合適，想必鄴王那邊也是這樣。
「太子表哥，你知道京城裡有誰家的公子失蹤嗎？」
「並無。」
太子看向楚天妤，楚天妤微微蹙眉，楚尋的半張臉十分俊美，而且白皙如玉，像是折磨他的人故意為他留的一塊好肉，那是一個瘋狂的人，他故意留著楚尋半張臉，就是為了讓人知道這是楚尋。
如果京城裡沒有的話，難道是京城之外的事？
「怎麼了？」
太子見她不安，似乎在擔憂著什麼，傾身問她，楚天妤搖頭，太子放下手中的杯盞，長指微觸時便觸到了身下的一本單子時垂眸看了一眼，隨後打開。
信和聘禮單子就這麼明晃晃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廂房裡的溫馨一下子消失，太子起身。
「孤還有事，先走了。」
「是。」
楚天妤點頭，看著太子冷若冰霜轉身大步離開的模樣，微微蹙眉，太子好像生氣了，可太子平時也是這模樣，應該沒事。
上了馬車。
太子俊臉已經沉得似暴風雨欲來，他掀了帘子，看著楚府兩個大字眼中冰冷一片。
下聘！
看來楚天妤並沒有打算和程江南斷了聯繫，甚至還是想嫁進程府。
「太子殿下，怎麼了？」
李木和高遠看不出太子是不是不高興，只覺得太子身上能提出一堆的冰來。
「明日……」
太子紅唇冷啟，語氣陰沉。
「提太子妃的人選。」
「是。」
李木、高遠眉眼一亮，這件事情他們一直在暗中推進，也該是時候在朝堂上推一推了。
「去逍遙閣，再讓暗衛請程江南過來。」
太子話音剛落，馬車便掉頭朝著逍遙閣的方向走去，一匹快馬奔了出去，一個時辰后程江南也出現在逍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