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事
新春新禧,小雪似是感應到清桑郡沉浸在新春的歡喜之中,終是停歇了片刻連帶著小雨也跑得無影無蹤。
天還沒開始蒙蒙亮,整個清桑郡便熱鬧起來了,爆竹聲噼里啪啦,家家戶戶都在著手迎接著新一年的到來。
她跪於殿前,殿內光線昏暗,只有牆上的藍綠色火焰在跳動,映出在牆上的影子更令人戰慄。
身邊匍匐著幾個青面獠牙的厲鬼在不停撕咬著她,但她的手腳皆被銬鐐縛住,無力反抗。她拚命哆嗦著身子往後掙扎蠕動欲求助,喉嚨卻乾涸嘶啞得發不出一點聲音,只余嘴巴在那一張一合,無濟於事。
只能目睹著她的身體不斷被撕咬,血際尚未乾涸,卻又迅速恢復。那些厲鬼更是暴露了他們的貪婪,變本加厲撕扯吞咽著他們的食物,甚至為了爭奪食物大打出手。
虛空之中伸出無數令人心駭的骷髏手趁厲鬼不備,拚命地掐住穿透她的喉嚨,吸啖著她的血。
她的脖頸要被掰斷了,一股血腥味湧上心頭,如哽在喉,吞吐不得。
一股熱流順著脖子而下,血腥充斥著她的鼻腔,膻得不行。
痛,撕心裂肺地痛,她覺得她快要死了。她的身體無一處不是殘缺的,但又無一處不是健全的。這種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的痛苦令她喘不過氣來。
但是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人的求生本能的害怕更讓人無力。一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絕望不受控制地充斥著破敗不堪血跡斑斑的殘肢……
雲初師躲在被窩裡直哆嗦,她戰慄著身子,手指狠狠拽住胸口的衣裳,那個地方痙攣似的抽疼,彷彿毒至五臟六腑。現下還是心有餘悸,難受得讓她呼吸不暢,只得張著嘴重重吸了幾口冷氣。
她的臉滾燙不已,臉上還蒙了一層薄汗,雲初師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頸后的衣衫都濕透了。手腳卻冰涼得出奇,怎麼都捂不熱。
檀香的安神效用近些日子甚微,噩夢頻繁,且都是同一個場景,難受得緊。
唯一一次夢見了一張臉,但醒來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現下頭疼得厲害。
困意濃重,卻遲遲不入夢。
雲初師合上了眼,腦中卻總是浮現出令人膽戰心驚的畫面來,身臨其境歷歷在目,真實得好似是她的經歷一般,好像連夢中的痛楚都感同身受。
渾渾噩噩中,雲初師再次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吐白,天漸漸亮了起來。
睡意朦朧,外頭一陣陣急促地敲門聲。
雲初師直緊緊捂住了雙耳,努力往被窩裡縮去。
啊,好吵……外頭激動得似要把她的房門敲爛直闖進來,雲初師無奈,只得在連續不斷的呵欠聲中爬起。
「別催了。」
雲初師頂著張苦瓜臉好似怨婦般,她自己瞧著都會被嚇一跳。著手梳洗一番過後,她用力拍了拍臉頰,總算清醒了過來。
寒風凜冽,檐角掛著的大紅燈籠被風照顧得搖搖晃晃,似是要隨時掉落下來。
門「哐當」一聲響,開門人多少帶點怒氣,倚靠在門口的子桑寧伸了只手在雲初師面前晃了晃:「都日上三竿了,你這小妖怎這般能睡?」
「子桑天師,你別太欺負妖。」雲初師的怨氣衝天,登即發作:「子桑天師,我們妖也是有尊嚴的好嗎?」
當真是欺負妖啊!
他晨起練功,她作陪。
他午時打坐,她作陪。
他瞑昏看書,她作陪。
她一旦反抗,就會被收入伸手不見五指的葫蘆里,任他戲弄。
她只是一隻小妖,一隻碌碌無為的逍遙小妖,倒也不必如此天將降大任吧。
她真想一拳揍在那死天師臉上,一刻都忍不了。
「尊嚴?」子桑寧吐出倆字,視線落在她身上,滿是不信。
「是。」雲初師誓死如歸,怒目圓睜。
「哦,這樣啊。」子桑寧淡然出聲,手中捻著個玉葫蘆晃了晃。
「我,你……」雲初師立刻收了話,端起恭敬姿態來。
「子桑天師,任憑您吩咐,你讓向東小的定是不敢向西的。」
「你們妖的尊嚴可真是……不足一提啊。」子桑寧悠悠將葫蘆別在了腰間顯眼處,雲初師只覺得扎眼極了。
「我錯了,大錯特錯,我已痛改前非,我真不是人。」她本來就不是人啊,沒事,不算罵自個兒。
這無疑是被人拿捏了七寸啊。
子桑寧作勢要走:「走吧,下館子。」
雲初師急忙拉住了他:「你出銀子嗎?」
子桑寧眉目一挑,帶著笑:「你說呢?」
子桑寧大步流星地行了出去。
她真多嘴,那天師連銀子都沒有,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萬一不慎戳他的痛處,豈不自討苦吃?
雲初師低眉順眼,端著一副恭順模樣:「好嘞,小的這就去。」
「你敢食獨食我就跟你拚命。」花她的銀子,雲初師只能嘀嘀咕咕痛罵兩句。
子桑寧停下步子,轉過身來:「你將才說什麼?」
雲初師訕笑,連連否認:「沒什麼沒什麼,子桑天師,你聽錯了。」
子桑寧叩了叩別在腰間的葫蘆,作勢要掏出符籙來:「但我好似聽到了你要跟我拚命?」
雲初師急急勸住他:「子桑天師,莫要衝動,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好商量。許是大清早的,你聽岔了。」
子桑寧收回符籙,遂而開口:「那確是我聽岔了?」
「確是確是。」
子桑寧沒應她,兀自行了去。
他走在前頭,步子緩慢,笑意斐然,身後跟著急匆匆追上來的少女,嘴中不停說著話。
滿地雪白,印著兩雙腳印,一大一小。
雲舒雲卷,曉看天色,青灰色的天空朦朦朧朧。
這雪又該下了。
不過,這又何妨呢?
李三娘食記。
陽光正好,微微落在人間,麵攤煙火濃濃,食客三三兩兩,心滿意足地嗦著粉。
熱茶傾瀉而下,熱氣氤氳,向上竄逃的水汽遮住了雲初師的半邊臉,泛出道道紅暈。
雲初師乖巧地倒好熱茶,恭敬地遞到了子桑寧的面前:「子桑天師,您喝。」
「這世道不太平啊,才大年頭,就又出事了。」張三默默嘆了口氣,挑起麵條大口吃起來。
「可不是,天還沒蒙蒙亮,苦主便擊鼓申冤了。」李四把兩個筷子相互摩擦著,去掉了筷子上的碎木毛刺。
「你說這像什麼話,大伙兒都說是鬼殺人,莫真不是鬼殺的?」李四壓低了聲音,頭歪向張三,目光落在他身上:「前幾日,顏捕頭不是剛剛那啥了嗎?」
李四盯著張三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你幹嘛這麼看著我,怪滲人的。」張三被盯著雞皮疙瘩落了一地,縮了縮脖子,感覺一股冷氣自後面撲來,趕忙瞧了瞧四周。
「欸,膽小鬼……」
「大哥,可是發生了何事?」坐在旁側的雲初師耳尖,開口問了句。
雖身為妖,她還是很關心清桑郡的,畢竟是容身之處。
李四擱下筷子,打量了一眼他們二人,便和雲初師聊了起來。
「小妹,你有所不知,官爺前些日子都請了好些道士來作法事,說是最近不幹凈呢。而且……」李四突地停斷了聲音,抬頭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眼他們三人。
而且什麼?雲初師側過身子,拉長了脖子,好奇地等待著下文。
她還抽空朝子桑寧使了個眼色,眸中閃過狡黠。
但是,子桑寧沒接,兀自飲了杯茶。
李四煞有介事地說道,「那道士半夜去捉鬼,結果被弔死在那半山腰上,可是樵夫去砍柴發現的,好像已經死了好些日子了,好像身上都爬滿了蛆。」
「死了好些日子?怪事啊?」雲初師轉到了張三李四他們的面桌上,大大的眼睛充滿著大大的疑惑:「不是前幾日才……這麼快就長蛆蟲了?」
「可不是嘛,聽說那道士的跡象不像剛死的,像垂死多年但屍身卻不腐,再者那血跡印在地面上也像好些年頭了。」李四大拍手心,言語急了點:「哪能死了這麼久?所以,大伙兒都說這鬼可厲害著呢,專吸人血,道長都受不住呢。」
眾人一陣唏噓聲,哦不,三人一陣唏噓聲。
「這鬼竟這般厲害,那官爺可是怎麼個事?」張三又怕,但好奇心過甚,還是硬著頭皮問了下去。
李四擺手:「這,我哪能知道啊。」
張三若有所思,嘆道:「看來得去普渡寺上上香,添點香油錢,求求佛祖保佑大伙兒。」
雲初師深深嘆了口氣,這日子,咋這般不太平呢。
「大哥,那可是何人報案?」
李四開口:「苦主自稱是東街麵攤老闆的親人,說是那對老夫婦整夜未歸,就西街張家老二的斜對街。」
「張家老二?」雲初師疑惑抬頭問了句,心倏地一頓,感覺有什麼東西堵住了般。
「嗯,對,就那尖頭銳面一根筋的張老二。」李四附和點頭。
「那不是……!」雲初師手一抖,筷子「叭」落在了地上,她來不及多想,急急沖了出去。
「欸欸……幹啥呢,這般著急?」李四喚道。
張三也疑惑:「不知道啊,家中有急事吧。」
「老闆娘,結賬。」子桑寧放下一錠銀子也匆匆追上去了。
「年輕人嘛,可不像我們能沉得住氣,總是這般毛毛躁躁的。」李四搖頭笑笑,隨之喊道:「老闆娘,都是一樣的價錢,憑啥我的湯麵份量看起來比張三的少?不公平!」
張三點頭附和:「就是就是,一點都不穩重。」
老闆娘:「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