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風裡
第二十八章風裡
chapter.28
一門之隔。
商穆清晰地聽到從縫隙里傳來的聲音,在聽到她追出來的動靜,捏著門把的手逐漸加重力度,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下隱約能看見他泛白的骨節。
直到裡面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歡笑聲和酒杯撞擊聲交錯,商穆逐漸面無表情。
走廊外,服務員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吃飯玩樂的客人,又諂媚著笑迎來不同的新客人,收了小費從包廂出來時,特意往裡面的VIP包廂看了眼。
小聲討論:「那人什麼情況啊,好像站一晚上了,怎麼不進去?」
旁邊的人立即拉走他,「別多管閑事,誰知道呢。」
直到身後傳來聲響,商穆才終於緩緩鬆開了握著門把的手。
動了動酸痛的手腕。
轉身,對上唐闖略帶探究的視線,不慌不忙,「唐幹事。」
唐闖靠在牆邊,歪頭打量他身後緊閉的門,「鬧了什麼矛盾,用得著特意把我叫過來陪你演戲?看你這樣,好像很希望盛小姐開門,可惜了,她沒開。」
阿豪開車送她到機場,替她把行李扛下來,「霏兒姐,我送你進去。」
盛芫霏獨自踏上回國路。
商穆沒什麼表情,頭也不抬,指尖捏著那隻電子筆,慢條斯理地在畫板上塗改線條。
「那……穆哥,我們直接回西滬嗎?」
盛召那邊窸窸窣窣的,還有人彙報的聲音,「盛芫霏!給我上你季姨的車,不上車就別回來了!去接你怎麼還挑三揀四的,這段時間在外面玩瘋了?」
季秀嘴角的笑容頓時僵住,她迅速停好車,打開車門追了出去。
季秀攔在她身前,「這裡是西滬的西機場,離市區開車都要兩個多小時,這個點你去哪裡打車?聽阿姨一句勸,上車好不好?」
大晚上收到消息,還是請他幫忙的消息,可不常見。
裡面的人按下車窗,親切地喊她的名字,「小霏。」
下樓,商穆筆直朝一輛停在路邊的賓士靠近。
在原地站到裡面的人快要結束,才離開了飯店。
那人轉過頭來,熟悉的臉孔,一臉的疤痕,還有手臂上青色的刺青,是當時在老街的那個把盛芫霏車點燃的刺青男。
盛芫霏時差倒不過來,氣色有些蒼白,帶著行李出機場時,一輛純白色的奧迪停在她面前。
她拉住盛芫霏的行李箱,「霏兒,你坐後座行不行?阿姨絕對不多問,也不和你多說一句話,把你安全送到家就行。」
盛芫霏膝蓋撞了撞她座椅,「能不能開?不能開就我來。」
疼痛讓盛芫霏忍不住睜開了眼睛,季秀顫唞著手,不停地控制車方向,「抱歉抱歉,太晚了,我剛才沒看見前面突然跳了只狗出來,差點撞到它……」
近十個小時的飛行,落地時西滬時間是凌晨兩點。
商穆不語,撫上手腕的那塊表,眼眸里平靜又黯淡。
唐闖笑呵呵的,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不過要是她來問,我可就藏不住了,而且,盛小姐不一定會問,你還有更好的路和前途,這段時間磨鍊的也夠了,有的東西,別太當真。」
夏休期正式開始,車隊里大批出去旅遊的、度假的、還有準備就在比利時待著不走的。
見盛芫霏沒有反應,她拿出手機給盛召打電話,好不容易接通了,把手機對準盛芫霏,「霏兒,你不聽阿姨的話,聽你爸的話可以嗎?」
對上商穆淡漠的視線,刺青男眼底閃過畏懼,迅速低下腦袋,「是老、老大一直想見你。」
上車后盛芫霏塞著耳機,閉上眼睛,隔絕外界的一切。
「霏兒,你爸爸還在公司開會,實在抽不開身,就讓阿姨過來接你。」
商穆沒回答,經過他身邊時,才頓了一下,「多謝,還麻煩前輩別告訴她,我不去H國。」
盛芫霏本來就難看的臉色,頓時更像是吞了蒼蠅的想吐,她本來就坐了很久的飛機,路上也沒吃什麼東西,連口水都沒喝,但看見是她,還真差點就忍不住條件反射地吐酸水了。
她扭頭就走,行李箱的滾輪在路面碰撞,不停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過了會兒,才開口:「正好,我也要找他,」
盛芫霏拉過行李箱,「不用了,你和柯風他們好好玩呀,到時候荷蘭站見。」
忽地,身體控制不住前傾,她坐在後排也沒系安全帶,腦袋砰的一聲撞在了前排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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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秀掛斷電話,想幫她拉行李,卻被她推了一把,連箱子都沒摸到。
「穆哥,就上次你讓我們查那事,上面是祁家的所有資料。」
幾乎都要追不上她的腳步,季秀的高跟鞋蹬蹬蹬地踩在地上,好在盛芫霏沒什麼力氣,很快就追了上去。
盛芫霏拽回自己的行李箱,「不需要。」
「昨天那點酒算什麼。」她聳聳肩,拉著行李箱轉了個頭,揮揮手,「走了。」
盛芫霏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知道了。」
他繼續道:「我在西滬這麼多年,大大小小的比賽經歷不少,西圈裡的明爭暗鬥也見了多了,你確定她真的懂什麼叫喜歡嗎?」
商穆翻了幾頁,一目十行,「我知道了。」
拉開車門,他動作迅速上車后,立即有人遞過一份文件。
阿豪撓撓頭,「那個……霏兒姐,昨天晚上你喝了那麼多酒,沒事吧,我還是送你進去比較好……」
季秀白著臉搖搖頭,強撐了會兒,手上抖得厲害,最後還是把車停在了路邊。
用手掌撐著額頭,她嘆了口氣,「還是你來吧,對不起啊,阿姨這段時間一直在公司里忙,太久沒開車了。」
盛芫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能有多忙?我爸不是最心疼你嗎?怎麼會讓你在公司那麼累。」
「……沒事。」季秀笑了起來,眉眼間的疲憊用無數粉底也遮蓋不住。
盛芫霏還想問些什麼,她包里的手機滴滴滴響了起來,她不好意思地朝盛芫霏點了下頭,接起了電話。
盛芫霏懶得理她,重新戴上耳機,打著方向盤掉頭換道。
耳機里正好沒歌的時候,她隱隱約約聽見季秀在後座不可置信地呼喊,她立即點了暫停。
「你們絕對搞錯了,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你們給我再重新對!賬目絕對不可能出現問題,這可是十億的虧損!」
她抓了一把頭髮,命令道:「對方剛提條件你們就不會壓回去嗎?一個個都幹什麼吃的?我養你們有什麼用!」
和她印象中季秀溫婉嫻靜的模樣反差過大。
盛芫霏覺得新奇,忍不住多看了眼,季秀正巧抬起頭,嘴裡的話卡在嗓子眼裡不上不下,不得不壓低了聲音,「好了,就說這麼多,剩下的你們自己處理。」
再次看過來,她眉眼溫柔,「怎麼了?」
盛芫霏哼笑:「我爸知道你這一面嗎?」
「……」季秀沉默,然後呵呵地乾笑道:「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你之前在我面前都是裝的?」
「也不算,只是覺得公司里的事情,不要帶到家裡,也不要影響到你。」
綠燈亮起,盛芫霏沒再接她的話,踩著油門往前開。
過大概一個小時,季秀處理完了公司里的事情,小聲地詢問道:「霏兒,要不阿姨來開吧,你休息……」
「我爸的公司出什麼事情了?」她打斷她,問得很直接,「看你們這麼忙,不會是在外面做生意賠錢了吧。」
季秀眼神閃動,笑容不變,「能有什麼事情,你瞎操什麼心,出了事情你還能在國外和羅吉比得熱火朝天?」
提起這個,盛芫霏眸色冷了下來,語氣嘲弄:「是啊,我在國外和羅吉打得不可開交,你很開心吧。」
「霏兒,別說這種話,車隊是你母親的沒錯,可是當時也是我從你母親手裡花了大價錢買下來的,她現在既是你母親的,更是你的。」
「我的?」盛芫霏嗤笑,「我的車隊,怎麼每天都在和我做對啊?是不是都覺得我是傻子,一個個把我蒙在鼓裡,當我什麼都不知道?」
季秀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明智地選擇了閉嘴。
好不容易到家,盛芫霏下車,將車門砰地用力關上,震得還在車上的季秀都嚇了一跳。
她把行李箱拖出來,一言不發上樓。
盛召過了兩分鐘,也匆匆忙忙地從公司趕了回來,剛下車他就撞了季秀,一把握住她的手,擔憂地詢問道:「沒事吧,她有沒有為難你?」
季秀搖搖頭,卻拉住要去找盛芫霏的他,壓低了聲音,「霏兒這次從國外比賽回來,好像有點不對勁……」
盛召俯身,「怎麼回事?」
「臉色不好,情緒也不對。」
「這孩子在國外比賽輸了?」盛召回憶,「不對啊,我看比賽她車隊都進前三了,這還不高興?難道是在國外受欺負了?」
季秀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背脊,「說不準吧,我去問問路斯。」
「嗯。」盛召點頭,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孩子也讓你操心了,希望她就是有點叛逆,最好別是因為什麼其他事情。」
季秀微笑,「孩子嘛,都這樣,尤其是霏兒從小就沒母親陪在身邊,叛逆點好,我看著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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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芫霏獨自站在二樓陽台,風很大,呼呼地吹,裹挾著的冰冷砸在臉上生疼。
西滬的晚上溫度接近十度,晝夜溫差比較大,她只穿了一件長裙弔帶。
纖細的身影靠在圍欄邊,連內衣都沒套,薄薄的綢緞勾勒她背脊線條一路的骨感,指尖的煙燃起一條蜿蜒的煙霧,讓她極具冷艷又頹靡的美。
微微側頭,用手擋著點了支煙。
指尖夾著煙,吸了一口,煙霧隨風四散。
盛芫霏眺望遠方,凌晨四點的西滬,依舊是座不夜城,燈火璀璨。
沒遇到商穆之前,無數個日夜,這個點她還自由自在地在外面瀟洒。
只是那些燈紅酒綠,她這裡看不到,只能看到一片靜謐的樹林植被。
盛家買的別墅地段好,周圍都很安靜,適合養老,她不怎麼喜歡回來住,每次回來住都會遇見季秀和她老爸秀恩愛的場景,看了一兩次膩得想吐,看久了,她也就麻木了。
從季秀進他們家門開始,她就看季秀不爽。
她來了,媽媽卻走了。
換做一個人,都會對她喜歡不起來。
可是要走的人是攔不住的,要飛的鳥繼續關在鳥籠里,也是一種傷害。
盛芫霏抽完一支煙,走到房間內的書法室。
塵封了大半年的窗戶被她打開,透進來很多新鮮空氣,房間里濃重的墨水味也漸漸消散。
書法室里堆滿了她的練習字帖,一摞一摞地像是見證了她這些年的成長,當時學的第一個字就是她爸教的。
三字經。
「人之初」的「人」字。
字帖前面就是一張很大的桌子,平時她在上面練字、畫畫、寫檢討。
書桌前架子上掛著幾幅用布蓋起來的畫。
她站在畫架前,腦子裡閃過很多畫面,最後什麼也抓不住,放空了很久,直到旁邊的手機響了,才將她拉回現實。
「三缺一三缺一!」冉婉喊道:「都回西滬了,這不出來露個臉,讓西滬都知道你小公主回來了?」
盛芫霏一把掀開蓋在畫上的布,灰塵和墨水味撲面而來,她咳嗽兩聲,捂著嘴按下免提:「不去,去個屁,剛回來都快累死了,你們玩,我先倒倒時差。」
電話那邊冉婉噼噼啪啪地打著麻將,「嘖,這可不像你啊,我們還等著你過來一起嗨呢……行吧你就先自己休息會兒,過幾天找你,你是不是還得去學校啊。」
「對,補課。」
「嘖嘖嘖,可憐的讀書人吶,可半點都比不上我們快活。」
盛芫霏靜靜凝視眼前的水墨畫,漫不經心地扯了個笑,「你可別顧著快活,最後自己身體虛了。」
「說什麼呢,年輕人哪有什麼身體虛的,多通宵幾次就好了。」
掛斷電話,盛芫霏抬手在畫上輕輕碰了一下,腦袋裡瞬間湧入了無數畫面,都是她當時畫這幅畫時的一點一滴。
半響,她笑起來。
打開旁邊的墨水蓋,毫不留戀地潑了上去。
寫有商穆名字的畫中央,一灘極其刺眼的濃黑污漬,將原本的美景毫無規則地打亂,抹不去也擦不掉。
接著,她拍好了照片,發了個朋友圈。
又點開商穆的聊天框,點擊圖片發送。
——臟成這樣,我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