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第195章 圓滿的一生
風搔得人臉上痒痒的,路辛夷特意做了一大桌好吃的,這些年來,她跟著環滁山一眾老少學了不少手藝,不論是平常的家常小菜,還是街頭小吃,甚至名廚的獨門秘籍也學了幾道。這會兒子她借了宮中的廚房,特意做了些小菜。
塗山淞忙完了,便來嘗她的手藝。
「這個黃色的是什麼?軟軟糯糯的,清甜爽口。」
路辛夷笑道:「是環滁山的特色小吃,用粟米做成的糕點,又加了蜂蜜和桂花,還有一種山草的汁,可惜這裡沒有環滁山山泉水,否則,味道要更可口一些!」
聽了環滁山,塗山淞手中的筷子停了停,面色稍變。
「怎麼了,這一塊兒不合口嗎?」
她自然而然地接過他筷子上被咬了一小口的米糕,還沒等淞制止,就塞到了自己嘴裡。
「沒變味兒啊,也沒特別甜或者特別咸啊——」她一邊嚼著,一邊看向淞。
淞紅著臉縮回剛想制止而伸出的手,低下頭,大拇指搓了搓食指,略微尷尬地看著地面。
「沒、沒有,只是想起一樁陳年舊事,才、才停了箸。」
「什麼事?」她瞪大眼睛歪著頭,臉貼近桌子看他。
塗山淞往後退了退,手上搓動的頻率越來越大,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
「陸、陸姑娘,方才那糕點我吃過……」
「我知道。」
「我們雖然是名義上的夫妻,可我們也只是……不是你是為了救你的女兒,我……」
「你什麼?」路辛夷心中閃過一絲失落,難道他只把她當作是契約的夫妻嗎?
是了,人家單身這麼多年,青丘美女如雲,人家選了三年都沒選上一個,怎麼可能她偏偏來了,就一下子愛得深沉了。
她想:雖然我認識你已經很多年了,可你才認識我沒多久,是我太快了,是我莽撞了,哎,都怪我。可淞,剋制自己,尤其是克制自己的感情,也太難了。
她的身子開始有些向後縮,突然,一隻手抓上了她的小臂,他突然道:
「陸姑娘,等救好了你的女兒,你是不是,就要離開了?」
路辛夷看著他,心中萬分不舍,但也想藉此試一試塗山淞的心意,便故作為難道:
「是啊,眼看煙雨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我們在此處也沒個家,當然要回去自己的家了。」
「家中,可還有什麼親眷?」
「倒是有一些好鄰居相親,親眷嘛,月城有一些。」
塗山淞頓了頓,他的眼光從地面,慢慢流轉到桌子上,而後彷彿才下定決心一般地,看向路辛夷,猶豫半晌,艱澀道:「若你願意,就和煙雨留在此處,好不好?至於你的親眷,若他們願意,等安頓好你,我就去找人將他們接過來。」
他眼神誠懇,彷彿一個少年第一次向自己的愛人許下一生的諾言。
路辛夷的心,像是重重的被什麼東西敲擊了一下一樣,那樣重重落下的心跳,是所有的心動都落到肚子里的安心,更是一種震悚靈魂的顫動。
她渾身酥麻,一顆心狂跳。
但女人也許就是這樣,她高興,她歡喜,卻偏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甚至是生氣的樣子,也許是怕男人太過於得意了?
她轉過身子去,嗔嬌道:「誰願意了?」
塗山淞是個聰明人,也或許笨拙本就是男人狩獵的一種偽裝,他順勢握上路辛夷的手,湊近看她眼睛,那嘴角彎彎,顯然彷彿盛滿了濃濃的蜜汁,哪裡有半分不願意的顏色在?
淞斂了眼眸,坐了回去:「不願意啊……可是……你已經是我塗山淞名義上的妻子了。」
他得意地湊近,像一隻猛獸守在自己的獵物旁,便是自己吃飽了,也決不允許別人染指,更別說讓這猛獸跑掉了。
他故作委屈道:「就算是我肯放你走,整個青丘,哪怕是楚國、月國,他們都會乖乖把你送回來啊,到時候,我該怎麼向他們解釋呢?」
路辛夷轉過頭來,看他那副人畜無害的面龐,明明在說一些混賬話,卻讓人無論如何都恨不起來。
她知道再這麼由著他下去,自己根本不會是他的對手,便岔開話題:
「好了,你剛才說,讓你想起了一件以前的事,是什麼事情?」
淞這才放開了她的手,重新坐正了,正色道:
「是我的一個親暗影。此事說來話長,但確實與環滁山有關。」
「那你就慢慢說嘛,反正今日有的是時間。我喜歡聽你說話。」
淞溫柔地笑著點了點頭:
「很多年前,我在青丘處處被掣肘,無奈之下,去了月國投奔表姐塗山綏。
當時身邊只有一隊暗影,是祖母留給我的親兵。其中暗影的頭子和我親如兄弟,我亦將他視為心腹。
可是他為人單純,我曾與他一起審問一個罪大惡極的罪犯,那時我只求真相,也自認為沒有替天行道的資格,便只讓罪犯拖著病軀,回到了他的屬地。
罪犯是天之英才,雖然年少時做過一些錯事,可難掩其才華,與我的暗影興趣相投。當時,我只想著罪犯命不久矣,暗影又一心想看看人的報應,於是,我就允了他跟著那罪犯。
沒想到,他竟將那罪犯當成了兄弟,最後在罪犯的花言巧語之下,葬身環滁山。
這是我很多年來,自認為做的最大的敗筆。我識人不明,用人不智,害他白白丟了性命,因此,每次想起這個地方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他。」
環滁山的兵痞很多,偶爾有幾個被當作罪犯,也無可厚非。
路辛夷伸手拍了拍他的臂膀,安慰道:
「沒關係的,淞。我來到青丘之後,發現我們的暗影,他們很少能走出宮去,便是出去了,也只能躲在暗處,他們常常獨行,像被全世界拋棄的人。
我還聽說,每一個王族成員的暗影,都是一生下來就被選定了的,因此有很多夭折的王族,其暗影也會消失於人間。我想,他們的一生,至少是渴望光明,渴望愛的。」
塗山淞又道:「是的,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被從家人身邊抱走,因此幾乎沒有過家人的關愛,他們被用咒術與宮中的烏鴉性命相連,以此換取靈基,卻也因此落得短命的下場。」
「是啊,淞。我想,你的那位暗影,至少他在生命的最後,知道了什麼是友情,認識了一個讓他真正欣賞的人,還獲得了一份屬於自己的自由。即使他最後不幸被辜負,我也相信,他這一生,是完整的,是圓滿的。」
塗山淞怔了怔,他抬眸對上路辛夷的眼睛,是啊,一個完整的人生,註定有喜怒哀樂,註定會品嘗這世上的快樂與艱辛,希望與失落,無論結果如何,但經歷過了,努力過了,實踐過了,就是一個圓滿的人生。
青丘王族培養暗影,不讓他們有正常人的感情,就是害怕他們會不受控制。可一個人的一生,怎麼能用長短去評定他的價值?更別提是麻木的一生。
與其為人工具過一個漫長的人生,還不如痛痛快快,過一個自由卻短暫的一生!
他看著她的眼睛,多年心結解於此,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