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441章 番外之衛城
衛國承平三十二年秋,京城景陽鍾齊鳴,九九八十一下喪鐘,讓京城變成了一片白色。承平帝衛城,崩於萬壽宮,享年七十六歲。
他是衛國歷史上在位最久的皇帝,也是壽命最長的皇帝,最重要的是,在位期間,他開創了衛國歷史上的承平盛世,成為中興之帝。
承平帝在位近六十年,平定安偽王之叛亂,退北蠻之禍,國中輕徭薄賦,商路暢通,南北兩地的邊貿讓衛國威名遠揚,四方來朝。
有人說承平帝運氣好,在位時武有周洪、顏楓等不世出名將,文有劉衡、裴秀等治世能臣,還有人說他不拘一格,重用宜嘉長公主開拓商路,才能開創盛世。
新帝繼位,謚廟號為明,稱為衛明宗。
國失明君山陵崩,舉國哀悼。百官祭拜,百姓痛哭。
當衛明宗入葬慌亂,一聲聲哀嚎遠去,喪鐘漸停,衛城只覺得自己漂浮在上空,看著底下的人越來越遠,原來,這就是死啊。
死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故人。
世人都說他勤政愛民不好女色,終自己一朝,只有六個妃嬪。這些妃嬪大多都是為了平衡前朝而納的。後來,他捫心自問,不納這些女人,自己就不能掌權嗎?無非是因為他覺得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尋常,納個女人,宮裡多幾個人吃飯的小事。就像和親一樣,最方便的法子安了那些權臣的心,臣子送女入宮求個心安,他納個女人求個政通人和。
更何況他是皇帝,自古以來,帝王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皆屬當然。
若是重來,自己還會納嗎?
碧雲山的燈會上,他要是跟顏汐說自己一生只有她一個,會不會一切都不同?
不,不會,那時她心裡已經有了劉衡。應該更早些,更早的時候,他要是將自己映入她的心裡,一切也許就不同了。
他的眼前,好像做夢一樣,回放著他一生中熟悉的場景。
母妃過世,他一個不受寵的藩王嫡長子,被人刺殺,親生父親視他為棄子,就等著他死後將王位傳給自己心愛的兒子。他不甘認命,一步步走到了京城,終於,成了衛國一言九鼎的皇帝。
這人生,如夢一般。而在夢裡,他嘗盡了悲歡離合、愛恨離愁;他有醒掌天下權的快意,也有孤月照孤家的寂寞。為了活命,為了活得肆意些,他的人生百味雜陳,難以言喻,如今,一切結束了,蓋棺定論,是非功過任憑後人評說,他已經卸下了這一副重擔。
若說憾事,也許只有那個人吧,他護了她一生;而她,也為他的盛世傾盡全力。世人誇獎自己知恩圖報,誇獎她聰慧忠君,君臣相得的美名,到底——意難平。
當自己越飄越高時,他覺得一股吸力,將自己拉進了一個漩渦中,忽然,感覺重重一跌,眼前出現了一些光亮,還有痛感不停傳來。
這是怎麼回事?早就練成喜怒不形於色、泰山崩於前而不驚,衛城察覺異樣,也只是微微皺眉。隨後,發現不對,他聞到了一股烤肉的香味,稍微動了動腦袋,眼前出現了一片空隙。
一個小丫頭,正側對著自己。她一身粗布衣裳,頭髮簡單地梳著丫髻,一隻手拿著白菜卷吃著,另一隻手忙著在石頭上翻烤肉。
這一幕,赫然是當年初見顏汐的時候。
難道人死了,看到的是自己經常想起的畫面?
不對,他聽到了周洪發出的口水吞咽聲,腹部的疼痛傳來,讓他有些難忍,這一切是真的?
他看到顏汐跳了起來,如一隻警惕的小狐狸一樣左右打量,很快,跟之前一樣,她絆倒在布料堆里,看到了自己。被她一扯動,自己腹部的傷口又是一陣鈍痛,而血好像流得更急了。
這一刻,衛城只覺得心跳都有些停止了。
他保持著如常的冷色,只雙眼盯著眼前這熟悉的身影。
顏汐與他對視了片刻,若不仔細看,壓根看不出她有驚慌害怕,她冷靜地說,「你看起來不是我們這兒的人,你的傷口又流血了。」
「嗯。」
「我家裡有傷葯,可以幫你。或者,我也可以找人來幫你。我嬸娘趕集去了,等她回來,我們可以用牛車送你到鎮上。」
「這是你家?」衛城問了當年自己問過的那句話。
「是的,我家就我和我哥,還有我嬸娘三個人。」顏汐一副知無不言的樣子,「這間新房我們造了當庫房的,平時不太會過來。」
「你的傷口還在流血,這不行。」顏汐輕聲說,「我們鄉下人,也有止血的土法子。」
「好。」他微微一笑,「那就麻煩你了。我們受傷了,要在你家躲幾天。」
顏汐瞪大了眼睛,明顯有些不願意,但是又很快恢復如常,還笑著說,「好的,我先想辦法幫你治傷。」
原來,她那時候就已經有了這樣的養氣功夫啊,自己那時好像都沒她沉得住氣。
周洪跳了下來,「你是不是就是青龍鎮碼頭賣消暑茶的?」
顏汐顯然是發現周洪是有一面之緣的熟人,臉上明顯放鬆了些,還故作熟稔地問了一句,「你是那個買我家消暑茶的大叔啊,你弟弟沒暈船吧?」
衛城發現,再見時,他對顏汐的心思更能猜測了。
等到顏汐過來幫自己包紮傷口時,他微微側開臉,有些不好意思看她。
可惜,顏汐沒看到他的羞色,正低頭解開他胡亂包紮的傷口,然後,抓了一大包草木灰撒到他傷口上。
衛城痛得嘶了一聲,「你這法子,到底是哪裡學來的?是不是病急亂投醫啊?」當年他就一直想問,一直都沒問,這次終於能問出口了。他很懷疑當年顏汐是為了活命,病急亂投醫,隨便抓把草木灰撒自己兩人傷口上,忽悠了事,只是被她誤打誤撞成功了。
「這是鄉下的土辦法。」顏汐非常鎮定,「我看很多人用過,真的有用。」
「我相信你,你說有用,肯定真的有用。」衛城不想將她嚇得落荒而逃,顏汐這警惕而有些狡詐的性子,若是覺得自己不信她,為了活命,她也許就要挖空心思將自己推出去送死了。畢竟,對她來說,自己是個危險的陌生人。
「我餓了,你剛才在做的烤肉,能給我做幾個吃嗎?還有,我想吃碗蛋羹,喝骨頭湯配鹹肉菜飯。」顏汐一包紮好傷口,衛城往布料堆上一靠,馬上開始點菜。
周洪奇怪地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跟著說,「對對對,小娘子,我們真的餓了,你給弄點吃的吧。」
「先吃些烤肉吧,其他菜做起來需要點時間。」
「嗯,不急,我們要留幾日。」
顏汐很無語地看了理所當然的衛城一眼,默默做好烤肉卷遞給衛城和周洪,又將芋頭從炭火里扒拉出來,小心地剝了皮,遞了過去。命在人手,他們是大爺,他們說了算。
衛城姿態優雅,速度卻很快,吃得風捲殘雲,聽著顏汐與周洪聊天,說起自己的身世,現在再聽著,就知道她是為了鬆懈自己兩人的殺心,故意賣慘了。
她在滔滔不絕地說話,衛城看向她的手,手上已經有凍瘡,「天冷,你年紀還小,不能受寒,得注意保重身體。」
顏汐愣了一下,「謝謝公子。」
衛城露出了一個笑容,「是我要謝謝你才是,謝謝你的救命之恩。你莫怕,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傷害你的嬸娘的……」
這一次,他要比劉衡早一步,向她許下白頭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