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初荷雨夜欲相縫
自別院出來之後,趙閑等一路輕車簡行,往城中的慈恩寺趕去。
行走與燈彩爭艷的街道上,街邊不時出現各種各樣的異域奇人,黃頭髮黑皮膚各種各樣,路上行人卻已經司空見慣。
當然也有本土的才子文人結伴而行,前往城外遊玩,不過這些才子稀少,沒有大梁那般滿大街都是的泛濫。
除了隔三差五就可以見到外國人,街上和大梁也有其他的不同,這裡不論男女出行大多都騎馬,一身紅裝飛馬疾馳,頗有英姿颯爽的味道,而大梁的小姐夫人基本上都是乘轎子的。
趙閑身上有傷,便坐在星雅的馬車裡,頭戴文帽,身著士服做文人打扮,摺扇輕搖說不出的風騷。
星雅小姐穿著長裙,鞭子就放在身邊,若不是把趙閑綁起來太麻煩,她肯定就動手了。
還在心疼自己的天鵝,星雅對弔兒郎當的趙閑頗為不滿,靠在車窗便安慰著受驚的鸚鵡,臉色頗為冷淡的暗暗想道:若不是看你身上有傷,定要讓你跟在馬車後面跑到慈恩寺去。
趙閑對她的目光不以為意,自顧自的啃著烤天鵝,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
星雅見此更是氣憤,哼道:「癩蛤蟆吃天鵝肉!小心撐死你。」
趙閑對她的譏諷毫不介意,嘿嘿笑道:「在高貴的天鵝,不也被我吃到了嘛。你要不要來跟天鵝腿?養了這麼久自己不吃,光留給我多不好意思的。」
這個無恥的傢伙。撐死你算了。星雅氣的夠嗆,那裡忍心吃自己養的天鵝,便也偏過頭不搭理他。
馬車搖搖晃晃,伴隨著『咯吱』的車輪聲,星雅數次欲言又止。最後,她將鸚鵡放進籠子里,眼珠轉了轉,隨意問道:「對了趙閑,上次你在天興,能走為什麼不走?還有為何單單把我放了?」
問這個做什麼?趙閑大快朵頤的動作微微一僵。擦擦嘴做出一副深沉的表情:「我趙閑身為將軍。豈能拋下部眾臨陣脫逃。至於把你放了……星雅姑娘,這麼多天以來,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嘛?」趙閑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做出深情的神色。
趙閑的眼神突然變得火辣而痴情。深情款款的看著面前自己。眼眸清澈如水。黝黑的瞳孔倒映著一個美麗的影子,那神情舉止自然的像是拂過臉頰的微風,深情而又專註!
「什。什麼心意?!」星雅心中猛跳,竟然不由自主的躲開了那雙眼睛,心中局促慌亂起來,咚咚心跳的聲音清晰可聞。
「你果然不明白!」趙閑眼中微微黯然,盯住她美麗的面頰,眼神堅定、炙熱,透著海一般的深情,只可惜其中夾雜的對現實的無奈,深深破壞了這份美感。
夏日斜陽,悄無聲息的灑落進車窗,原本繁華的長安街道,此刻安靜的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那年少的大梁將軍微笑望著她,溫柔的聲音如同攝人魂魄的魔咒。
不知何時,兩人的臉頰近在咫尺,四目相對,彷彿連呼吸都要溶到一起!望著他「飽含深情」的雙眸,這位北齊皇室的少女,呼吸彷彿停了,酥胸陣陣急喘。
恍惚間,一幅畫面回想在腦中。
那日,自己睡在地上,那個無恥的大梁將軍偷偷摸摸爬起來,將自己抱起放在了行軍床之上蓋好了被子。
清楚的記得,他出神的盯著自己的臉頰發獃、傻笑,眼中彷彿沒有了別人,那抹溫柔和綿綿愛意,毫不掩飾的寫在臉上。
當時不敢醒來,繼續悄悄裝睡注視著他,還擔心他會做出過分的事情。
最後,什麼也沒有發生,他眼中同樣閃過几絲黯然,靜悄悄的走了出去……
那個眼神,和現在好像。星雅猛的回過神來,心中莫名的緊張起來,急急將頭扭過去,臉頰通紅的怒聲道:「喂!你,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趙閑眸子黯然之色更深,緩緩搖頭坐回原位:「罷了,我現在是你的俘虜,你自然不明白。若上次遇到你之後,我再狠心一些,或許現在就不是這般情形了。」
「我沒把你當俘虜,只是報復你罷了!你說什麼我真的不明白。」星雅小聲哼了哼,聲音虛弱不堪!她臉上都紅的發紫了,完全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處置。
「我懂!你不用掩飾。」趙閑哦了一聲,目光灼灼,微笑望著她!
可憐的星雅小姐,被他看的心裡發毛,忍不住的霞飛雙頰,急急偏過頭去,小聲嬌叱道:「你懂什麼你?不要胡思亂想,在看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趙閑點了點頭,幽幽嘆道:「我知道你害羞,女孩子嘛都這樣……」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不要說了。」星雅見他越來越過分,心中又氣又腦,作勢欲叫人來。
趙閑不以為意的繼續道:「即能吃又能喝,睡著了就和死豬一樣被男人抱起來都不醒,這也罷了,讓你領路還能把我帶到敵人的包圍圈裡面去。」
說到此處,趙閑搖頭苦笑:「這樣的豬隊友,我怎麼敢帶在身邊,當然要提前把你送走了!我以為你會明白的,沒想到你竟然這般不自覺,非得我說出來。」
星雅嬌羞的臉色『唰』的一僵,手中的鸚鵡竟然都不自覺的鬆開飛了出去。
伴隨著鸚鵡五彩斑斕翅膀的拍打,她嬌軀輕輕顫抖,潔白的臉頰再無一絲喜意。半晌后,她轉首望著趙閑的眼睛:「你真是這樣想的?」
「不然,你以為了?」趙閑眨眨眼睛,含笑看著她。
望著他的表情,星雅只覺特別的不順眼。低下頭去輕罵出聲:「死騙子,又騙人。」
趙閑連忙辯解:「我哪裡騙你,若不是那般想的,我冒死把你送出去作甚?哎呦!你不會想歪了吧?我對北齊的駙馬可沒興趣……哎呦!」
只聽『啪』的一聲輕響,伴隨著幾根鳥毛飛舞,可憐的鸚鵡『小閑』被扔了過來,砸在了他背上。
回過頭去,卻見星雅憤怒的望著他,眼睛一眨不眨,長長的睫毛在清冷的斜陽中。彷彿冬日的冷雨!
我擦。開個玩笑,你不會玩真的吧!趙閑氣勢微微一慫,忙將可憐的小鸚鵡撿起來,嘿嘿笑道:「小閑。這女人兇巴巴的。我們不理她了。來叫聲『閑哥』聽聽……」
「想得美…想得美……」
鸚鵡憤怒的拍打著翅膀,想要從他手上逃開。
「嗤!」
星雅本來心中又氣又憤,見到這一幕。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當下也不好繼續發火看,罵了句『活該』后,就望向的一邊。
馬車飛馳,過來沒多久便停了下來,外面的侍從輕聲道:「慈恩寺到了!」
趙閑自己也是醫生,剛才檢查了下都是外傷,缺乏休息並無大礙。當下並不著急,自個跳下馬車欣賞氣周圍的風景。
慈恩寺並非他想象的那般,雖然佔地廣闊周邊綠樹成蔭,周邊的行人卻很少,用門可羅雀也不為過。
這本來是一座佛寺,早些年基督教的信徒來到北齊傳教,苦於沒有棲身之處,便在這裡暫住了下來。反正炎黃子孫對鬼神一向敬而遠之,兩個都信也不排斥。最後寺廟擴建搬走了,並不受人重視的幾個神父便被留在了這裡,辛辛苦苦把原來的寺廟改建成了教堂。
此時巍峨厚重的院牆之外,幾個黑色衣袍金髮碧眼的人站在門口,手中拿著十字架項鏈等東西,贈送給來往的人,一有機會就逮住講個不停。
星雅下了馬車,徑直走向寺廟之內,幾個神父本來想上前歡迎,看清星雅的面貌后立刻想跪下。
星雅輕輕抬手止住他們,微笑道:「本郡主微服出巡,不用行大禮,去把弗羅前輩叫來。」
「尊敬的星雅殿下,您能到訪我們的教堂,是我的榮幸,請進。」幾個神父誠惶誠恐的點頭,連忙把兩人迎了進去。
趙閑走走看看,竟然發現寺廟中的寶殿上面竟然插了個大十字架,不倫不類的著實詭異。不過裡面的裝飾到頗為好看,原本的佛殿中被刷的一片雪白,幾排長凳放在其中。正前方是的蓮花寶座上站著巨大的上帝,窗戶上的彩色玻璃把雪亮的教堂映照的頗為美麗。
星雅領著趙閑一路前行,還對著周圍的景物,細細解釋道:「這個了,西洋蠻夷稱呼為上帝,你沒見過吧!就和玉帝差不多,而王母則叫做聖母瑪利亞……」
又沒搞錯,這那跟那啊?趙閑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議都看著面前的半吊子導遊,最後也只是搖頭輕笑,點頭稱是了。
走著走著,星雅突然眼前一亮,邁著輕快的步伐行至教堂的左側,拍了拍放在地上的『大型傢具』,得意洋洋的道:「趙閑,聽說你是大梁有名的才子,琴棋書畫定然樣樣精通了!」
「那是自然。」趙閑毫不臉紅的扶正了頭上的書生小帽。五子棋是棋,漫畫也是畫嘛!
星雅『哦』一聲,走到『大型傢具』的正面坐下,蔥白玉指扶在上面,纖指錯落間,『叮咚』輕響環繞在空曠的教堂里。她身著黑白相間的長裙,絕美的臉頰似笑非笑,映著淡淡斜陽,散發著讓人窒息的誘惑力。
「你既然懂音律,可知曉這是什麼?」星雅挑釁的瞟了瞟趙閑。
趙閑心中暗笑,小姑娘,你還是太嫩了點。他緩步上前坐在長凳的另一頭,也不言語,輕輕將手指放在琴鍵上,『叮咚』聲便傳了出來。
琴音柔如冬日陽光,盈盈亮亮,溫暖平靜。清冷如鋼珠撒向冰面,粒粒分明,顆顆透骨。烈如咆哮的深海,盪人肺腑,撼人心魄。深如暗夜,有聲若無聲,自有無底的力量漫向天際。
動作雖然生澀,表情卻遊刃有餘。美麗的琴曲回蕩,漸漸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星雅小口微張,美眸中掠過不可思議之色。漸漸的,她被這從未聽過卻又很好聽的曲子感染,半晌說不出話來。
側耳傾聽著柔弱春水的琴曲,幾次把小手放在琴建上,她又收了回去。靜靜的坐在旁邊,淡淡斜陽照著面前男人的側臉,凌厲線條勾出硬朗的面容,微翹的嘴角勾出那抹自信的笑容。
這世界上還有他辦不到的事情?星雅心中猛的一跳。竟然不自覺的把目光移開了。
趙閑頗為生疏的彈著鋼琴。雖然不熟練,但哄哄女孩子已經足夠了,技多不壓身嘛!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空曠教堂內的二人雖無言語。氣氛卻漸漸奇怪起來。
趙閑已經自顧自的回憶著往事。星雅小姐卻臉色幾度轉變。不知心中掀起了何等的波瀾。
直到琴聲漸止,她才深深的吸了口氣,低頭淡淡道:「沒想到。你還挺有本事,連這種東西都懂得。」
趙閑搖頭輕笑,並無言語。
教堂內一時陷入安靜,二人都不說話了!金黃的斜陽灑落玻璃上,泛起一片清冷的光輝!
星雅眼睛不停亂動,半晌后,忍不住心中疑惑,輕聲道:「對了,這曲子叫什麼?」
趙閑長長一嘆,笑容中有些寂寥:「不能說的秘密!」
不能說的秘密?星雅俏臉微疑,緊緊攥住小手沒有抬頭。什麼秘密?他莫不是在暗示我?
這麼一想,她的臉便紅了幾分,似有似無的瞟了趙閑一眼。
正想接話,突然一陣帶著濃重鼻音的驚呼聲傳來:「好好聽的曲子,這位先生肯定是送給這位美麗的姑娘的……」說的一半,他突然又是一聲驚呼:「呀呀呀……」
星雅頓時被敗了興緻,回頭道:「弗羅前輩,莫要大驚小怪,我是來帶他看病的。」
趙閑聞聲回過頭去,卻見是一個頭上纏著厚厚毛巾的阿三,四五十歲左右,大鬍子幾乎拖在了膝蓋,若換上身紅衣服就可以扮演聖誕老人了。
他憨厚可掬的走到趙閑跟前,哈哈大笑道:「原來這位先生有病,我最喜歡了……」
怎麼說話的?趙閑挺了挺胸口,看我這麼威武雄壯的漢子,像是有病的嘛?這阿三很不靠譜的樣子,不知到底行不行。
星雅也忍不住『噗』的笑了幾聲,頗為解氣的瞪了趙閑幾眼,便讓這位弗羅大師,開始為趙閑治療傷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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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荷雨夜欲相逢,知已長亭酒重溫。
夏天的雨就如同女人的心情一般,永遠猜不透它來的時機。
翌日夜晚,華燈初上。趙閑獨自坐在別院石亭之中,一方小桌,兩個蒲團,他坐在上面獨自喝著酒。
淅淅瀝瀝的雨珠滴落在荷葉上,又從碧綠的荷葉滑入水中,幾條魚兒不時蹦出水面,給寂靜的雨夜帶來几絲其他的聲音。
油燈漸暗,壺中的酒也漸漸空了。直至趙閑搖頭輕嘆,起身回首,才見身後已經立了一人。
夜露深重,一層薄薄的雨珠凝結在蘇婉雲臉頰髮髻,清澈通透。在淡淡的光亮中,閃爍著晶瑩的光輝。她縴手素顏,白衣勝雪,髮絲在雨中里輕輕垂下,衣衫盡濕,清麗無倫。
來了不知多久,她臉色如往日那般冷冰冰的。看著面前安然無恙的男人,她安心了許多,眸子里的又多了幾許其他的意味,或許是愧疚吧。
趙閑看了她良久,撐起傘來的她身邊,微笑道:「蘇大姐,你怎麼也被他們抓來了。」
「我…」蘇婉雲看著他如同往日毫無懷疑的眼神,心中猛的一顫,小口輕輕張合,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趙閑深深吸了口氣,看著她臉上漸漸的雨珠,輕輕抬手為她擦拭著:「蘇姐姐,我一直很相信你,相信你會處理好一切困難。柳姐、怡君她們也一樣,你是她們的師姐、師父,為什麼不好好保護她們了?」
蘇婉雲緊緊攥著縴手,指甲幾乎刺進了肉里。躲開趙閑的手低下頭,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
趙閑輕輕笑了幾聲,笑的很壓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纖瘦的肩膀,讓她看著自己。
沉默的蘇婉雲終於有了反應,看到趙閑眼中的神色,心中亂如麻,竟然忘記了掙扎。
趙閑臉上顯出了少有的慌張,開口道:「她們還好吧?」
蘇婉雲雖然身材高挑,但也不及趙閑一個男人,差點被他給提起來。她眼中帶著深深的愧疚,淡淡道:「她們安然無恙,只是很擔心你。」
趙閑強咬著牙盯著她的眼睛半晌,直到雨珠滑進脖子,刺痛了尚未完好的傷口,他才認真的道:「幫我照顧好她們,可以嘛?」
蘇婉雲看著趙閑,目光漸漸柔軟,最後壓抑不住心中煩亂的思緒,輕聲道:「趙閑,我有很多事情瞞著你,也做錯了很多事情。不過這次,我答應你。」
趙閑勾起嘴角,露出几絲燦爛的笑容。突然抬手,抱住了立在雨中的蘇婉雲,貼著她的耳垂喃喃道:「我相信你。」
蘇婉雲先是錯愕,聽見這句話卻又渾身一震,香肩輕輕顫動,沒有掙扎,淚水自眼角滑落,卻帶起那抹淡淡的笑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