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夜話
月色如華,隨著珠簾掀起映入車廂中,映出其中景象分外溫暖。
花語額頭浮著香汗,顯然累了。她笑眯眯的抱著個嬰兒,粉嘟嘟白嫩嫩,兩隻小眼睛眯得很緊,似兩條細細的線,兩根眉毛像柳條般細細的。
還好不隨我,跟柳姐一樣漂亮。趙閑裂著大嘴傻笑,也算鬆了口氣,若寶女兒和我一樣高大威猛,長大還不得埋怨死我。
看著懷中嬰兒,花語溫柔的臉頰上滿是笑容,還夾雜著了幾分回憶。她似有似無的看了看趙閑,眸子里的幸福毫不掩飾。
長久以姐姐自居,看到相依為命的人終於長成了大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心中十分滿足,就好像堅持了很多年的事情,終於有一天完成了。可不知為何,又有幾分空空的味道。
就好像看著幼鷹一天天長大,直到它有一天展翅翱翔,再也不需要躲在自己的翅膀底下尋求保護,滿足之外,可那種失落,又有幾個人能懂了?
小夢手忙腳亂的收拾著器具,不忘好奇的瞟上嬰兒一眼,嘻嘻笑道:「鎚子哥,我們趙家的大小姐漂不漂亮?」
「漂亮漂亮,跟你一樣漂亮。」趙閑抓耳撓腮嘿嘿傻笑,全無了往日的沉穩,也不知道在看誰,花語抿嘴一笑,上前輕聲道:「小閑,去陪陪你的好夫人,女人家生孩子是要命的大事,你莫要冷落了人家。」花語拉拉小夢的袖子,便抱著嘟著小嘴的趙大小姐出去了。
車廂內空間不大。軟榻小桌擺放整齊,小桌上還扔著翻開幾頁的賬本。燭火微明,淡黃的光亮將車廂內照亮,淡淡的溫暖瀰漫整個車廂。
抬目望去,往日美艷成熟的柳姐,臉色稍稍蒼白,如墨青絲貼著臉頰,几絲香汗任停留在額頭,映著昏黃的燭光,少了几絲驚艷。卻多了許多溫柔。
她縮在被子里。秀眸低垂,沒有看趙閑。除了初為人母的無措和甜蜜之外,還夾雜著幾分其他的意味。
趙閑醞釀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顯得更溫柔。最後只能輕手輕腳坐在榻邊。掖了掖被子。嘿嘿笑道:「老婆!辛苦你了。」
柳姐調理著呼吸,似有似無的瞄了他一眼,幽幽輕嘆道:「怎麼會是個女孩……」
「嗯?」趙閑微微一愣。旋即搖頭苦笑:「柳姐,你怎麼可以重男輕女,女孩多好,又聽話又懂事,娘親的貼心小棉襖嘛。」
「不是!」柳姐抬起頭來,深深望了趙閑幾眼,眸子神色複雜。最後她『噗』的一笑,淡淡哼道:「你個小賊,把為難的事情全部推給我。安老太爺對你我皆是不薄,你也是安家唯一的後人,現如今安家後繼無人,本想生個兒子長大成人後去繼承安家的…哎!老太爺知曉恐怕要空歡喜一場了。」
聽聞此言,趙閑不禁啼笑皆非,不過安老爺子對他確實仁至義盡,曾經答應的事情,自然不能言而無信。
他小心翼翼的探手將柳姐摟緊懷裡,頗為豪氣的道:「發愁什麼,過幾天再生一個就是了,一個不夠就兩個,兩個不夠就三個……」
「啐!休息。」柳姐臉頰緋紅,狠狠嗔了他一眼:「一個都把我折騰死,這輩子都不想經歷第二次。」
看著她虛弱的臉頰,趙閑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最後勾起几絲微笑,用臉頰曾著她的秀髮,輕語道:「醉顏,辛苦你了。」
淡淡熱風吹拂著耳畔,她心尖兒輕顫,仰目凝望趙閑,鼻尖兒發酸,卻露出几絲帶著淚花的笑容:「小賊!你就是我命里的剋星。」她咬著下唇,露出几絲甜蜜的微笑:「好吧!看在你還有些良心的份上,答應你了,再生一個,不能再多了。」
生孩子也能討價還價?趙閑被偶爾單純一次的柳姐弄得哭笑不得,垂首在她唇邊上點了一下,嘿嘿笑道:「一回生二回熟,生多久習慣了。」
「貪心!」柳姐小舌頭舔了舔唇瓣,臉上紅暈更甚,靜默良久,她臉上又浮起几絲特別的意味。轉頭看著趙閑,她神色猶豫,欲言又止。
趙閑不明所以,見她如此,忙關心道:「怎麼了?是不是一個人躺著不暖和,生完孩子可不能著涼,要不我來給你暖暖身子?」話落,趙閑就壞壞笑著,作勢要鑽進去。
「我不冷。」柳姐緊了緊身上被褥,目光幽幽的道:「趙閑,前些日子懷著身孕,我怕受到刺激氣息不穩而動了胎氣,所以一直沒開口。現在,我想問問你,你把蘇師姐和師父怎麼了?」她神色凄楚凝望著趙閑,即想知道答案,又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趙閑笑容微僵,撫摸她臉頰的手也漸漸垂了下來,神色複雜的道:「柳姐,蘇荷對你根本就不好,當年強行讓你嫁入安家,現如今又將你們扣押在京都,還用毒酒準備置我於死地,因為她所謂的計劃,前前後後死了多少無辜的人,我……」
「可她畢竟是我師父。」柳醉顏眼圈泛紅,淚珠無聲滾落,喃喃低語道:「大梁北齊交戰百年,多少無辜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我,還有怡君,還有秘衛的很多師兄妹,曾經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睡在大街上,縮在牢籠里,不知道哪一天會死,不知道哪一天會結束。在最絕望的時候,師父救了我,給了我一口飯吃,雖然成長的道路上充滿自相殘殺,只留下最強的哪一個,但至少她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可以活到現在,不是嗎?」
收集戰亂產生的孤兒,讓他們自相殘殺成長,這是人乾的事情嘛?趙閑聽的心中微怒,卻也沒法反駁她的話。在最絕望的時候給她一個機遇。足以換來她這輩子的感恩,沒有經歷她曾經的絕望,永遠沒資格說感同身受,也沒資格讓她放棄心中的堅守。
趙閑輕輕一嘆,沒有和她爭辯,反而頗為好奇的道:「既然是孤兒間自相殘殺只留下最強的那個,我很好奇怡君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刺殺個人能把自己弄個半死,翻個牆能摔下去,不會游泳不會做生意,趙閑不禁為怡君好娘子的曾經感到擔憂。
「哼!」柳姐臉色微沉。剛才的傷感頓時被攪亂了。氣道:「不要扯開話題!」
趙閑輕輕點頭,這才頗為苦惱的道:「你要怪我就怪我吧!我的所作所為,雖然有很多遺憾,卻從未有過後悔。」
柳醉顏心中一緊。不用趙閑明說。也知曉了結果。
她哽咽了幾聲。凝望著趙閑,淚水順著臉頰滑下:「那蘇師姐了?雖然平日和她關係不好,但她卻是我的親人。我的姐姐。她和師父完全不同,所作所為僅僅只是為了制止戰爭,讓百姓不在受苦。她是騙了你很多次,卻從未想過傷害你,甚至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給了你最大的幫助。為了你她和師不知爭吵多少次,而再次之前她從未和師父有過半分矛盾……」柳姐噙著淚花凝望著他,心神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
趙閑眸子里神色扶著,輕輕低頭道:「我不知道她怎麼了,來長安之後,我就沒有見到她,一直到現在,沒有她的任何消息。」
聽到此言,柳姐緊繃的心倒是安了幾分,神色依舊凄楚,緩緩道:「蘇師姐是師父的侄女,她一向藏事與心,也不知受了多大的打擊…」
一聲淡淡輕嘆,兩人就此沉默下來,看著跳動的燭火神色恍惚,緊緊偎依,再無言語。
「咯噠、咯噠…」
忽的,車隊臨時營地外面傳來馬蹄聲,甚是急促,遠遠還可以聽到嬌聲呼喚:「生了嘛?生了嘛?快讓姐姐我看看……呸!快讓姨娘我看看,跟我長得像不像…」
這脆弱黃鸝的妖嬈聲線,除了怡君還能有誰。柳姐本來還挺傷感,被她兩句話臊的臉色紅成一片,俏臉幾乎埋進被子里。
趙閑輕咳了一聲,也稍微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訕訕笑道:「柳姐,安家的身份是秘衛安排的,你和怡君只是暫時冒充,何必鬧的自己不自在。其實你們年齡相差不大,跟姐妹花似得,我每天晚上都想把你們倆一起……啊!」
一聲慘呼傳遍營地,把花語懷中哄著的趙大小姐都給嚇哭了,她坐在自己的馬車裡,不禁又氣又惱,嗔道:「死小閑,大晚上鬼叫什麼。」
小夢一件件的挑著嬰兒的衣服,微翹的唇角帶起几絲笑容,嘻嘻道:「鎚子哥一向都這樣,真老老實實不苟言笑,就不是鎚子哥了。」
花語略一轉念,倒還真是這個道理,當下也輕輕一笑不在追究了。看著懷中不停哭鬧的嬰兒,她又要去輕笑:「還是小閑當年乖巧,不哭不鬧,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吃東西,我好心好意給他嚼碎了都不肯吃,最後才發現他太小,是要喝奶的……」
聲音漸漸小了,她眸子多了許些懷念,恍然間,這麼多年就過去了,當年襁褓中的嬰兒,已經徹底長成的大男人。而稚氣未脫的自己,也從懵懂少女變成了成熟女人。
用女人這輩子最美好的時光,陪伴一個無親無故的小男孩,或許不值,卻從未後悔。看著懷中的嬰兒,心中的那絲懷念與驚慌難以避免。就如同一個輪迴,再次抱起一個嬰兒時,才驚覺芳華已逝,人的一生,這樣的輪迴,又能經歷幾次了?
恍然間,彷彿又回到了去年臘月落雪的那一天。
朵朵雪花沾滿衣襟,花架下他那突如其來的一吻,那包含深情的熱烈眼神,讓她第一次明白愛和愛是有區別的,自己把他當做親人,他把自己當做愛人。
火辣的感覺依舊在臉上殘留,若沒有那衝動的一吻,這層薄薄的窗戶紙,永遠也不會被打破吧!花語輕咬著下唇,心中依舊感覺彆扭。她始終沒法以妻子的身份把趙閑當相公看,可沒法掩飾的是。她比任何人都要在乎趙閑。
趙閑捨棄了榮華富貴,執意要回常州做一個平平靜靜的小鐵匠,無數人想不通他為何這麼傻,可她心中明白。
常州那小小的院落,或許簡陋,或許平凡,卻是他們永遠的家,她喜歡住在哪裡,所以小閑也會陪著她住在哪裡。哪怕他變成的翱翔九天的蒼鷹,也不會忘了在小窩中相濡以沫的點點滴滴。待到飛累的那一天。便會回來了。
淚水自臉頰緩緩滑過,滴落在暖黃色的衣襟之間,突然覺得臉色微涼,一隻大手為自己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仰頭望去。卻見那熟悉的臉龐靜靜凝望自己。微微笑道:「又在哭什麼?再哭就不好看了。」
花語靜靜垂眸。任由他為自己擦拭著眼淚,輕聲道:「只是想起你小時候,也是這麼點點大。整天讓人操碎了心。」
長長的睫毛顫抖,豆大的淚珠無聲滴落,可美眸中的神色卻是感動,紅潤的唇瓣微微翹起,便如誘人的櫻桃。
趙閑柔聲一笑,在她身邊坐下,將她搬倒在自己肩膀上靠著,凝望懷中的小孩,幸福道:「是啊!轉眼間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不過,我們還依然好好的在一起,有什麼好傷感的了?」
是啊!未來的路還長著,他一直跟我在一起,有什麼好傷感的?花語臉上紅雲籠罩,露出几絲迷人的微笑。
小夢坐在榻上折衣服,本來還笑眯眯的看著趙閑逗花語開心,可漸漸的看到兩人雙眸凝視,你儂我儂摟在一起了,臉上唰的通紅,起身道:「鎚子哥,花語姐,我,我先出去了。你們…不行,小寶寶怎麼辦!鎚子哥你別使壞…」
花語微微一驚,這才發覺自己太走神了,連忙低下頭不再言語,暈紅滿面。
趙閑看著小夢窘迫的摸樣,禁不住笑出聲來,將她拉到身旁坐下,嘿嘿笑道:「小夢,你是我娘子,出去做什麼。你花語姐要照顧小孩子,你剛好有空,要不你陪我吧!」說罷,趙閑壞笑出聲,將小夢摁倒在榻上。
「呀!不要!」小夢羞不可耐,鵝蛋般的俏麗小臉紅成一片。她自小在常州長大,是標準的江南小家碧玉,長大了后也是賢妻良母的典型。自小被趙閑調戲,又被他保護,心中早已把那個霸氣又有本事的鎚子哥當成的歸屬。
性子委婉而要強的她,照顧這生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在家裡支撐著重擔。也只有在青梅竹馬的趙閑面前,可以青澀放鬆一回。
只可惜曾經,她與趙閑心理年齡的巨大差距,讓她一直都是默默無聞的單相思,趙閑只把她當做青澀的小女孩。直到趙閑為她一怒而殺人,氣若遊絲之時,才如願以償的吐露的心聲。
你喜歡我,但喜歡的不明顯,或許就是小夢最大的折磨了。
上次在京都馬車上,趙閑說只親她一下,結果真的只是親了她一下,就偷偷去找沈雨,把她留在馬車上獨守空房。
之後二人便再沒有獨處的機會,她倒是挺想從了趙閑,可車隊里這麼多姐姐,她哪好意思鑽進趙閑的馬車,對趙閑的勾搭也只能拒絕了。
現在花語姐還在旁邊,她那裡敢亂來,掙扎著道:「鎚子哥!我,我……還要洗衣服。」
「大晚上洗什麼衣服?」趙閑不以為意的搖搖頭,輕笑著摁著她不放。
花語知曉他開玩笑,沒有制止,只是眉宇見帶著幾分羞惱。
小夢又羞又急,掙扎幾番無果,只得大聲道:「怡君姐,天天姐,救命啊!」
便在此時,馬車外突然傳來幾聲呼聲:「趙閑公子喜得貴子,恭喜恭喜了!」聲音輕柔,明顯是個女子。
沈雨?趙閑皺了皺眉,沒想到她竟然追來了,真本事當真逆天。不過他此行也不是躲沈雨的,當下起身放開了如蒙大赦的小夢,緩步走了出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