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 12 章
第十二章第12章
◎梅香◎
「你這是在拿雲相來壓本夫人?」梁國夫人不悅地眯起了眼。
雲莜淡淡道:「不敢,我只是不知何故得罪了夫人,心中惶恐,這才覥著臉搬出父親的名頭來懇請梁國夫人諒解一二。」
梁國夫人本就因雲莜之故憋了一肚子氣,正欲發作,卻見她身邊兒的那名丫鬟拉住了她的手,給她使了個眼色。
這要是擱在往日,梁國夫人與人發生了衝突,太后必是向著梁國夫人的。只是眼下,因雲莜之故,昭睿帝精神頭大有好轉,太后對雲莜正寶貝著,才命人賞下了東西,她這會子與雲莜發生衝突,指不定太後會向著誰。
梁國夫人不敢賭。
「既如此,看在雲相的份兒上,我也不與你計較你的失禮之處了。這宮裡頭規矩大,不比外頭,一言一行需得格外謹慎。」梁國夫人眸光一轉,看到雲莜身後秋菊手中的花瓶,問道:「你是出來採花的?」
「是,眼下臘梅與早梅開得正好,我便出來摘些回去。懂得欣賞美好,人的日子才能過得有滋有味兒,而不是滿腹怨氣。」雲莜意有所指地看了梁國夫人一眼,見對方神色一僵,話鋒一轉:「梁國夫人這會子沒在太後娘娘身邊兒侍奉著,想來也是出來賞花散心的吧?何不趁機摘一支梅花回去帶給太後娘娘,也好讓太後娘娘高興高興?」
梁國夫人才借著「教導」雲莜為由將雲莜訓了一通,不料立馬就被雲莜刺了回來。
都說雲相是只老狐狸,看樣子,他的女兒也不遑多讓,梁國夫人心中暗道。
「不會的,皇上不是這樣斤斤計較的人。」雲莜聞言,下意識開口道。
雲莜則直愣愣地盯著前方,思維放空。
她這樣兒,愈發讓雲莜篤定她心中有鬼。
「你這樣一說,我倒是對那片臘梅林越發好奇了,咱們不妨去看看吧。」雲莜道。
想到原主幼時時常出入宮廷,雲莜覺得,興許是原主曾經見過親眼這些畫面也未可知。
不知為何,每當她聽人提起昭睿帝與先皇后相處的那些點點滴滴,腦海中就會浮現出一些零散而模糊的畫面來,與此同時,一種甜蜜而又酸澀的感覺在心間蔓延開來。
南溪與雲莜一樣,對這宮裡頭的情況不甚熟悉,也是一頭霧水。倒是秋菊知道些內情,仔細思忖了一陣后,開口道:「傳聞中先皇后在世時曾栽下了幾株臘梅,後來先皇后仙逝,皇上為了保留與先皇后共度的美好時光,下旨將那幾株臘梅挪到自己的宮殿中精心養著,不假人手。可皇上的身子骨不好,陸陸續續病了幾回,生病期間對那幾株臘梅疏於照料,那幾株臘梅便有些萎靡。」
「當時梁國夫人尚未出閣,此事讓梁國夫人在閨女圈中丟盡了臉面。後來,若不是太後下了禁口令,又頻頻賜下賞賜給梁國夫人,只怕梁國夫人在京城貴女圈都要無法立足了。自此,再也沒有人敢打那片臘梅林的主意了。」
說著,梁國夫人伸手遙遙一指,指向了居安宮以南的一小片林子。
在梁國夫人告辭離開后,雲莜看著她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視野中,這才問道:「那處栽種的臘梅可有什麼異常之處么?」
否則,梁國夫人為何會談之色變?
不知為何,雲莜聽了這番話,卻覺得癥結在「梁國夫人意圖效仿先皇后」上,而不單單是因為梁國夫人摘了先皇后的臘梅。
「這是自然。」秋菊握著拳頭,壓低的聲音中帶著些憤憤的意味:「那位是國夫人,奴婢本不該在背後議論她。只是她這事兒委實做得不地道。皇上對於先皇后所留下的東西,都視若珍寶。倘若您當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摘了那林中的臘梅花,指不定就要惹惱了皇上。」
秋菊對此表示贊同:「瞧瞧先皇後走后皇上的狀態吧,說先皇后是皇上的命根子也不為過。」
在這話脫口而出之後,她自己也愣了愣,她怎麼就篤定了昭睿帝不會這麼做呢?
秋菊聞言,怕雲莜不知輕重,趕忙提醒雲莜:「奴婢說的是真的,小姐您可別不當回事兒。皇上在別的方面興許好說話,但事涉先皇后可就不一定了。梁國夫人曾仗著太後娘娘的寵愛命人去那片臘梅林中摘了一些臘梅,編織了一個花環戴在頭上,意圖效仿先皇后。皇上知道后,很是生氣,以梁國夫人冒犯先皇後為由,下旨對梁國夫人進行申飭。」
秋菊頓了頓,見南溪與雲莜聽得入了神,續道:「皇上捨不得將那些臘梅挪走,但又怕那些臘梅養不活,便命人在這宮中精心選了適合臘梅生長之處——便是居安宮以南的一處地兒,以插枝法從那些臘梅上取了些枝葉栽種在那裡。這樣一來,便是坤澤宮門前的臘梅有個什麼不好,總還有一處臘梅林可供皇上懷念先皇后。如今,那片臘梅林由宮中的花匠每日精心侍弄著,奴婢有幾回打那兒經過,的確是芳香馥郁,很是怡人。」
「說到採花,我倒知道宮中有一處臘梅開得極盛,看著賞心悅目,摘了回去擺在屋中是極好的。雲小姐若是要摘臘梅,可以去那兒看看。」
她恍惚了一會子,才回過神來:「這麼說,梁國夫人攛掇我去那臘梅林中摘花果然是不懷好意咯?」
南溪聽罷,感嘆道:「皇上與先皇后當真是伉儷情深,可惜先皇後去得早,否則,皇上與先皇后不知該有多幸福。」
雲莜卻不信她會這般好心,聞言道:「既如此,夫人不妨與我一道去吧。夫人既然說此處的臘梅開得極好,更該好生挑選一些摘回去供太後娘娘觀賞才是。」
梁國夫人趕忙搖頭:「太后姑姑素來不喜臘梅,喜宮粉梅、硃砂梅以及綠萼。那處栽種的全是臘梅,我就不去了,我沿途找些太后姑姑喜歡的花兒吧。」
「看看自然可以,只是您可千萬別上手。」秋菊再三叮囑道。
雲莜伸出手指頭,輕點在她的眉心處:「知道啦,小嘮叨。」
此時,雪下得比主僕三人出來時大了些,密密地堆在油紙傘上。
一陣風卷著雪花吹過,南溪見狀,趕忙用空著的那隻手為自家小姐攏了攏衣襟,又將自家小姐被風吹散的一縷墨發別於耳後。
走至小巷盡頭的拐角處,主僕三人果然窺見一支臘梅探出牆來,嫩黃的花苞靜靜卧在枝椏上,有點點雪花落在上頭,也不見花苞懼怕,當真極靜極美。
靠近了,便有一股子馥郁的花香撲面而來,正好應了前人那句「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①。」
雲莜在臘梅林中站了一會兒,只覺心曠神怡,那些個煩惱與紛爭都離自己遠去了。
及至回到居安宮,天已擦黑。秋棠將那盛了薑茶的鬥彩琉璃杯遞與雲莜,秋菊與南溪二人的則是木漆雕花杯,見三人飲盡,方對著秋菊小聲抱怨:「怎麼去了這麼久?小姐在興頭上一時未曾注意時辰,你也該提醒著才是。小姐本就身子弱,若是凍壞了可如何是好?」
秋菊向雲莜投去求救的表情,雲莜趕忙出面為她解圍:「好了,你也莫要責怪秋菊了。是我在臘梅林中看臘梅著了迷,在那兒逗留了許久,不幹秋菊的事。再說,我帶著暖手爐呢,凍不著。」
「咱們小姐不愧是先皇后撫養過的,這喜愛臘梅的性子當真是隨了先皇后,一見臘梅便看痴了。」秋菊開始試圖轉移話題。
秋棠看出了她那點小心思,又好氣又好笑:「罷了,這回有小姐為你求情,我就不說你了,下回你可千萬注意著些。」
「知道啦,秋棠姐姐當真嚴厲,難怪小姐出門帶我不帶你。」秋菊小小聲道,然後,她胳膊就被秋棠擰了一記。
雲莜面兒上也露出幾分無奈來。她發現,與秋菊、秋棠相處久了,兩個人膽子是越發大了,都敢管到她頭上來了。
當晚,雲莜又做了個夢。
還是那名宮裝女郎,正站在一株臘梅樹下,精挑細選后,摘下了幾朵臘梅來,湊到鼻翼間嗅了嗅。
——好香。
這話卻不是那名出自那女郎之口,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女郎轉過身,只見一名身著龍袍的男子從她身後走來,就著她的手,嗅了嗅被她捧在掌心中的幾朵花,而後,將她的手以及她手中的花,一齊捧在了掌心之中。
——前幾日你給我做了個香囊,裡頭塞了以臘梅花瓣製成的熏香,我夜間將其掛在帳子上,連覺都睡得比往日香些。
在她面前,他從不自稱朕,隱晦地向她討要東西的時候,更是懂得如何以眼神和語氣來「示弱」。
女郎聞言,抿唇一笑,也不拆穿他的這點子小心思。
——好吧,既如此,那我就再為你做幾個,好讓你換著掛。這可是我親手做的,你要好生珍惜。
——這是自然,你送我的哪樣東西,我沒有好好珍惜,妥善保管?
後來,二人不知又說了些什麼,男子便將女郎擁入懷中,二人面上的笑容,是那般幸福……
第二日醒來,照舊是抄寫佛經。因思考著昨晚的夢,雲莜抄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一不留神,抄錯了行。
雲莜微微蹙著眉,見桌上的羅紋紙見了底,便吩咐道:「南溪,再為我取些羅紋紙來。」
南溪應了一聲,不多時,便捧著一沓羅紋紙走到雲莜跟前。
這羅紋紙質地綿軟、呈淺黃色,因遠看與羅綢相似而得名②,是雲莜素來喜歡用的紙。
南溪瞥了一眼被雲莜寫廢的那張羅紋紙:「小姐,您這字跡……與以往似乎大為不同了。」
都說字如其人,從前雲莜的字是娟秀的,如今雲莜的字卻帶著幾分鋒利與銳意。
雲莜筆下頓了頓,道:「自打被榮王算計,我心境變化得厲害。如今我不愛那秀氣雅緻的字體,反倒喜歡上剛勁有力的字體,便刻意找來了名家字體臨摹。你覺得我如今的字體與從前不同,是正常的。」
她說這話時,很是淡定,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般。
穿來后,為了掩蓋自己與原主字跡的不同,她一早就想好了說辭,也早早便開始為此做準備,找來了幾本名家字帖來臨摹,因此,她現在一點兒也不慌亂
南溪聞言,果然沒有起疑,只是若有所思地道:「原來如此。」
新的字體,與舊的字體,竟也可以展現不同的心境嗎?
若果真如此,還是新的字體好。至少如今,自家小姐強勢了許多,不像從前那般容易受人欺負了。
待雲莜趕到坤澤宮時,昭睿帝已用完了早膳,得意洋洋地對雲莜道:「朕今兒個總算不必看著你用膳了。」
昨日看著這丫頭用完豐盛的早膳,再看看自己那賣相寡淡的膳食,昭睿帝險些食不下咽。
好在他明智,今兒個知道這丫頭要來,提早將膳食用完了。若是不與這丫頭的早膳比,他的早膳還算不錯……吧。
好吧,雖說換了種口味,但還是粥。
再瞧瞧這丫頭今日的早膳,糖蒸酥酪、珍珠翡翠湯圓、梅花香餅、芝麻卷③,當真讓人食指大動。
昭睿帝嘴角微微下垂,這些日子,他的飲食清淡的很,不是粥就是面,再不然是白飯配上點兒素材,從前還不覺得有什麼,可自打這丫頭來了,他就覺得有些食不知味兒了。
昭睿帝自詡雲莜的長輩,在雲莜跟前總是端著架子,今日卻在雲莜跟前流露出這般孩子氣的一面。
雲莜愣了愣,努力抑制著唇角上揚的弧度,搖頭輕嘆:「看樣子臣女只能自己一個人用膳了。哎,想想有點兒寂寞呢。往日在家中時,早膳與晚膳都有爹爹陪著臣女一道用。也不知是不是臣女的錯覺,與人一道吃,才能吃得更香……」
說著,雲莜托腮,一雙烏靈的眸子略帶委屈地瞅著昭睿帝。
她向來好強,但也不知為何,在昭睿帝跟前輕而易舉就能放鬆下來,以至做出一些她平日里根本不會做的事。
就像是她曾在昭睿帝面前做過無數回那本熟稔。
昭睿帝最是受不了這種軟軟的撒嬌語氣,尤其跟他撒嬌之人還是他一直以來頗為寵愛的晚輩。
「罷了罷了,既然你都這樣說了,今日的午膳,朕就等著你來了再一道用吧。」
話剛說完,他想起小丫頭那比早膳更為豐富的午膳,不由露出一抹苦笑。
雲莜倒是高興了,一張芙蓉面兒重綻笑容:「說好了,不許反悔。」
而後,她留下與昭睿帝說了一會子話。
許是因為少年時曾走南闖北,昭睿帝見多識廣,說話頗為幽默風趣,雲莜聽他說這話,漸漸入了神,直到昭睿帝精力不濟,她才離開。
走到門口時,雲莜回眸望了一眼,見昭睿帝正窩在榻上打盹兒,眼下是兩團烏青,不由小聲問奉命送她的郝公公:「皇上昨兒個還是未曾休息好么?」
郝公公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道:「老毛病了,又是休息了兩個時辰便從夢中驚醒。」
雲莜眉宇間染上一抹憂愁之色,忽的,她想起了昨日夢中昭睿帝與方皇后的對話。
「可曾試過將那臘梅摘來製成熏香,放在皇上的床頭?」
郝公公聞言,詫異地看著雲莜:「雲小姐是如何想到這個主意的?奴才從未聽說過臘梅香氣能治失眠之症。」
「是……」雲莜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是皇後娘娘給我託了夢。在夢中,我聽到皇上對皇後娘娘說,皇後娘娘送了他一個香囊,裡頭塞了以臘梅花瓣製成的熏香。皇上嗅著那熏香入睡,睡得似是比往日香一些。」
昭睿帝患的本就不是尋常的病,而是心病,常規的法子是治不好的。
如何醫治這心病,在雲莜看來,其中的關鍵還得落在方皇後身上。
郝公公先是一怔,而後一拍腦門兒,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奴才想起來了,確有此事!當初,皇上總是吩咐奴才將那裝了臘梅香薰的香囊掛在帳子上,奴才還納悶兒呢,原來竟是皇後娘娘所贈,怪不得,怪不得……皇後娘娘既然託夢給您,便說明她也在掛心皇上的身子。若是皇上知道此事,想來皇上看在皇後娘娘人在地下都不得安寧、還得為他操心的份兒上,會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吧。」
說著說著,郝公公眼眶開始溼潤起來。
這些年,看著自家主子的身子一日日衰敗下去,郝公公不是不著急的,只是卻沒有法子。
能說的話,都說盡了,卻是那麼的蒼白無力。許多道理,昭睿帝不是不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郝公公對昭睿帝十分忠心,甚至都做好了待昭睿帝一過身就下去陪著昭睿帝的準備了,誰能料到,事情竟還能以這樣意想不到的方式,迎來這般意想不到的轉機。
此時此刻,郝公公熱淚盈眶,恨不得跪在雲莜跟前給雲莜磕幾個頭。
雲莜看出了郝公公的激動之情,趕忙一把拉住他:「待會兒莫要在皇上跟前露了跡象,待我先回去把那荷包縫好、將那臘梅熏香制出來再說。這些年來,某些人為了從皇上這兒得到好處,想必沒少拿先皇后做筏子。我只說先皇后給我託了夢,這空口無憑的,皇上不一定信我的話。」
郝公公想告訴雲莜,她是不一樣的,她若是告訴皇上先皇后給她託了夢,皇上會相信她的話的。
雲莜是誰?
那是先皇後手帕交的女兒,幼時被先皇后當做半個女兒來養,如今又被昭睿帝視作自家小輩來疼。她與那些居心叵測想要從昭睿帝身上得到好處的人,如何能相提並論?先皇后擔憂昭睿帝,託夢給雲莜,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昭睿帝怎麼會不信她的話?
然而,郝公公見雲莜已經做出了決定,也只好隨她。
罷了,十年都等過來了,難道還差這幾天么?
郝公公舉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對雲莜殷切地道:「那您動作可要快一些,莫要讓皇上等太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