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 14 章
第十四章第14章
◎對恃◎
他修長消瘦中帶著一絲蒼白病態的骨節緊緊攥了起來,以一種令雲莜感到陌生的眼神死死鎖定住她,似是要透過這副皮囊去尋找什麼人的蹤跡。
往常的昭睿帝,在雲莜跟前從來都是寬厚和藹的,彷彿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會輕易動怒,她偶爾做些任性的事,也會被盡數包容。
然而此刻,面對昭睿帝的眼神,以及他周身席捲而來的壓迫感,雲莜生出一種自己被大型猛獸盯上的錯覺。
這感覺,讓她毛骨悚然,顧不得對昭睿帝解釋這香囊的來源,幾乎要落荒而逃。
昭睿帝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下一刻,便來到她的跟前,頎長的身子將身量纖細瘦小的她整個籠罩住。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彷彿下一秒就要將她擁入懷中。
雲莜掙了掙,卻發現這胳膊猶如鐵箍一般,穩穩地按在她的肩上,似是要將她釘在原地,然而,他的聲音卻顫唞得厲害:「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這些日子中,雲莜與莜莜的模樣總是交替著呈現在昭睿帝眼前,也是因此,她們的相似之處在他看來越發明晰。昭睿帝一直以為,這只是巧合,是雲莜沾染了莜莜的習性,才會讓他覺得熟悉,他甚至因自己曾將雲莜與莜莜搞混而深感自責。
可眼前的香囊,根本不是習性二字能夠解釋得通的,這是獨屬於他和莜莜兩個人的記憶!除了他和莜莜外,也只有兩人身邊兒貼身侍奉的人知道些許!
昭睿帝的眼眸中帶著一絲幽火,明明是那般暗沉,卻帶著可將人灼傷的溫度。
雲莜還記得,她初次見到昭睿帝時,這位帝王目光溫潤而又清亮,她又怎麼能料到,有朝一日,這位帝王也會露出這般偏執而又瘋狂的一面?
她狼狽對地別過頭,想要避開這雙眸子,下一瞬,卻被托著下巴強行按了回去,不容許她有一絲一毫的逃避。
再者,梁國夫人如今對雲莜是越發不喜,便是為了自己,她也得儘可能地打壓宸王。若是讓宸王上了位,豈不是要讓雲莜得了意?
他那狠厲的眼神,讓郝公公懷疑自己下一刻就會被那眼刀子切成碎末。
跟在她身後的梁國夫人面兒上滿是擔憂之色,唇角卻是悄悄揚起。
「把她給哀家抓起來!」
一旁的郝公公聞言,趕忙幫腔道:「皇上,雲小姐說得沒錯,她的確是得了皇後娘娘的夢中指點,才做出了這香囊來。皇後娘娘視雲小姐為半個女兒,給雲小姐託夢,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您快放開雲小姐吧。您這樣,讓雲小姐情何以堪,又讓皇後娘娘情何以堪?!」
可終究,人死不能復生。
話音未落,昭睿帝就一頭栽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華陽貴為郡主之尊,在梁國夫人面前卻處處做小伏低,態度熱絡而又周到,將梁國夫人奉承的很是舒服。
雲莜幾乎要被昭睿帝眼中那滿溢而出的期望溺斃,這眼神,像是陷入絕境中的人死命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讓她不忍打破。
昭睿帝聽了這番話,似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氣神一般,臉色迅速灰白了下來。
如若可以,她也願意點亮他眸中的光,使之長明不熄。
雲小姐只是一個得到方皇後偏愛的晚輩罷了。
梁國夫人與榮王姐弟原本只是奉承與被奉承的關係罷了,然而那一日,梁國夫人卻徹底被綁上了榮王的戰車。
「臣女入宮后,皇後娘娘在天之靈放心不下您,便給臣女託了幾場夢,讓臣女做了這香囊,來助您緩解失眠之症。臣女能夠理解您的心情,可臣女真的不是皇後娘娘!」
假的終究是假的,成不了真。
「閉嘴!」昭睿帝狠狠扭過頭:「莫要打擾朕與莜莜說話!」
方才昭睿帝攻勢猛烈之時,她壓根兒沒有開口辯解的機會,這會子昭睿帝態度溫和下來,她終於可以開口了。
雲小姐再怎麼與方皇后相似,終究不是她。
梁國夫人因雲莜之事心裡頭梗了許多日了,如今眼看著雲莜就要倒霉,她如何能不開心?
也不知雲莜做了些什麼,竟讓昭睿帝暈過去了。梁國夫人的眼神不著痕迹地自榻上那被錦被覆住的身軀上掃過,心中暗道,若是昭睿帝就這麼龍駕殯天了,那就再好不過了。
「你是莜莜……你是朕的莜莜,是不是?」在面對雲莜之時,昭睿帝的態度忽然變得小心起來,連聲音都放柔了不少,彷彿怕驚到了什麼人。
他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垂著頭,低聲道:「抱歉,朕以為……朕……」
儘管在昭睿帝情緒崩潰的時候,郝公公也無數次想過,皇後娘娘要是還活著就好了,她若是還在,定不會放任昭睿帝糟蹋自己的身體;她若是還活著,昭睿帝定能迅速振作起來,恢復從前的意氣風發;她若是還活著,輔佐昭睿帝統領國家,大夏王朝興許就不會是如今的亂象。
郝公公見了這驚人的發展與走向目露驚駭之色,皇上素來視雲小姐如晚輩,這要是認錯人輕薄了雲小姐,一切豈不是亂套了?
雲小姐……她可是有心上人的!
「皇上!」郝公公忍不住出言提醒:「雲小姐她……」
雲莜怎麼也沒想明白,事情為何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宣,宣太醫!快宣太醫啊!」
這時候,眾人才發現,哪怕昏睡了過去,昭睿帝仍是將手中那隻香囊攥得緊緊的。
從滿懷希望到失望乃至絕望,原來只需要一瞬間。
「皇上,臣女不是皇後娘娘,請您放開臣女。」雲莜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
當日方皇後下葬之時,葬禮規模極其浩大,郝公公是站在昭睿帝身旁,看著方皇后的靈柩被送入皇陵之中的。
好在郝公公等人很快便反應過來,上前幫著將昭睿帝扶到了榻上。
太后在得知昭睿帝因情緒過於激動而昏厥的消息后,便急匆匆帶著人趕來了坤澤宮。她人才剛走進昭睿帝的寢殿,看到侍奉在一旁的雲莜,就忙不迭地對著雲莜發難。
就沖著姐弟倆這識趣勁兒,梁國夫人也不介意在太後跟前多多為榮王美言幾句。
梁國夫人回想起日前華陽郡主與榮王姐弟約她見面時的場景。
太后先前可以因雲莜哄得昭睿帝按時用膳喝葯而對雲莜和顏悅色,此時就能因雲莜「氣暈」了昭睿帝而對雲莜橫眉怒目。
在太后看來,這宮中除了雲莜之外,也沒有人敢給昭睿帝氣受,定是雲莜說了什麼或是做了什麼,惹惱了昭睿帝!
莜莜二字,彷彿魔咒一般,讓他癲狂,又讓他剋制。
雲莜開始懷疑,自己特意制了這香囊來交給昭睿帝,究竟是對還是錯。
只可惜,她不是方皇后,她無法在昭睿帝跟前說出違心的謊言。
不知是懼怕,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雲莜感覺到自己心臟跳動的速度不斷地加快,似是要從她的嗓子眼中跳出來。
此時,昭睿帝以一種絕對強勢的姿態,將雲莜半圈在懷中。
在昭睿帝倒地的那瞬間,雲莜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上前想將昭睿帝從地上扶起來,可她身形嬌小力氣微薄,努力了好半天,都沒能將人高馬大的昭睿帝給拉起來。
「夫人蕙質蘭心,當日在閨閣中時,也是百里挑一的大家閨秀,可惜卻嫁了韓國公那麼個木頭樁子,一面享受著夫人為他帶來的榮耀,一面還冷落夫人。夫人明珠暗投,本王當真為夫人感到可惜。」
梁國夫人聽了榮王的話,瞬間眯起了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自然是,像夫人這般好的女子,合該得到這天底下最好的一切,無論是權勢,還是丈夫的愛重。夫人雖有丈夫,卻彷彿沒有似的,如今夫人正是大好年華,難不成要為那不解風情的榆木疙瘩守一輩子活寡不成?」
榮王這般說著,俊朗的面容上笑容加深了些許,一雙眸子直勾勾地看著梁國夫人:「夫人覺得,本王如何?本王的正妻之位如今正虛位以待,若是夫人願意,本王的正妻之位便為夫人留著。」
聽到榮王的話,梁國夫人心動了。
梁國公不喜歡她,過了大婚之夜,便再也沒碰過她。
守了數年活寡,梁國夫人心中自然對自己名義上的丈夫梁國公滿腹怨言。
如今,有個比梁國公更加年輕英俊、富有權勢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說要娶她,若說她毫無意動,才是假話。
只是,梁國夫人到底不是當初那個一心嚷嚷著要做皇后的天真少女了,意動過後,她很快便開始質疑榮王的動機。
哪怕梁國夫人再怎麼覺得自己地位尊崇足以與天下間的好男兒相配,也不會認為榮王一個重權在握且前途無量的親王會喜歡上比他大了整整六歲且還是有夫之婦的自己。這年頭,越是有權有勢的男人,便越喜歡找那等年輕鮮嫩的女郎,除了昭睿帝這個奇葩之外,梁國夫人至今還未見到第二個例外,也不相信榮王會成為例外。
「你為何要娶我,我又為何要嫁你?」梁國夫人意態慵懶,看似只是隨口一問,實則神經已悄然緊繃。
對於梁國夫人的防備,榮王笑了笑,卻並不放在心上。
「本王曾聽人說,夫人幼時,有人說夫人有鳳命。本王願意親手摘得那頂鳳冠,戴在夫人頭上——在本王看來,也唯有夫人配得上這頂鳳冠,先皇後方氏不配,雲相之女更是不配!」
他這番看似豪氣衝天的話語中,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梁國夫人也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你是想讓我嫁給你,而後助你登上帝位?」
她明知道榮王只是哄她開心,但不得不說,榮王踩著方皇后與雲莜捧她的這番話,實在是讓她心中無比暢快。
榮王搖搖頭:「不,是我登基之日,以十六抬大轎將夫人從中門迎入宮中!」
這是一個布滿了蜜糖的陷阱,榮王將蜜糖明明白白地擺在了梁國夫人跟前,就看梁國夫人是否願意往下跳了。
他與梁國夫人接觸良久,已弄明白了這個女郎的底細。
這是個虛榮心極強的女郎,因洛馨蕊出身高貴,一落地就被身為皇后的姑姑當做親生女兒一般疼愛,也養成了她極高的眼光。
作為天之嬌女,她要什麼有什麼,極少有東西是她得不到的,也正是因此,她才會對始終得不到的東西耿耿於懷,念念不忘。
她的執念從前是表兄昭睿帝,可在昭睿帝當眾說她比不上方皇后一根頭髮之後,她對錶兄徹底死了心,這份執念就變成了皇后之位。
再加上,后族洛家青黃不接,青年一代子弟均不成氣候,已呈現衰敗之象,若不是仗著家中出了個太后,只怕早就被踢出京城一等世家之列了。梁國夫人的母親洛夫人便時常在梁國夫人跟前感慨,說她當初若是能嫁給昭睿帝就好了,如果洛家能再出一個皇后,她們也就不必為下一代小輩而操心了。可以說,正是洛夫人親手把「成為皇后」這份執念種在了梁國夫人的心中,且不斷加深。
先前華陽郡主與榮王只是以金錢賄賂梁國夫人,梁國夫人自然不會一門心思為榮王打算,頂多給榮王幫些小忙。
可這回,榮王以皇后之位相誘,他就不信梁國夫人會不上鉤。
「為何不是先成婚,后登基?若是你騙取了我的鼎力支持而後毀約,又待如何?」在動人心弦的利益跟前,梁國夫人竭力保持著最後的清醒:「我不信你!」
「我可以先給夫人寫一封婚書。我若是不遵守約定,夫人便將這封婚書拿出來,讓我被所有人唾棄!」
榮王湊到梁國夫人耳邊說道,姿態親昵而又曖昧:「夫人難道不想在最為風光的時候甩掉梁國公,好生給他點顏色瞧瞧么?」
「再者,這皇后之位,唯有我能給夫人。當今不能給,宸王不能給,其他人更不能給,夫人可要想清楚了。」
聽聞此言,梁國夫人的目光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回過神來的梁國夫人看向昭睿帝的眸光中帶著隱藏得極深的惡意。
這時候,御醫已在為昭睿帝診第二輪脈了,從御醫凝重的神色中,可看出,結果不容樂觀。
於是,梁國夫人心中的惡念就更盛了。
梁國夫人本不是一個膽大包天之人,她心高氣傲,但許是被洛夫人打擊慣了的緣故,做事有些瞻前顧後、猶猶豫豫的。若是昭睿帝好好兒的,興許她還不會冒出那些個大逆不道的念頭來。
然而,昭睿帝倒下了。
他就這麼虛弱地躺在病床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沒了呼吸。
梁國夫人看著這一幕,心中的惡念便如湖畔的雜草一般開始瘋漲了起來。
此時,昭睿帝還未正式宣布準備過繼榮王還是宸王為嗣子,若是他就這麼駕崩了,梁國夫人有極大的把握能夠說動太后,讓太后拿出一份昭睿帝的「遺詔」來,聲稱昭睿帝屬意者為榮王。
梁國夫人目光漸漸從昭睿帝身上轉移到雲莜身上。
一旦昭睿帝駕崩了,害死昭睿帝的雲莜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太后與梁國夫人可憑「謀害帝王」的罪名將雲莜扣在手掌心中,用雲莜來牽制宮外的雲相。如此一來,料雲相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就在梁國夫人浮想聯翩之際,太后與雲莜的對恃已有了結果。
太后本是要將雲莜給押下去重罰的,郝公公為了幫雲莜躲過此劫,只得如實告訴太后,昭睿帝是錯將雲莜當成了先皇后,後來發現雲莜並非先皇后,激動之下,方才急怒攻心暈了過去。
如今昭睿帝人雖昏迷著,手中卻還牢牢攥著雲莜為他縫製的香囊。太后若是趁著昭睿帝昏迷期間處置了雲莜,只怕昭睿帝醒來,又要上演一出急怒攻心。
「太後娘娘,您且想想,雲小姐正是因皇上對她的看重,在宮中的地位才這般超然,她何必要故意把皇上氣暈過去?整個宮中,除了您之外,就屬雲小姐對皇上的病情最為上心了。皇上好了,她的日子才會過得更舒坦不是?」
郝公公的話,讓太后產生了動搖。
聯想到昭睿帝這些日子以來對雲莜的重視,太后覺得,郝公公說的興許是真的。
太后又將當時在附近侍奉的其他宮人傳了上來單獨詢問,說法皆與郝公公的說辭一般無二,這才徹底信了郝公公的話,將對雲莜的敵意暫且放下大半。
「既如此,皇帝昏迷的這段時間,你就呆在皇帝的病榻前伺候皇帝。若是皇帝有什麼不好,哀家便找你問罪!」
太后嚴厲地瞪著雲莜,心中卻暗道,若昭睿帝真是因為這個原因昏迷的……她定要讓昭睿帝得償所願。
只要昭睿帝需要雲莜做先皇后替身,她就得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做著!
至於雲莜是宸王的准未婚妻?
太后表示,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讓昭睿帝儘快恢復健康。為了讓她兒子重新燃起求生的意志,她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太后姑姑,侍疾之事頗為辛苦,表哥這裡只雲小姐一個人侍奉著,只怕您也不能放心。不如,這侍疾之事,由我與雲小姐輪流做吧,我一日,雲小姐一日,您看如何?」梁國夫人忽然出人意料地開了口。
太後有些驚訝地看著她:「你這丫頭,當日不是曾說過,再也不要與你表哥獨處了嗎?怎的如今又變了主意?」
昭睿帝曾那般下樑國夫人的臉面,梁國夫人又不是個面人,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兒脾氣?
深受太后寵愛的她早早便在太後跟前念叨過,說昭睿帝態度太過冷漠傷人,她再也不要與他單獨相處。太後記得,當時她還安慰了梁國夫人好一陣兒。
梁國夫人扭過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雖,雖說我不喜表哥對我態度這般冷漠,但如今正是表哥的緊要時候,我也不忍心看著您日日為表哥懸心啊。」
太后聞言,心中一暖,暗道這侄女沒白疼,平日里雖說脾氣驕縱了些,可關鍵時候還是向著她的:「既如此,那……」
她剛要答應梁國夫人的請求,就聽雲莜出言道:「多謝梁國夫人的好意,只是我一個人侍奉皇上忙得過來,還有坤澤宮的宮人們給我打下手,實在不需要梁國夫人這般『委曲求全』。梁國夫人好生陪在太後身邊,代皇上向太后盡孝,對於皇上而言,就已極好了。」
梁國夫人素日里恨不得離昭睿帝遠遠,今兒個忽然轉了性,主動提出要來為昭睿帝侍疾,這事兒怎麼想怎麼不正常。更何況,方才梁國夫人看向昭睿帝時眼中閃現的惡意,雲莜可沒有錯過。她絕不能坐視這樣一個居心叵測之人接近昭睿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