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第21章
◎微服◎
太后得知洛家人一個個都被下了獄,已是幾日之後。
宮人們都受過昭睿帝的警告,自然不敢在太後跟前多言,只是這麼大的事,到底是瞞不過去的。
近日宮人們愈發謹言慎行,饒是太后萬事不理每日只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也察覺到了氛圍的緊張。再者,太後為了顯示對娘家人的看重,定期要召弟媳洛夫人入宮說話,昨兒個便是每月洛夫人該入宮的日子,太後備下茶點枯等了一下午,也沒能把人等來。
這下子,太后就是蠢笨如豬也該意識到事情不對了。幾番逼問之下,太后終於從身邊兒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當即便抹著淚哭得好不傷心:「難怪這幾日宮中之人看哀家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原來一個個都知道哀家娘家遭了難,只瞞著哀家呢。不行,哀家得去找皇帝說說,洛家是他的外家,如何會做謀逆之事?定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皇帝得好好查查,莫要冤枉了身邊兒最為親近之人。」
王嬤嬤撇了撇嘴,昭睿帝這些年來明顯不待見洛家,洛家那幾個偶爾入宮之時,他都避而不見,算是哪門子的「最為親近之人」?也就只有太后一廂情願地把洛家人視為親人吧。
「娘娘,皇上如今尚在處理政務呢,怕是沒功夫見您。」王嬤嬤攔在太後身前,刻板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原本王嬤嬤雖心向昭睿帝,但總體來說對太后還是忠誠的,只是上回太后利用她之事,著實讓她寒了心,也把她徹底推向了昭睿帝那一邊。如今的王嬤嬤可不會再對太后心軟了,因為她發現,對太后心軟,最後苦的往往是自己。
想必昭睿帝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斷了太后的消息來源且下旨不許太後身邊兒的人再去坤澤宮吧。
太后是身份尊貴不假,但說到底,她的這份尊貴是昭睿帝給的,倘若昭睿帝願意,她自可以做風光無二的實權太后,倘若昭睿帝不願意,她也不過是被困在後宮之中的一個普通老太太罷了。
「娘娘若執意要去,奴婢自然不敢攔著娘娘。只是奴婢已經說了,娘娘這會子去,是見不到皇上的。到時候撲個空,您面兒上也不好看不是?且依照皇上的性子,也不會因為您的一番話而改變主意。到時候您若是說了什麼惹惱了皇上,皇上自然不敢對您不敬,但免不了要把一腔怒火撒到洛家人身上,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罷了,如今皇帝主意也大了,連哀家這個做親娘的都得看他臉色行事了。」太后沉默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那,阿蕊呢?皇上可曾透露過,他預備把阿蕊怎麼樣?」
太后的剛愎自用、自以為是,不僅害了先皇后與雲莜,連她的侄女洛馨蕊也是深受其害。可她卻從來都不知道反省,這樣的事做了一次又一次,也終於敗光了昭睿帝對她所有的耐心。
要是擱在以往,即便王嬤嬤不贊同太后的行事方式,也會委婉地把道理掰碎了講給她聽,可如今,王嬤嬤對太后離心,不再事事以太后的心情為先,說出的話自然也就變得冷硬犀利了起來。
王嬤嬤聞言,不由插了一嘴:「說來,這樁婚事,還是您給強行促成的呢,您當日對梁國公府威逼利誘,這才讓梁國公退了早前的婚事,迎娶了洛小姐。那時候,奴婢就勸過您,強扭的瓜不甜,您卻不聽,只道感情處著處著就出來了,天長日久的,梁國公自會知道洛小姐的好處。可如今呢,結果又如何?」
「梁國夫人參與謀害皇上之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謀害皇上是個什麼罪名,想必娘娘您比奴婢更清楚吧。」王嬤嬤冷聲道:「如今梁國夫人有什麼下場都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娘娘您與其關心梁國夫人,不如多關心關心差點兒被她害了的皇上,那才是您親生的!」
洛家人終歸是她的親人,她不可能對他們置之不理。
王嬤嬤見太后總算是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便放下胳膊道:「皇上早先吩咐過,若是您知道了洛家之事,就與您說上一聲,待此次事畢,他會親自過來與您詳談一番對洛家的處理。」
儘管她一直不願接受洛馨蕊謀害昭睿帝的事實,但隨著越來越多的細節曝光,太后也終究無法再自欺欺人。
此事工作量極大,為此,雲相忙得腳不沾地,這幾日連雲府都回得極少。
「你給哀家讓開,哀家要去見皇帝!」太后見向來十分聽她話的王嬤嬤居然敢攔在她的身前,還對她說這番話,當下被氣得不輕:「哀家是太后,不是囚犯,難道哀家現在連見自家兒子一面也不成了嗎?」
太后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有理由,只是,她永遠也拎不清形勢、抓不住重點,不知該如何做才是真正對人好,以至於一步錯步步錯。
這下可如了昭睿帝的意。
頓了頓,王嬤嬤又補充道:「啊,現在不能稱呼她為梁國夫人了,畢竟梁國公已經休妻了。梁國公府也公然聲稱,似她這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自此之後,國公府與她再沒有半分關係。」
在將榮王一干人等一網打盡后,昭睿帝下旨,命雲相負責徹查榮王謀反之事,搜羅罪證,同時將榮王這些年所做的逾矩之事盡皆調查清楚。
太后聞言,不由咬牙切齒:「梁、國、公、府!好一個忠烈之家,竟也做這等落井下石之事!」
有時候,連王嬤嬤都弄不明白太後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麼。太后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護著洛馨蕊還算是情有可原,可如今都已真相大白了,太后還在為一個企圖害她兒子之人擔心,她難道不知道,她越是這樣,就會把昭睿帝推得越遠嗎?
太后顯然也很明白這一點,只見她面色蒼白地道:「哀家知道哀家錯了,可後來,哀家不是很努力地在彌補這個錯誤了么?哀家已經加倍對阿蕊好了!有哀家為阿蕊撐腰,便是梁家也不敢隨意欺負阿蕊!」
在王嬤嬤看來,若是太后當真心疼洛馨蕊的遭遇,最該責怪的不是梁國公府,而是她自己。
太后聽了這番話,頓時停下了手上的掙扎:「那哀家該怎麼辦?你告訴哀家,哀家該怎麼辦!」
「您是對洛小姐很好,好到讓她膽大妄為,什麼事都敢做。若不是有您為她做後盾,每每她與人發生爭執您就不問青紅皂白地為她出頭,她的膽子豈會一日日被縱大,以至於如今竟然連謀害皇上之事都敢做?還不是仗著您捨不得她!您能為她善後一次兩次,但您終究不可能無限制地包庇她。」
自雲莜回雲府後,昭睿帝便一直著人盯著雲府的動靜,自然也知曉雲相命人將他送去的東西都搬入庫房之事。精心為雲莜挑選的東西都被送去吃灰了,昭睿帝心中的鬱悶自然不消多說。
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這回昭睿帝想拐走雲相之女,畢竟是昭睿帝理虧,讓雲相出口氣倒也沒什麼。偏生後來宸王上門做客時,雲相儼然以對待准女婿的方式來對待宸王,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
一名俊朗清雅的宗室少年在打莜莜的主意,這讓昭睿帝如何坐得住?
本來在不知道雲莜真實身份的時候,昭睿帝對於京中雲相之女與宸王兩情相悅的傳聞,是含著祝福的心態的。
可眼下,他卻是恨不得穿越到過去給當時的自己一耳巴子。
他那時候是眼睛有多瞎,才會覺得雲相之女與宸王才子佳人,極為般配。
現在他倒是不這麼想了,卻有許多不明就裡的人依然將宸王與雲莜視作一對,這讓昭睿帝渾身難受。
若不是莜莜的身份不便公布,昭睿帝真想立馬以十六抬大轎將莜莜重新迎回宮中,將莜莜從頭到尾打上屬於自己的烙印,絕了那些對莜莜心懷不軌之人的心思。
與外人的態度相比,昭睿帝更想知道的是雲莜本人的態度。
先前在宮中,雲莜與昭睿帝做過親密之事後態度那般抗拒,昭睿帝本以為只是雲莜一時無法接受他們之間關係的變化,可眼下,在得知莜莜的抗拒可能是因為宸王時,昭睿帝便連一刻也坐不住了。
他得儘快試探出莜莜的態度來,知道莜莜究竟是怎麼想的。
倘若外界那些傳言是假的,莜莜並不喜歡宸王,那自然最好。若是莜莜當真在失去記憶的情況下,喜歡上了宸王,那……那昭睿帝少不得要做一回惡人,做那棒打鴛鴦之事了。
莜莜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唯有這一點,絕對不容置疑。
如若莜莜為了宸王而拒絕他,他也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昭睿帝也隱隱明白,他的許多想法比之前瘋狂了不少。
或許,自從失去莜莜的那一日,他便已經瘋了,雖看似依舊冷靜理智,實則那股子瘋狂勁兒都深埋在表象之下。
「皇上,您方才已試過銀灰交領綉瑞錦紋①長袍、寶藍立領綉穿枝花紋②長袍並雨過天青色圓領綉寶相花紋③襖袍,可還要再接著試?」
最終,將昭睿帝從沉思中拉出來的,是郝公公的聲音。
此時的郝公公手捧著一套深碧色交領綉聯珠團窠紋④長袍,看著試過之後被隨意堆砌在一旁的其他幾套衣裳,不由陷入了沉思。
這樣注重容貌的昭睿帝,郝公公可是許久未曾見過了。
這些年來,昭睿帝連命都不在乎,又豈會在乎形象問題?
參加國宴、會見大臣這等場合昭睿帝自然是穿龍袍戴龍冠,往日呆在坤澤宮不出去時,昭睿帝則多半會穿著舊日與先皇后閑話、品茗彈琴或是外出踏青時所穿的常服,好像這樣,當日的人就會回到他身邊兒似的。
宮中每年都會給昭睿帝做新的衣裳,只是他幾乎沒有上過身。
沉思間,昭睿帝已經又換了一套衣裳了。
郝公公看著菱形琉璃鏡中眉頭微蹙的昭睿帝,不由有些汗顏。
就是當初先皇后尚在時,昭睿帝都不曾這般注重容貌。
畢竟,那時候,昭睿帝每日著什麼衣服,戴哪頂冠帽,可都是由先皇後來決定的。昭睿帝只需跟著先皇后的意思走就好。
只是此刻,昭睿帝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由道:「莜莜曾說過,她起初看上朕,正是因為朕的這張臉讓她賞心悅目,彼時朕還是一個少年郎,風華正茂。如今,十餘載過去,朕早已飽經風霜,莜莜卻還是少女之姿,她會不會嫌朕老了?」
昭睿帝也不想去在意這些,只是,妄圖與他爭奪莜莜的人中,就有那年輕鮮嫩的少年郎,於是昭睿帝便沒法不去在意這些。
郝公公在昭睿帝身邊兒伺候多年,自然看出了自家主子的想法。
先皇后在時,昭睿帝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後來先皇后沒了,昭睿帝在傷心之餘,也是說一不二,鮮少考慮他人想法,幾時這般不自信過?
先皇后,當真是昭睿帝的劫數。
郝公公心裡頭這般想著,嘴上卻寬慰道:「皇後娘娘應當不是只注重顏面的膚淺之人。皇上雖比宸王年長些,但通身的氣派是宸王這等初出茅廬的小子比不了的。」
昭睿帝聞言,這才點了點頭,心下稍安。
最終,他還是換上了最初試的那件銀灰交領綉瑞錦紋長袍:「就穿這件吧,莜莜素來喜歡銀色,說銀色的衣裳看著低調又貴氣,且這『瑞錦紋意喻著瑞雪兆豐年』⑤,亦是她所喜。」想了想,又補充道:「這次微服回宮后,再為朕做幾身新衣裳。」
那件事帶來的影響似乎已隨著時間而漸漸淡去。
雲莜也明白,自己日後不可能不再見到昭睿帝。對此,她已做好了準備,只是她未曾想到,他們竟會這麼快就再度相見。
這日天氣正好,冰雪融了,底下的丫鬟南鵲見雲莜悶悶不樂的,為了哄雲莜開心,便摘了幾朵照水梅與玉蝶梅來,插在琉璃瓶中,供雲莜觀賞。
雲莜在屋子裡呆了幾日,正嫌有些悶,見這花開得委實好,頓時來了興緻。
「咱們不妨帶上兩口爐子賞梅去,一口爐子拿來煮小火鍋,另有一口溫上一壺米酒。這光景,有美食可享,有美景可賞,倒也是一樁趣事兒。」
南溪聞言就捂嘴笑道:「旁人去賞梅,都愛帶著琴以及繪畫工具去,或是奏一曲『梅花引』,或是作一副梅花圖,是極為風雅之事。小姐您倒好,只帶些吃的喝的去,也不怕別人說您俗氣。」
雲莜聞言一攤手,坦然道:「我本就是一介俗人,何苦去附庸風雅?我彈琴也好,制香也罷,都是為了自己高興。若是做什麼都讓那條條框框給框住,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小姐這話說得很是。南溪姐姐你處處都好,就是太過呆板不知變通了些。」
南鵲素來也是個愛玩的,見雲莜果真要在梅園之中享受野炊之樂,當即便興緻勃勃地開始幫忙收拾東西。
冬日菜少,但云家在京郊有溫泉莊子,種著好些菜,每隔幾日便來雲府送上一次,因此,雲府是不缺菜的。
南溪與南鵲兩個手腳麻利地將小青菜、土豆、蘑菇等蔬菜備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小方碟之中,依次放入那三層的紫檀花開富貴食盒的中層,而後是切好的肉片、魚片以及自製的蝦丸、魚丸等擺放在最底下那層。
最上面那層則擺了幾碟開胃小菜,一樣是蜂蜜花生,一樣是醬黑菜,一樣是奶汁角,一樣是萬字麻辣肚絲,又有兩碟子點心並兩碟子蜜餞,分別是栗子糕、雙色豆糕、蜜餞瓜條以及蜜餞金棗⑥。
這些菜量雖不多,種類卻很是豐盛,將那容量頗大的紫檀花開富貴食盒裝得滿滿當當。
雲莜見這吃食實在是多,自己與南溪、南鵲兩個怕是吃不完,又將冬月與冬青兩個喚了來,讓她們也跟著一道去。如此一來,南鵲提著食盒,南溪拎著米酒,冬月與冬青一人提一個小火爐,倒是正正好。
路途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待雲莜主僕一行人抵達梅園,圍著石桌坐下,又將帶來的東西擺好之時,已過去了兩刻鐘時間。這石桌旁恰有一株梅樹開得正好,南鵲湊近嗅了嗅,與雲莜笑言:「這梅花不僅開得絢爛,其味也是十分香濃,小姐,咱們待會兒溫米酒之時,不妨摘兩片梅花花瓣進去,也好嘗嘗梅花味的米酒是個什麼滋味兒。」
雲莜素喜她開朗活潑,聞言捏了捏她的臉頰:「就你鬼主意多,常聽人道,貪吃之人最是會琢磨這些吃食了,果然不欺我。」
南鵲一聽雲莜說她貪吃,頓時不依了:「奴婢這哪裡是貪吃,分明是懂得享受生活!」
這時,門口有小廝來稟,道是一位自稱蕭錚之人求見。
按說這等不請自來且來歷不明之人,府上的小廝是不該為他通傳的,但蕭畢竟是國姓,小廝怕得罪了貴客,還是來雲莜這兒與雲莜說了一聲。
雲莜這時候還迷糊著呢:「蕭錚?我不認識什麼蕭錚啊。那人怕是來找爹爹的吧?你去與那人說爹爹不在,讓他改日給爹爹發了拜帖再上門……吧……」
雲莜的聲音忽的止住了,心中咯噔一聲。
她想起蕭錚是誰了,當今天子,名諱正是蕭錚。
(本章完)